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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倩”意 何为女婿

2012-04-29胡西林

中国收藏 2012年6期

《湖庄消夏图》是我见过的潘思牧作品中画得最好的山水,无论是构图设色,还是笔墨绘功,在潘思牧的作品中都是难得的。关于潘思牧,可资介绍的事迹不多,传世作品也较为少见,这个手卷让我们比较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绘画面貌。

所谓湖庄,是一个风景优雅的去处,庄在水上,仿佛半岛,茅屋别业,绿树掩映,是幽人自适的好地方。何人自适?卷左有人凭窗览景,流水眼前,藕花点点,很惬意,很诗意,很入情景。他是谁呢?潘思牧没有说,仅在卷尾不起眼地署了“潘思牧补图”数字。倒是卷首画心上端王文治在题识中作了交代:密斋居士,绘像者丁义门。但是密斋又是谁呢?不得而知了。2009年我第一次见到这个手卷时就引起了注意,但因为时间关系,未能细察,其实答案就在这个手卷中。他是一位特殊的人物,特殊到什么程度?潘思牧这个手卷画得好,与此人直接有关系。

手卷纵30厘米,横518.5厘米,由引首、画心、尾跋三个部分组成。其中尾跋作者是四位,按题写顺序依次为:王文治、骆绮兰、袁枚、尤荫,都是响当当的名字。王文治是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的探花,诗文书法冠绝一时;骆绮兰,袁枚、王文治女弟子,丹青吟咏,不输须眉;袁枚,乾隆四年(1739年)二甲第五名进士,风流博雅,才名盖世;尤荫虽不以功名名世,画名却显,作花鸟,很为时人所爱,亦擅玩物,著名的例子是曾藏苏东坡煎茶器,后被乾隆指索而去。四个人题跋,其中王文治、骆绮兰、表枚三位称跋主(即画主)为诣成,尤荫称跋主密斋,由此可知诣成就是密斋,也就是卷中那位凭窗览景的人。那么诣成是谁呢?且读骆绮兰题跋,是一首七言律诗:

少年才子小游仙,觅得幽居胜辋川。

万点藕花红似海,一泓湖水碧于天。

栏干面面香全透,荷叶田田色倍鲜。

如此雅怀人独坐,因何不画女青莲?

为诣成世兄先生题并政,绮兰。

湖水碧天,栏干香透,荷叶田田,雅人独坐,这让骆绮兰感到有负良情美辰,所以她以在“因何不画女青莲”句作设问,并且在句后加了一个小注:“谓玳梁夫人”。答案终于出来了,玳梁就是王玉燕,是王文治的孙女,原来“密斋”是王文治的孙女婿!其实王文治在题跋的署款中已经告诉我们:“嘉庆元年岁在丙辰秋七月既望,坐快雨堂为诣成贤孙倩题此湖庄消夏图”,那个“倩”字不是讲得明明白白了吗:依《辞海》的解释,“倩”字有两个读音:读“qiàn”声,意为男子美称,读“qìng”声,一谓“请”、“央求”,一谓“女婿”,此处读“qìng”,女婿的意思,只是我们不解此字,也不究此字,白白折腾了半天!这让我想起了近代藏砚名家沈石友收藏的那方著名的“石破天惊砚”。该砚右下方有一裂痕,极细,细到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而看出来了,还会以为那是一条“银线”(端砚石品之一)。但是沈石友看出来了,所以他为此砚取名“石破天惊”。他请吴昌硕为砚作铭,吴昌硕以遒劲的书法题道:“如玉有璺,无伤翰墨,金瓯犹缺何况石”,吴昌硕没有直说砚有裂痕,而是文雅地遣一“璺”字,其实“璺”的意思就是器皿有裂痕,这一含蓄,瞒过许多人的眼睛,传为佳话。王文治以“倩”称婿,犹如吴昌硕以“璺”指痕,却让吾辈不识,惭愧、惭愧!

需要作一点说明。光绪《丹徒县志》卷三十八《才艺》称玳梁为梦楼王文治女,错,是卷王文治题跋是一首五言长诗,其中有“乃闺中人,幽芳点笔曾”句,下端梦楼老人自作小注曰:“玳梁女孙能写生”,这是最直接的证据,当信无疑。

现在我们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潘思牧《湖庄消夏图》画得那么用心,是我们见到的(笔者孤陋寡闻,以一己所见为限)潘思牧传世作品中画得最好的山水,就是因为湖庄的主人是王文治的女婿汪诣成(诣成汪姓,汪铭常子。汪铭常号梅村,无锡人,居扬州)。潘思牧与汪诣成乃至王家是什么关系我们不得而知,但是王家是名门则尽人皆知。进而我们又知道了潘思牧在这幅作品中为什么把自己的名字署得那么不起眼——岂止不起眼,我们不妨用手捂住画前右上端王文治的题识然后通览全卷,这个时候你一定会发现,潘思牧的那个署款是多么羞羞答答,简直有点像小媳妇见公婆不敢漏脸一般!是潘思牧的字题不上去或者他不会题画吗?不是,他画学黄公望,书学董其昌,都是花过一番功夫的。其实这里面才是有趣的所在。古人作画题字是花心思的,这看似几个字的题款,却蕴含了作者的心智。我们不妨作一揣度,作画之前,潘思牧肯定不知道大才子袁枚会观赏这卷山水,更不知道袁枚会为此卷山水题诗,因为袁枚是杭州人,他是游历苏南时应嘱而题,带有偶然性,但是他一定知道王文治会观赏,甚至知道王文治会在卷上留下墨宝,因为王文治是玳梁和诣成的爷爷,并且是非常喜欢这位孙女婿的爷爷(跋诗中对孙女婿多有赞美之词),于是他隐小我,留出位置让王文治来“说话”。这样做说得俗点,是潘思牧聪明,懂得借人显己,说得传统点,则是他知趣识礼,我认为传统的成分更多一些。王文治当然是大手笔了,他坐在快雨堂里赏画,兴致来了,援笔立就,二十余字,不仅为山水点题,还交代了各人在画中的贡献,所题所画气韵极为相合。还不过瘾,于是写引首、题诗跋,洋洋洒洒,情不可遏,终致《湖庄消夏图》图文并举,书画辉映,令画者受者开心,而传之后人,赏心悦目事也!

关于这个手卷还有很多话要说,比如诸家题跋中为什么骆绮兰题到了袁枚的前面,夹在中间?为什么尤荫的题跋在拖尾纸上跳空一截?《湖庄消夏图》消夏何指?等等。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展开,只能如上期《梅花好看 “梅话”有趣》一样,未竟之言留待以后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