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冬天的菜蔬
2012-04-29宫凤华
冬天的菠菜,绛红的根部像少女的朱唇,狭长的叶子,如细嫩的舌头,绿得深沉纯粹,水灵灵的,村姑一样,自在妩媚。
青菜、花菜、韭菜和菠菜中,惟菠菜长相清丽。轻风拂动中,纤腰袅娜。
菠菜种子是褐色的,三角形,攥在手心里有点戳人。母亲先把田用钉耙耘平,撒上菠菜种。
用瓢均匀地洒上几遍水,那绿色的小芽儿,便慢慢地探出来,怯怯的,如躲在妈妈身后的小姑娘。
菠菜不要治虫,只需浇上薄肥。吮吸雨露霜霰,汲纳日精月华,挤挤挨挨,嘻嘻哈哈,着了绿袍,青衣一般,亮了这清秋、这旷野、这斜坡。
菠菜这般水灵鲜嫩,却极耐寒。你瞧,北风撕扯,暴雪侵袭,严霜威逼,却不能迫其就范,依然摇摆袅娜。为深冬,奉上一道佳蔬。
刚上市的菠菜,绿生生,鲜嫩嫩,水灵灵,娇滴滴,活脱脱的乡村小女子的风韵。买回家,可生炒、烧汤、做馅。炒菠菜时,加进姜末、百页丝,再倒上一小勺醋,那个酸、鲜、涩,让你忍不住大快朵颐,不知今夕何夕。
冬日里,母亲包的菠菜团子糯软爽口,一顿能嚼咽十来个,打着饱嗝,可眼睛还瞅着冒白烟的铁锅。待父亲嗔怪,我才丢下碗筷,揉着肚子跑到一边。
我喜欢吃菠菜烧鱼圆,绿的深绿,白的雪白,色彩明丽。光看就令人赏心悦目,满嘴生津。烧沸,起锅,浇上少许麻油,撒进一撮青蒜花,农家小吃便陶然欣然了。吃进的可是田野里的清苍疏旷和朴素淡雅。
有时傍晚回家晚了,就应急到屋后地里铲上一把嫩菠菜,择须摘叶洗净,哧啦倒进滚油锅里。沸了,打几只自家产的草鸡蛋,一道绝色鲜汤便成了。保准让一家人吃得齿颊溢香,连声夸我的手艺大有精进,我心里直乐。
北风肆虐的日子里,天黑定了,一家人便窝在温暖的小屋里,吃火锅。细嫩的菠菜早已洗净,盛在篮子里,抓一把放进火锅里,再添进调料、鱼圆、猪血、豆腐、芫荽、肉片、粉丝等,猛烧。待锅里冒泡了,就掀开锅盖,哇,顿时腾起一股热气,股股浓香直透肺腑,让人连连咽口水。就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搛着脆嫩嫩的菠菜,嚼之,那个香滑、脆甜,岂能用言语道全!呷着麻辣辣的白酒,杯盘轻碰中,脸朗润起来了,话多起来了,臃肿的棉大衣搁在椅背上了,亲情弥漫了整个屋子,冬天的寒意被消融了。
常常想起郑板桥的一联:白菜青盐苋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品味之余,便是深深的青菜情结。青菜,土生土长,平淡平凡,在秋风中在冬雪里,体验着民间的悲欢,渗透着乡村的精神。
鲁汀河两岸的村民对青菜可谓情有独钟,家前屋后,圩坎沟边,田埂道旁,均栽种着青菜。一年四季,芒种霜降,青菜总是谦卑地绿着,浅浅地笑着,送给你满目的葱茏和淡淡的喜悦。春日里的嫩青菜,夏日里的雨菜儿,秋冬里霜打的瓢菜和腌菜,各有长相,各具风味。
青菜,翠绿如翡翠的披肩,洁白如珠玉的裙袂,恬淡平和,气质清雅。那般清新水灵的色彩,仿佛是一首首唐诗一阙阙宋词一支支元曲小令,由不得你不喜欢。青菜是冬日褐土地上鲜有的绿色花朵,不与百花争艳,却如一枚枚精致的首饰,插戴在乡村和田野的辫梢。
深秋时节,腌菜长得没膝高了,这时挑下来,洗净,太阳曝晒,把收拢的菜搁到大脚盆大龙缸,撒上粗盐,父亲打了赤脚,在盆子里跳起来踩,原本干蔫的青菜变得湿润而有质感,冒出津津的绿水,完成生命的裂变。最后埋进大缸里,还压上几块大石头。来年便能吃上酸咸爽口的腌咸菜了。
深冬,勤劳的主人把水咸菜拉上来,扎成小捆儿,依序挂在绳子上干晒,最后切成末儿,呼“老咸菜”,装进坛里,要吃就抓,方便着哩!农闲时,农村媳妇还会切下白胖胖的菜茎腌“臭膀子”,炖着吃,蛮香哩!
青菜味道清甜,淡而有味,口感柔嫩细脆。可炒,可拌,可煮,可烩,可腌可晒,可荤可素,吃法蛮多。爆炒青菜香菇,凉拌青菜心,清炖腌菜膀,开胃爽口。农家婚嫁宴席必有红烧大肠,掺上青菜儿,香嫩爽口。青菜烧牛肉,一起锅,浇上红红的辣椒酱,那个味儿,呵,浸透你的五脏六腑。青菜烧豆腐,青白分明,细嫩滑爽。冬咸菜冻小鱼,味道鲜美,喝上一碗稀粥,抿上几口老酒,嚼一条肥嘟嘟的昂刺鱼,冬日的早晨或傍晚便有了生机和活力。
我特爱吃母亲煮的芋头菜粥,粘乎乎、香喷喷,一顿喝个三大碗不在话下。腊月里,吃上一碗热腾腾的猪油拌菜饭,搛上几块油腻腻的腌菜膀子,小屋里便笑语盈盈、温暖如春了。
“白露秋分菜,寒露霜降麦”。茎肥叶大的青菜可是乡亲们漫漫冬日的佐餐佳肴哩!有霜的早晨,青菜们穿上一袭洁白的婚纱,在晨光的濡染下愈发娇羞妩媚,挺着丰满的腰身等待着出阁哩!霜打的青菜留住了霜霰的精华,碧乌水灵。烧锅青菜汤,掺上几块嫩豆腐或晒干的白米虾,扒拉着亮晶晶的粳米饭,嘴里吸溜吸溜,碗上热气腾腾,再寒冷再贫穷的日子也变得滋润和鲜活了。
每每经过路边菜摊,总着意打量那秀气的青菜。如同远远地欣赏一位清纯美丽的姑娘。斯时的青菜,静静地躺在简陋的木板上,着一点夕阳的金粉,娇羞、明媚,惹人怜爱。总是喜欢看卖青菜的农妇,人和菜搭配得天然的协调,如妙手偶得的水墨山水。在凡俗的日子里,如果没有青菜用浓浓的绿和软软的嫩来装饰和点缀,那是多么平淡和寂寞。
冬天的韭菜总是青碧的,着一身青衫,水袖轻舞,是戏曲中端庄秀丽的青衣花旦。
韭菜,纷长几片狭长的叶片,如兰,似蒿,沉淀着霜华露魄。有观光的城里人,望着冬天的麦苗,惊呼这么多韭菜,惹得地间劳作的农妇偷笑成一朵菊花。
冷风中,小锹轻轻一铲,如痴情的女子,温软地躺在温润的掌心里。那情形有《诗经》中采薇采葛的意味。洗净,切碎,配上螺蛳肉或猪肝,吃得朵颐生香。
过年包饺子离不开韭菜馅。韭菜肉末饺子,盛上一碗,浇上麻油,拌进蒜泥,让人不忍卒筷。
年底,冰天雪地,韭菜黄挺俏,价格不菲。大多从雪里扒出来,沾着穰草屑儿。时常想起农人扒雪时冻得红萝卜似的手,心中溢满怜惜。大年初一,桌上摆一盘干丝烫韭菜黄,呷着香茶,嚼得脆响,渐渐地,身上有了暖意,春天的气息荡漾开来。
韭菜是开花的,在初冬。那个黄昏,夕阳洒下一片橘黄、绯红。我在田间穿行,抬头,瞥见一方韭菜田里白生生亮眼,如落了一场雪,又像洒了一层米。驻足,凝眸,碎米似的小花,一簇簇,挤挤挨挨,笑着闹着,在深秋的晚风中,在萧瑟的旷野里,自在妩媚。
直到远处有农人的吆喝传来,我才收敛情思,怅然离开。韭菜花便和纷扬的芦花、飘舞的雪花、娇美的芝麻花一起,于记忆中蓬勃。惊异于那精绿的韭菜愣开出纯白的花朵,那是流自骨子里的清纯和素洁。
亲朋到家,备一盘韭菜炒鸡蛋及红烧豆腐,打趣说,今天十样菜待客,韭九谐音。客人回,蛮好,蛮好,香着哩。主客会心而笑,一屋子的温暖和亲情。
一日,舅来,妈妈急从屋后灰塘边铲几锹韭菜。做的韭菜涨蛋,煎韭菜饼。舅吃得朵颐大快,酒也喝多了,脸红得像院子里的鸡冠花。
韭菜炒百叶是农家最寻常的一道菜。农家宴席,有了它,既实惠,又开胃。韭菜薹炒肉丝、干丝,味道爽脆。母亲烧的韭菜炒猪肝,红绿相衬,汤汁粘稠,入口生香。韭菜须旺火爆炒,略炒片刻即出锅,此时,鲜香扑鼻,嫩嫩的,让人满嘴生津。
小时,身上害了疖子或天疱疮,奶奶会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驮我到村外的韭菜地里,赤身滚几滚,说是韭菜能治病哩。
喜欢吃饺面店里的水饺和汤面,里面的佐料是药芹和韭菜末儿。喜欢韭菜末儿那股醇香,连汤带水一仰脖子全灌进肚里。抹抹油光光的嘴,生活的惬意全写在脸上,这是真实的幸福。
韭菜和菠菜、青菜、黄芽菜一样,只需一畦土地,即分根长蘖,蓬蓬勃勃,舞风弄月。
冬天的菜蔬,翡翠雕刻的极品,总是随意地点染、滋润着我们的生活,用新鲜绿色的浆汁浇灌我们的心灵,用恬淡与平和包裹着我们的生活,让我们的精神沐浴在美德和谦逊的光辉里。
发稿/沙群shaqun2009@yahoo.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