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哈哈镜前,我俩的眼泪在飞

2012-04-29李锡琴

少年文艺 2012年9期

我本是一个只会关心自己,不会关心别人的人,单单从老妈时常骂我的话中就知道我这个德性。

“彩彩,什么时候你拿半只眼睛看看离你一米外的事?”

老妈如此辛辣的斥责并非空穴来风。就说跟老妈一块逛街吧,我似乎从没有过自己认路的意识,要么把老妈的衣角缠在手指上,要么把老妈的小手指勾在手指上,千万别以为我这是在众目睽睽下秀母女亲热,只是因为我怕自己把自己给弄丢了。

说到走丢,还真有一次。那是春节过后的不几天——是初几我忘了,因为我对这些从来就是没心没肺,不会上心去记的——这次我跟老妈去逛公园,我的手不只是缠一点老妈的衣服角,也不是轻轻勾住老妈的小手指,而是牢牢抓住老妈的肩包带,因为公园里的人实在太多,一不小心就会被攀肩接踵的人群挤散。可是,我还是把自己给弄丢了。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事,当老妈发现我丢失了之后,先是绕着偌大的公园转了好几圈,后来听别的家长在广播里寻找自己的孩子,她才想到了这一根救命稻草。我听到“蓝彩彩小朋友,你的妈妈在儿童游乐场门口等你”的广播时,我正在“哈哈哈”的笑声中,我似乎听到“蓝彩彩”这三个字好多遍,但我压根就没有想到与我有什么关联,大概实在是被哈哈镜中的“我”那些令人爆笑的怪相迷住了,我相信,至少广播了十遍我才反应过来,“蓝彩彩”就是我呀!

虽然我跟在老妈身后从来都是个路盲,但当我知道自己被弄丢了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一边看公园的路标,一边向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打听,虽然拐错了三次弯,但最终还是来到了游乐场门口,跟老妈会合了。

“蓝彩彩,什么时候你能拿半只眼睛看看离你一米外的事?”

平时,老妈叫我“彩彩”,最疼我的时候叫我“彩儿”,当她叫我“蓝彩彩”的时候,我就知道在我的天空里即将有一场暴风骤雨。此时,老妈的脸上虽然已阴云密布,但因我的适时疏导,那场暴风骤雨终于没有如期而至。

“我的老妈耶,你千万别生气,等明儿给我配个好手机,彩儿就是丢在天边了,拨个电话就搞定!”

我用手掌当快板,击打着节奏,像在舞台上表演似的把这段顺口溜唱给老妈听后,效果很好。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鬼灵精怪的傻丫头?”随后,老妈的脸上,阴转晴天,风和日丽。

我自己都奇怪,什么时候实践起老妈的话,开始关注起我自己身外的人和事来了?这是个连我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而且不只是半只眼睛,而是双眼关注,全心关注。

比如说吧,马上就要进初三了,以前,不管是男同学女同学我都时常会把人与名张冠李戴,可是最近,我惊奇地发现,我不但再也不会犯张冠李戴的错误,甚至发现班上有几个特别让我感兴趣的人。

按理说,都是女同学,应该不会发生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吧,可我这人大概是不能用常理来看待的。就说肖懿吧,都同学两年了,我总以为她是男同学,可能是在我知道的并不多的古人名中,有一个叫司马懿的男的,这给了我很强烈的心理暗示,“懿”属于男性,呵,现在才终于明白了,肖懿不但是女同学,而且,还是一个比我温顺可爱得多的小女生。

其二,我们班上的“班帅”竟然大体是我评定出来的。这事实在太蹊跷,想想吧,评选“班帅”这样的事,在哪个班不是比评选校级、市级、省级优秀生更慎重更严肃更需要公平公正?可是,就是这样的班级第一要事,居然就因为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一句话而产生了。

那天,一年一度的班级足球赛决赛在校内绿茵场上掀起滚滚狼烟。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认真观看的一场足球赛。

我们二班对阵三班。开场不久,双方都破门进球,打成1:1。此后,双方为争得再次进球的机会,可说是拿着老命在拼。可快到终场了,比分还是1:1。有争战就得有胜负,所以,双方都抓住最后的机会决一死战。我与班上的拉拉队员们一边为自己班的球员呐喊,一边在倒计时。

“快传球!”

“起脚!”

“射门!”

“哇,进了!进了!”

我们欢呼,我们拥抱,我们把预先准备好的纸炮打向天空,红红绿绿纷飞的彩片将天空装扮得格外缤纷。

可是,接下来出了点状况。

“多亏了吴晓啸,要不是他的球传得到位的话……”肖懿说。

“不对!球传得再好,没有准确的射门,又有什么用?咱班获胜还是逸于的功劳。”张灵芷争辩说。

正在她俩争执不下的时候,广播里传来颁奖通告,冠亚军运动员走上了主席台,左右两边站成一线,校长先给亚军队颁奖,然后给冠军队颁奖。

校长走向我们班的球队,在每个队员的头上亲昵地拍了拍,然后,将镶了精致木框的冠军奖状交给了队长俊熙。

只见俊熙35度鞠躬,双手伸向校长,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奖状,然后还伸出右手与校长握手,以示答谢,再然后又将奖状递给身边的队友,让大家都有机会站在颁奖台上捧着奖状,让正在“咔咔咔”为他们拍照的班主任老师留下这鼓舞人心的瞬间。

如果换成一年前的“蓝彩彩”,不,就是换成三五个月前的“蓝彩彩”都不会观察到俊熙在颁奖台上与三班队长那漫无礼貌的表现迥然不同的细节。

“喂,肖懿,灵芷,你们发现没有,俊熙长得有点像快男张杰。”我说。

“是吗?”灵芷说。

“嗯,是有点像。”肖懿说。

“你们看俊熙的身高跟张杰差不多吧?再看那浓密的眉毛,笔挺的鼻梁,那嘴唇是不是很性感?”

“但是,俊熙文气有余,酷得还不够啊。”

“酷是包装出来的。我敢打赌,如果有人像包装张杰一样包装他,一定比张杰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坚持我的第一感觉。

“蓝彩彩,你是不是想成为谢娜哟?”张灵芷鬼声鬼气地惊叫着,她说的是人话吗?

原本我就喜欢“快乐大本营”节目,虽然嘴里骂着张灵芷,可自此后,我更加喜欢这档节目,准确地说,是想更细致地为张杰相一相谢娜是不是与他般配。

那天放学后,我躲在校门口的一座假山后,拿着手机准备做一回“狗仔”,我要偷拍俊熙。

俊熙一走过来,我适时地按下了快门,同时,我的肩被人重重地捶打了一下:“嘿,彩彩,在偷拍谁呀?”

“没……没……没有,我在拍校园风景玩。”

幸亏张灵芷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她说:“嗨,这破校园,有什么风景呀?走,回家吧!”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将俊熙的照片输入电脑,与我的照片PS在一起。哎,如果拿出去给别人看,我相信,没有人不说这一对胜过张杰谢娜那一对。我把这张PS合影存入手机的秘密文档里,只有晚上睡在被窝里才会翻出来看。这是我感觉最幸福快乐的时候。

可是,我也有最不幸福快乐的时候。

自大家授予俊熙“班帅”的称号,就像张杰被冠以快男冠军一样,他一下子就成了班上炙手可热的男生。他进进出出,总会有女生跟在他身边,他人气的陡然上升本来源于我,可没想到有那么多人比我更懂得去享受“班帅”带来的快乐。

我嫉妒任何一个离他近的女生。

不过,我稍稍感到欣慰的是,俊熙总是平平淡淡的一张脸,不苟言笑,对任何人的搭话都是不冷不热的。似乎“班帅”只是别人娱乐需要而拿他在班上炒作,就像那些不甘寂寞的网友拿一个对事件本身始终稀里糊涂的人对“犀利哥”这个外号的感觉一样。

“这就好!”我竟然自言自语地说出了声。

这就好什么呢?一时间,我费尽心思希望为自己解答这道平生第一次遇到的难题,而且,还不要让像张灵芷这样的小广播给知道了,否则,一定会出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尴尬局面。

我这曾对一米外的事都不会关注半眼的人,居然发现俊熙耳根处有一块暗红的胎记,我还发现他的总成绩虽然比我好,但语文竟然不如我。

有一次,老师把批阅过的周记本从第一桌往后传,不是我们组的俊熙的周记本不知怎么误传到了我的桌上,我下意识地打开,看到了老师这样的批语:“要学会观察生活,注意身边的人和事,只有这样,才会在你的笔下写出鲜活生动的文字来。”

我暗自笑了,原来,班帅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马大哈。这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周记本上的俊熙与颁奖台上的俊熙似乎判若两人。于是,我在他的本子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咱俩还是臭味相投的一对呢!”并在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和着其他同学的本子继续往后传。此后,我的眼光一直暗暗地随着那个本子在教室里游走,从我的后一桌,再后一桌,直到最后一桌。

我以为,俊熙在自己组找不到周记本时会像别的同学一样大呼大叫:“我的周记本呢?谁见我的周记本了?”但没有,一直等我们小组最后一桌同学“隔河渡水”地帮他传来传去,才传给了他。

我以为,他拿过本子会像别的同学那样,急不可耐地翻看老师的评语,然后看到我写的那句话,露出惊诧的表情,并举目四望,希望找到那双与他“臭味相投”的眼睛。

可是,没有。他只接过周记本,顺手就塞进了抽屉,脸上毫无表情,更不要说将眼光在教室里游走寻找。

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莫名的失落,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想期待什么样的结果。我搞不懂,长得像张杰一样的俊熙,却有着出人意料的淡定,或许我用词不准,应该是淡漠。

记得奶奶说过一句话:“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就是那剃头挑子吗?俊熙凭什么要给我热乎?我又不少爹疼,也不少娘爱,我为什么要盼望得到这么个小男生的热乎呢?

这莫名生出的疑问一时间搅得我心神不定。更可悲的是,我时常会忘事,过去忘事是太迷恋自己,以至于忘掉了世界,而如今却是因为俊熙对我的淡漠而忘掉了自己。看看吧,放学时,如果不是张灵芷,我都忘了背书包。看见俊熙从座位起身走出教室,我鬼使神差地跟在他后面,竟然跟到了足球场。等张灵芷提着我的书包追上我时,我正站在看台上看俊熙一个人在那里颠球。他是在等球友吗?他把球颠掉了,滚到我这边来的时候,他一定看到我了,可他不与我打招呼,就是抬起眼来向我示个意也没有。他好像过去的我,目中无人,又好像不是过去的我,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明明看到了一种掩饰不住的魅力。刚想到这里,鬼使神差地,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哈哈镜里那些变态可笑的影像来,也正在我下意识地为哈哈镜发笑的时候,有人用书包在我的屁股上重重打了一下:“喂,看他把你迷的,连书包都不要了。你真想做谢娜呀?”

“你才想做谢娜呢!”我知道,这样的反驳是多么的无力,因为我想,如果此刻让我与张灵芷换个位,我宁愿让人拿走我的脑袋。

“彩彩,这个向来唯我独尊的小姐,最近也学着拿眼睛关注别人了?”

“老妈,你这话啥意思呀?”

“你没发现,你近来总在我面前谈你们的‘班帅’吗?”

听了老妈这句话后,我竟然脸面发红,耳根发热了。

对凡事都无所谓的我,今天真怪了!

“老妈,你可别多心去联想啦。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吧!”

对老妈虽然这样说,但是,我还是受不了俊熙那双目中无人的眼睛,当他从我的对面走来时,我试着去直视过几次,那双眼虽然明亮,但是,让我感觉到的是像冰一样令人透心凉的冷光。

老师曾批评我在学习上缺少创造精神,可这不等于我在别的事情上缺少创意。

我用15元一个的手机饰件作为酬劳,请张灵芷帮我打听到了俊熙的手机号码。我向俊熙的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周六上午九点在公园“哈哈镜”厅不见不散。

发信人:见面即知

这短信是周四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发的。我明明知道,只要我睡下了,老妈从来不会来查房的,我是不是做贼心虚呢?虽然这事是上午物理课时就策划好的,可非得要等到晚上躲进被窝后才敢实施。要命的不只是短信发出后我彻夜失眠,而且周五全天我几乎没有听进老师讲的一句话,一直专心地听着手机是否有回信,怕手机在课堂上响,我开成了静音,所以,不得不三五分钟又偷偷摸摸地拿出来在课桌下面查看一回。我一天两夜坐卧不安,但是,手机却毫无情况。

平时的周六,任老妈怎么千呼万唤我也赖在床上,可这个周六,我七点钟就起来了,拿出了姨妈在我生日时送给我的那套红格子短裙套装。老妈出门买菜去了,我便偷出她的化妆品,学着网络上介绍的方法给自己淡淡地抹了一点口红,描了一下眉毛。画完后,我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先还觉得很漂亮,可突然间眼前的镜子似乎变成了哈哈镜,镜子里的我已经走形,不再是我蓝彩彩了。

幸亏神志恍惚只有两秒钟。等清醒过来后,不等老妈回家,我已经溜出了家门。

事情比我意料的要好百倍,不但俊熙如约来了,而且也好像特别装扮了一番,那身崭新的海蓝底雪白领口的T恤,和梳理得蓬松的头发,似乎真有了些张杰的酷劲儿。不过,当他看见我走向他时,并没有发出半点惊诧,第一句话说:“怕塞车迟到,没想到迟到的是你哟!”

他的这句开场白让我好败兴,就像我一心想喝可乐或奶茶,结果喝进口中的是寡淡的纯净水一样,这个开场白也让我好迷糊,是责备?是嗔怪?好像我们并不是一对花季少男少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说话,倒像是一对可以彼此倾心交谈的老朋友。

“你……知道是……是我吗?”

“知道。”语气毫不含糊。

“是吗?怎么知道的?”

“推理。”原来,他待人遇事的淡漠是出于理性。

“怎么推的?”

“你不是在我的周记本上写咱俩‘臭味相投’吗?只有臭味相投的人才会约我凑一起臭美。”

“你怎么知道是我与你‘臭味相投’?”

“一年级时就熟悉你的字迹了。喔,还有你天真得近乎顽童一样的性格。”

“你……这么早就关注我了?”

“不,全班同学我都关注,差不多我都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不信你考考我。”

“天哪,你怎么像大人呀?”

“哈哈哈,像大人的应该是你呀,把周末邀约出来玩的事弄得神神秘秘的,想多制造点兴奋点呀?哈哈哈,好像咱们都不是大人,还只是初中生呢?走,咱们看哈哈镜去,我也喜欢看哈哈镜!”

哈哈镜里,比我高大半个头的俊熙竟然比我矮了许多,我的披肩发直直地朝上长,一直长出镜子外去了,俊熙的左眼鼓得像牛眼睛,左眼眯成了一条缝,原来张杰似的性感嘴巴被咧成一个倒弯钩,像是被人撕破了挂在脸上似的。当我俩都忍不住一起大笑时,看到了两个恐怖的嘴巴,一个大得像老虎的血盆大口,另一个又像古代美人啜樱的小嘴……

我们挨着哈哈镜,一面面地看下去。换一面镜子,我们就得笑出一串眼泪来。看完了,笑过了,走出哈哈镜大厅,回到现实中来,发现眼眶里还有泪水在飞。擦干眼泪再看眼前的一切,还是那么平常,又是那么实在而亲切。

发稿/赵菱 tianxie101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