想法美好，现实无奈

7月，京城的一场暴雨，不仅冲出了人们对于城市基础建设的拷问，也冲出了业界对于文物艺术品安全的关注和重视。如何防范于未然，买个心安？当藏品、艺术品对接金融保险业，现实的表现究竟是融合，还是脱节？

或许北京一众民间收藏爱好者、艺术家事先根本没有料到，今年7月京城突如其来的一场“水殇”，会给自己造成不小的损失。

“受灾”，猝不及防

7月22日凌晨，夜空的阴霾依旧未散，中国当代艺术“F4”成员之一张晓刚发微博称“今天北京六十年未遇的特大雨把工作室弄成了重灾区。”而从他所发出受灾工作室的照片来看，此次暴雨对其工作室打击不小：房顶被掀开，大水冲刷过的房间一片狼藉，部分房间出现坍塌。

当日下午，张晓刚继续通过微博“直播”：“今天才看清楚惨状！昨天有一个学生正在此屋画画，下来上了一个厕所房子就垮了⋯⋯过去只在电视上看到灾情，今天发生在了我们的身上。”

第二天，他在接受相关媒体采访时表示，除工作室受损较严重外，幸亏人和画尚且安好，由于大面积的垮塌，已准备重建画室。

而其他一些艺术家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据悉，宋庄小堡村的画家大院在7月21日的暴雨中受灾严重，一楼积水达到膝盖。身处其中的画家介绍，画家大院中设立有多位艺术家的工作室，他们在大雨时都不同程度被淹。暴雨过后，画家大院的艺术家都在“抢救”作品，晾晒作品和物件是当时很多人的第一要务。在北京798和318艺术园区，进水都不同程度地给一些艺术家带来了损失。

与此同时，一些民间收藏爱好者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是不少人平日习惯将自家住所的地下室当成“藏库”。雨水倒灌，猝不及防之下，藏品往往难逃一劫。

“我们小区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采访中，住在北京西城区的一位资深藏家告诉本刊记者。据他介绍，“受灾”的这位收藏爱好者马先生“子承父业”，家中收藏有一批古籍、碑帖和字画等。为了方便收纳，他将小区地下室当成了库房。“‘7·21’暴雨过后的第二天，我看到他在平台上摊了满满一批古籍之类的纸制品在晒，上前一问，才知遭水淹了。”这位知情者说。

实际上，由于自然灾害给藏品带来的损伤，之前已有先例。近年来最典型的事例就是发生在2008年的四川汶川大地震。曾有当地业内人士估计，在这场灾难中，瓷器、陶器和铜器等古玩损失惨重，估计不少藏家的损失都在100万元以上，“照此推算，四川民间收藏界损失有几亿元。”

除了天灾，还有人祸。从记者随手查阅到的资料中可以看到，发生在藏家、艺术家、古玩商身上因失窃、意外、人为破坏等造成损失事例并不在少数。

能否上个保险

受损后是自认倒霉，还是能设法寻求赔偿？近期，这样的疑问成为热门话题，答案却不尽人意。

上海一位法律界人士表示，天灾，法律上一般会视为“不可抗力”，难以要求政府进行赔偿。那么，私人的藏品便只剩下两种获得赔偿的可能。

一是如果藏品是被安置在银行的保险箱里的，遇到“泡汤”，银行有理赔的义务；二是如果艺术家在租用工作室时，在租赁合同中写明了诸如“如遇天灾，房东有义务赔偿损失”之类的条款，同样可以获得赔偿。

“但是从实际情况看来，绝大多数民间藏家通常不会选择把自己藏品放进银行保险柜，这样不方便把玩和交流。至于艺术家、古玩商在与租赁机构、个人签订合约时，也不大可能会在合同中写明这样的条款，所以一旦发生损失，只能由他们自己承担了。”这位人士说。

鉴于种种不利，有人呼吁，个人能否为自己的藏品、作品投保，为其加上一道“安全锁”？

然而本刊记者却发现，不光保险公司认为难以操作，相当一部分收藏圈内人士也表示不现实，双方“脱节”现象严重。鉴定估价仍是制约其开展的最关键因素。

关键还在鉴定

“其实，对于藏者来说，现在藏品安全、保险的确很重要，大家对此也有共识。”北京一位资深碑帖藏家认为，“有人也许会问，放家里还不安全吗？难说了！比如收藏瓷器的，藏品易碎；收藏字画、古籍等纸制品的，碰上水灾、火灾就全完了。即使保管得百分之百精心，还有难逃岁月侵蚀这一说呢！受潮、褪色，这应该是纸制藏品、影像类藏品收藏爱好者共同的困惑。如果能为藏品上保险，未雨绸缪，当然是好事。但在我个人看来，得先把估价给解决了，保险公司说值100万元，我坚持翻个十几二十倍都不止，业务不可能做成。”

据悉，由于现在国内的艺术品市场围绕保险的配套并不完善，评估鉴定、价格评估、艺术品修复等在保险领域的发展几乎一片空白。有消息称，直到目前，中国内地还没有一家服务于商业的权威第三方艺术品鉴定机构出现。

“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是中国艺术品鉴定的最高机构，但它不为商业服务，专家出具的证书只表明其历史价值和艺术价值，不包括商业价值。尤其特殊之处在于，藏品来源渠道多种多样，艺术家的作品是自己的创作，保险公司能指望大家出示发票？可这样，他们就认为无法证明藏品的价值，不知道该投保多少保额，不可能只听我们的一家之言。”收藏业内人士透露。

值得关注的是，艺术品保险鉴定评估难背后还有着更深层次的人为因素。提到这一点，有藏家甚至帮保险公司“抱起了不平”，因为现在社会的诚信体系缺失，假设艺术品保险广泛开展，很难保证不会有人从中看到“有利可图”。

“举个例子，我和保险公司顺利地签订了业务合同。然后一转身，我把藏品给弄坏了，要求赔偿，这合理吗？保险公司又怎么断定我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难道保险公司为了安全起见，会要求我跟做典当质押一样，在投保期间将藏品交由他们保管，那还叫什么收藏？”广东收藏爱好者王先生一连用了好几个反问。

即便是借助第三方评估鉴定机构、专家来辅助业务，艺术品保险也未必那么“保险”。有藏友指出，现在国内专家鉴定领域本来就很乱，缺乏规范，让他们再加入进来，难保“越搅越混乱”。

效仿海外，更适合投资者？

不得不承认，收藏品、艺术品本来就是特殊物品，一旦对接保险，就成了艺术品金融化，当中可能涌现的问题事实上跟艺术品份额交易、艺术品基金、信托产品一样有着大同小异之处。

“像车险，不是每一辆汽车都可能会出车祸，这项业务对保险公司而言有一定可控性。特别是在理赔认定上，比如发生事故了，保险公司能参考交通部门的责任划分。但藏品保险完全缺乏权威的参照依据。例如我在收藏的齐白石画上不小心弄了一滴墨，怎么赔，赔多少？很可能最后结果就是走法律程序。往坏里想，若瞅准这一空档，利用艺术品保险来骗保的人越来越多，保险公司岂不是要赔死？眼见是赔本的生意谁会去做呢？”

当然还有一种观点，相当一部分藏友认为，藏品就是独一无二的，“一旦不幸损坏了，上哪儿去找第二个？赔再多的钱也没有用！”

鉴于此，在业内普遍看来，当前艺术品保险有市场、有理论，偏偏卡在了某个瓶颈上。

实际上，随着文化产业的兴起，早在去年1月份，在保监会推动下，国内有保险公司着手推出艺术品综合保险等第一批文化产业专属产品，人保财险、太平洋财险和中国信保成为作为首批3家试点机构。而在当时的采访中，就有保险业内人士对本刊记者坦言，出于种种暂不能妥善解决的因素考虑，艺术品保险很可能“有名无实”。

就在近日，有消息称，经过中国保监会的批准，安盛（中国）上海丰泰保险（亚洲）有限公司宣布与中国人保财险签署战略合作协议，携手拓展中国艺术品保险市场。

不过，对于这些信息，不少藏友表现得并不感冒。甚至几乎所有受访者在听记者谈到上述信息后反问道：“还没听说，现在有这样的业务吗？只知道藏品做展览、拍卖有短期保险，但私人藏家想投保的话，保险公司给上吗？”

资深业内人士卞先生分析指出，缺乏宣传，双方不够了解，也是造成艺术品保险理论与实际脱节的重要因素之一。

“谈到艺术品保险，我曾经在英国、新加坡等国看到当地有专业艺术品仓库，顶级藏家们会把藏品存放进去，在这种模式里，相关保险等一系列保障做足，并且从来没有发生过丢失的现象；此外，在欧洲还有艺术品银行，不仅可以存放藏品，还能帮藏家将这些藏品进行展出。”上海资深艺术评论人士林明杰告诉本刊记者。

不过，对于此番做法，也有人提出，如果国内引入，在当前的收藏艺术市场发展背景下，更加适合的可能还是那些热衷艺术品投资的“大佬”们。作为广大的民间收藏爱好者，往往认同在家中把玩、观赏，与藏品互动才最为实际。

品种上能突破吗

另一方面，也有圈内人建议，艺术品保险想要在吸引藏家、艺术家上有所突破，能否在品种设置方面费点心思？更贴切收藏的实际，更丰富一些？不一定只有藏品完全损坏、丢失才能赔付，在日常的保养修复中，是否也可以加入保险的元素？“比如，每隔五年或十年的期限，藏家、艺术家要对藏品进行保养修复，如果有这样的险种，大家固定投保、按时交纳保费，在修复的时候保险公司能根据实际情况承担全部或部分费用？”

对此，一些收藏圈与保险界的业内人士表示，这种想法的确值得探讨。据记者了解，保养、修复藏品在圈内司空见惯。甚至在很多时候，藏品入手的那一刻就并不一定完整，多少会存在这样那样的瑕疵。藏品修复蕴含着巨大市场需要。不过，这当中也有一个问题。

“例如我有件很珍贵的瓷器，进行修复需要一大笔资金。但保险公司为了防范风险，本身估价就与实际相差大，赔得更少。如此杯水车薪，对收藏圈的人来说效果实在不明显。”

说白了，亟待解决的还是鉴定评估。

整个采访中，超过九成的受访者认为，由于缺乏了解，加之藏品的特殊性所引起的种种“后遗症”，现在国内的收藏圈中并无多深刻的保险意识；也有小部分受访者表示，就算有，自己也不会考虑购买；而几乎所有的受访都承认，藏品安全是很关键，如果解决不了最基本的估价，艺术品保险就是空谈。

相关统计数据显示，目前，中国共有过亿收藏者大军，每年收藏品交易总额达2000亿元以上。一边是市场不断扩大，另一边是矛盾纠结，听起来不错的艺术品保险，会沦为一个“伪命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