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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杀伐利器到百兵之君

2012-04-29谭丽

中国收藏 2012年6期

在各种历史记载中有很多关于剑的传说,使其充满了传奇色彩,具备了某种精神上的象征。然而,当我们睹视烙在华丽剑身上来自远古的红斑绿锈,指尖轻轻抚过依然锋利的剑刃和反复砍碰后留下的磕痕,我们又会忽然被拉到曾经硝烟弥漫的古战场,去感受剑曾经作为杀伐利器的冰冷的一面。而或许正是因为经过了烽火硝烟的历练,浸染了勇士的热血,剑才得以功成荣耀后号令天下,为百兵之君。

远古时代,人类用石、蚌壳和兽骨打制各种利器用于生产生活,先民逐步认识了工具锋刃的作用。剑是如何产生的我们无从考证,也无法还原古人制剑的场景,只能从形制上推测其起源。远古的人类将石器(尖状器、砍斫器等)做出简单的尖峰和边刃,以便打猎和砍削,同时,也将木棒的前端削制出尖锋,以增加击刺的功能。到了旧石器时代晚期,就出现了最初的比较标准的尖锋双刃器——箭镞。后来,人们同样使用这种复合制器的方法来制矛。随着生产力的发展、技术的进步和部落间战争的爆发,人们逐步发现,剑矢扎刺的功能在近身搏斗时较为便利。受到启示后,人们将矛再进一步改造,便创造出了最初的用于单手持握格斗的尖锋双刃兵器——剑。

初兴

最初剑的材料主要来自于天然材料,如骨、角或石料制成,由于受到材料及工艺水平的限制,所制剑的长度不长,大都以整块材料为原料,制作较为粗犷,形制也非常简单,只是初步具备了尖锋双刃的特点。从早期剑的形制上来说,它既是生活用具,也可用于近身防卫,具有完全的实用性。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从夏朝开始,人们进入到了青铜时代,刀剑的制造材料也发生了一次革命,剑由此进入以青铜为主要素材的时代。与石器时代相同,青铜刀的出现早于青铜剑,根据考古研究,中国青铜剑始于早商时期,从晚商到西周分别兴起于北方草原、长江中下游地区和中原地区。

早期北方短剑

1983年内蒙古伊金霍洛旗朱开沟遗址出土了鄂尔多斯直柄匕首式青铜短剑。剑身形似柳叶,厚脊,双面刃,直柄,中间有两道凹槽,柄首略呈环状,柄与剑身衔接处的两侧有凸齿,剑身向下斜凸成锋,柄部缠绕麻绳。这是中国迄今所知最早的青铜剑,约在早商时期的公元前15世纪。

它与后期出土的北方草原的曲柄青铜剑略有不同,但北方短剑带有其独特的文化色彩。第一,柄部的变化,剑柄略微弯曲,弧度逐步平缓,变得平直;第二,青铜剑柄首做成兽头形或铃形;第三,茎呈椭圆形,饰几何纹、羽毛纹、星点纹等;第四,茎与身相交处在两侧有分界功能的突齿;第五,青铜剑为通体合铸,通长一般为20-30厘米。这些特征的形成与他们游牧民族的生活环境和生活习性密切相关。广袤的大草原,人们对动物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所以即使是在剑的制作上,他们也用草原上常见的动物形象进行装饰,由此形成了富于草原气息的动物纹艺术。

早期南方短剑

1989年发掘的江西新干线大洋洲商代大墓共出土了三件青铜短剑,均为扁茎式结构,装柄方式与西周扁茎柳叶形剑类似。其中两件短剑身较窄,另一件则是宽体青铜剑,长35.7厘米,宽8.4厘米,重490克。扁平长体,前宽后收,两刃平直,剑身一面中间凸起成脊,另一面平整,前中部有尖尾鱼形槽,其宽体单面刃,无格无首,短茎,需外接柄。从出土的三件青铜剑来看,明显带有中原商文化的特征,但同时带有地方特色。因大洋洲墓是孤例,其发展的渊源还不清楚,大洋洲墓短剑的发现或许意味着,铜剑的发展可能有多个源头。

早期中原短剑

西周时期,中原地区出现的青铜剑与北方合铸的短剑形制上不同,它需要另外安装剑柄使用,它应该是由新石器时代晚期的石刃骨短剑发展而来的,从形制、装柄方式上来看与石刃骨剑极为相似。早期周剑形制为扁茎柳叶形,通常在30厘米左右,多数平素无纹,少数剑身上饰有夔龙纹、夔凤纹、回字纹等,无剑格,茎与剑身之间无明显界线,茎部有小圆孔,用于装柄饰。中原地区发现的青铜短剑,绝大多数出自贵族的大墓这说明在贵族阶层中带剑已成风气。周初的扁茎柳叶形铜剑常配有纹饰繁缛的铜鞘罩,这也是早期中原地区青铜剑的文化特色之一。

西周中期,扁茎柳叶剑开始出现变化,形制上总体还是柳叶形短剑,但茎部出现凹槽,用于嵌入木条,基部出现人面纹饰,有野人、猿人等面型。这类纹饰的原型可能源于周边的少数民族,表达出了中原地区民族对他民族的鄙夷,以及势必将其制服的寓意。西周晚期,中原开始出现柱脊柳叶形剑,即剑脊呈圆柱形,长度略有增长,扁茎变成了圆柱茎,但外面仍需剑柄,茎末铸有圆饼形剑首,无格,斜肩。

剑在起源阶段具有纯粹的实用性质,早期的青铜剑由于形制短小,不适合在战争中使用,而主要是用于近身防卫。从原始社会的人人平等慢慢发展到森严的等级社会,剑也从最初的实用性工具逐渐发展成了地位和权力的象征。早期青铜的使用并不普遍,青铜剑的使用者也只有较高地位的贵族,随着贵族带剑风气的形成,剑的配饰意义越加突出,他们不仅以带剑来体现尚武的风气和精神,更以带剑来显示权威和高贵。

繁盛

周平王动迁后,一些诸侯国长期休养生息发展起来,而王室的力量却逐步衰微,渐渐丧失控制诸侯的能力。强大了的诸侯,不再对周王室唯命是从,他们有的蚕食周的土地,有的攻伐别的诸侯。春秋初年,大小诸侯国约有100多个,其中山东的齐、鲁,河南的卫、宋、郑、陈、蔡,山西的晋,北京的燕,陕西的秦,河南、安徽南部、两湖的楚和吴、越等,实力较为强大。这些诸侯国凭借其实力,用战争来扩充领土,迫使弱小国家听从他的号令,并互相争夺,战争规模更是空前,仅一场战役,诸侯动用的军队就以数十万到近百万计。

社会动荡不安,烽烟四起,战火连天,经过连年的兼并战争,最后只剩下较大的诸侯国,争相攻伐,形成了诸侯争霸的局面。各个大国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竞争格局,在彼此间不断的激烈攻伐中,只有富国强兵才是生存之道。由此,步战为主力的春秋战国时期,适于短兵相接的青铜剑成为军队的必备武器,掀起了青铜剑的一次高潮。

受吴越两国高超的铸剑技术的影响和带动,中原青铜剑的铸制技术逐渐趋于成熟。考古发现的春秋中期以前的中原青铜剑数量极其有限,屈指可数,它仍不是成熟的格斗兵器,基本上只被贵族作为卫体兵器和配饰使用。

春秋晚期,情况发生了很大变化,墓葬中随葬青铜剑的现象骤增。这些剑的剑身长度和宽度显著增加,剑长比较普遍达到了50-60厘米,剑身最宽处一般在5厘米左右。至战国晚期,一些剑的长度甚至超出了70厘米。

春秋晚期至战国时期的中原青铜剑,形制颇为统一,基本可以区分为三类:

一、柱茎剑。源于吴越青铜剑,整体合铸,剑首呈圆盘形,剑茎呈圆柱形,剑格呈凹形,剑刃前部向内侧收束弧曲,多数剑茎部有两个圆箍,少数剑有三个圆箍或无圆箍。

二、筒茎剑。源于吴越青铜剑,整体合铸,剑首呈圆形,剑茎呈圆筒形,剑格呈“一”字型,剑刃前部也向内侧收束弧曲。

三、扁茎剑。源于早期中原青铜剑,剑首、剑格与健身分铸合装,剑身形制的基本特点是茎作扁条形,上常有穿孔,折肩,剑刃前部向内侧收束弧曲。

以上三中类型的青铜剑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等地区均有大量发现,由此可见,它们是春秋晚期至战国时期中原列国共同采用的三种基本剑形。因形制统一,使用广泛,故而统称“东周式铜剑”。

春秋战国时期,青铜剑不仅在吴越和中原地区发展成熟,边地的少数民族地区也走向繁荣。边地青铜剑多为中、短剑,虽在长度和工艺上落后于中原青铜剑,但涌现了许多独具民族和地区特色的剑形。如历史最为悠久的北方草原的直柄短剑、东北诸族的曲刃剑、巴蜀地区的柳叶形剑、西南少数民族的短剑、百越地区的扁茎式短剑和人形柄短剑,中国古代青铜剑由此趋于繁盛。

巅峰

战国时期,随着车战的衰落和步兵的兴起,剑成为了当时步兵的标准装备之一。以魏国武卒为例,一个士兵的装备如下:护体的装备是甲和胄,远射武器是强弩,格斗武器是戈和剑。从汲山县彪镇出土的水陆攻战纹铜鉴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挥剑战斗的步兵或水兵形象,而且那些手持长柄矛戟战斗的战士,每个人的腰上都毫无例外地佩戴着插在鞘里的剑。成都百花潭出土的铜壶上,也有大致相同的战斗图像,同样可以看到用剑战斗和佩剑的战士。

随着剑在战争中作用的日益重要,也就迫切要求改进质量,加强杀伤能力,于是对武器制造者提出了两方面的要求,一是要加强长度,二是要更加坚韧和锋利。剑在秦朝达到了巅峰。在陕西临潼秦始皇陵出土了窄长的青铜剑,有两种形式:一是“凹”形格剑,扁茎、折肩,茎、身之间套装凹形铜剑格,茎末端装圆盘形铜剑首;二是“一”形格剑,扁茎、折肩,茎、身之间套装一形铜剑格,茎末端装帽形铜剑首,其截面呈扁菱形,上有顶,下开口,套于茎端。

纵观青铜剑的发展,长度上不断增加,从最初的20几厘米,发展到秦国巅峰时期的近1米,不得不感叹古人铸剑技艺的高超。但青铜硬而脆的性质一直是制造长剑的难题,秦剑在多方面进行了改良。首先,在金属配比上的优化使硬度增加,同时,表面有铬盐氧化处理,防腐抗锈。其次,在形制上秦剑也发生了变化,剑身变窄,厚度增加,剑身由4-6个面发展到8面,同时剑柄的长度也增加,可双手持握,增强击刺力。秦剑拥有傲人的长度、强悍的战斗力和不可思议的先进工艺,是青铜剑最后的巅峰。

而关于秦剑之长有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荆轲刺秦王”的故事。荆轲藏在地图中的匕首长不盈尺,秦王嬴政身佩护身宝剑长三尺,荆轲杀机暴露时,秦王因宝剑身长而一时拔不出鞘,只好绕柱躲避。按照《周礼》的说法,剑也有上、中、下三等之分,剑身越是修长就越高贵。战国秦汉时期凡是士以上阶层的人都必定佩带长剑,秦王的剑自然要长过他人。

转变

汉代是冷兵器发生巨大变革的时代,随着铁器时代的到来,新兴的钢铁锻制兵器的性能优势凸显,钢铁剑的长度迅速增加,很快就超过了青铜剑,基本都在1米左右,成为新兴的重要兵器。这些剑扁茎折肩,基本承接战国钢铁剑和先秦铜剑形制,作为实战兵器,长短都兼备,并基本配装四件剑具,如首、剑格、剑、剑。

由于钢铁取代青铜后,刀剑不仅长度上幅度增加,而且强度得以提高,但相比以刺为主的狭长剑身,厚背薄刃的长刀更适合大力劈砍,在战争中的杀伤力也更大,且使用技巧容易掌握。西汉时骑兵成为战场主力,以劈砍为主的刀威力更大,加之单刃刀的锻造也较剑更为简单,因而环首刀应运而生,并很快得到了广泛使用。东汉末年,刀也逐步取代剑成为战场上的主力,剑逐步退出战争的舞台。

剑虽然退出了战争的舞台,但是它并没有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它从实用佩戴物变为了礼仪佩饰,剑也被称为“百兵之君”,被附上了正义、正气的道德色彩。三国两晋南北朝开始,剑更是成为了舆服制度的重要部分,从形制上基本保持了汉剑的形制,环首也慢慢被非穿透形剑首所代替。

三国时期,蜀主刘备就非常重视造剑,曾令工匠“采金牛山玄铁”铸成八口宝剑,自己留用一口,其余分赠给身边忠臣。曹丕也酷爱宝剑,曾请名师锻造三把“百辟宝剑”,分别称“飞景”、“流采”、“华锋”,且剑首“饰以文玉,表以通犀”。

晚唐开始,中国剑的形制基本固定下来,这种剑形在五代时期不断进化,至北宋时达到成熟,又延续到明清乃至今日。东汉以来,道家发展,剑又具有了神秘的宗教色彩——法器,成为作法道具。这种情况下,剑已脱离了实用性、装饰性,而成为降妖除魔的神兵利器,比如:辟邪镇宅的七星剑、桃木剑等。明清时期,钢铁剑更是泛滥,除了皇室公卿佩剑,民间造剑也颇多,多为习武防身,或私人武装,或镇宅法器,功能各异,装具和造型也五花八门。

从骨石剑到青铜剑,再发展到钢铁剑,剑的功能、工艺、材质等都发生了巨大变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质的飞跃。时至今日,我们仍不得不佩服古人精湛的工艺,经千年仍华美依旧,锋利无比,感悟剑学文化中折射出的刚正不阿、正义正气的气节。

链接

相剑者

《淮南子·论训》记:“薛烛庸子,见若狐甲于剑而利钝识矣。”意思是说,齐国薛邑有一位烛庸子,只要见到剑身上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就能够鉴别出这把剑是利还是钝。

所谓相剑,即通过观察剑的外表(包括形状、纹理、色泽、铭文、装饰等)来鉴别剑器的优劣和真伪。战国时期专门有一类术士以此为务,被称为“相剑者”。《吕氏春秋》中称:”使人大迷惑者,患剑似吴干者。”可见,即使是相剑术士,对于一般剑之貌似名剑也很头痛,要予以鉴别,就必须精通铸剑之术。故相剑术又以铸剑术为基础。《吕氏春秋》记:“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韧)也,黄白杂则坚且,良剑也。”这句话大概出自相剑术士的相剑经,就是以铸剑术为依据的。《吴越春秋》中记有薛烛为越王允常相剑的故事,他事先并不知情,但仅凭观察就判明了各剑的名称、优劣,并历数其特征、来历和流传始末。

《韩非子·说林上》也记有一则与相剑有关的故事:曾从子是一位善相剑之人,客游卫国。卫君怨吴王,曾从子就说吴王好剑,请命去为吴王相剑,乘机将他刺死。卫君却说:“这样做并非缘于义,而是为了利。”于是就将曾从子逐走了。从这个故事来看,春秋晚期似已有相剑术。尽管《说林》中的故事都是为游说而编集的事例,有些来源于传说,有些是韩非自己杜撰的,不一定真有其事,但说相剑术大约初起于春秋晚期,却完全有可能。

相剑之所以能够流行而形成为了一门方术,与贵族中盛行的带剑、好剑之风有着密切关系。由于社会上有这么一个显赫阶层,不只盛行佩剑,而且喜好精良华美的宝剑,于是就出现了一些以相剑为务的术士,出入豪门,专为权贵鉴别刀剑。曾从子、薛烛之流,可谓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