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日耻感文化的差异
2012-04-29付晶
摘要:中日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同属于“耻感文化圈”,但因为中日本土情况的特殊性,中日耻感文化依旧呈现出不同的特征,主要表现在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即核心内容的差异;维持形式的差异;是非判断标准的差异以及耻感联系范围的差异。
关键词:中日;耻感文化;罪感文化
美国人类学家露丝·本尼迪克特在其1946年发表的文化哲学名著《菊与刀》中首次提出耻感文化的概念。中国和日本是一衣带水的邻国,他们同属于“儒家文化圈”。大约在公元前三世纪时儒家文化传入日本,对日本社会产生了深远影响。日本儒家文化相对于中国的“原生型”而言,是一种“继生型”文化,它的许多伦理道德规范及其概念都直接借鉴中国儒家文化并加以改造形成的,其“耻感文化”就是源于中国的“儒家文化”伦理道德体系而逐步形成的。时光荏苒,日本在将儒家文化本土化的过程中,也将耻感文化本土化了,从而形成了与中国不同的耻感文化。
一、中日耻感文化核心内容的差异——三个不同的指向维度
耻感文化的核心内容无疑是“耻感”,再将其核心化则为“耻”,即“什么是耻”的问题。在“什么是耻”这个耻感文化的核心内容上,中国和日本指向了不同的维度。
在中国儒家文化中的“耻”主要有三个指向:一、孔子把耻和儒家理想的政治社会相联系,希望建立以仁为实质内容、以礼为制约形式的德治社会。《为政》篇载:“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①简单地说,道德有其底线原则,这种原则的最终实现,是由耻辱感来完成的。二、孔子把耻和国家兴亡联系起来,知耻体现了士大夫的担当精神。《论语?宪问》中载:“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②就是说,不管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只知道自己做官领取俸禄的人,是可耻的;应该把个人的贫富荣辱和国家的兴衰存亡联系起来,以国家的无道为耻,把国家的振兴看做自己的一份责任。三、孔子把“耻”与“信”相联系,以“不信”为耻。孔子认为人应该言而有信,不能信口开河,言行不一、自食其言是非常可耻的事情,正所谓“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在日本儒家文化中的“耻”则存在另外的三个指向:一、把耻与等级秩序规范相结合,“犯规即耻”。古代的日本一直保留着“分封制”的传统,相应地也形成了比中国更为严格的等级制度。社会分为皇族、贵族、武士、农民、匠人、商人、贱人,每个等级都是世袭的,都有各自的行为规范。不能僭越,如有僭越,就是一种耻辱。二、把耻与日本的“情义”相结合,“失情义为耻”。“情义”是日本独有的道德范畴,它近似于“义务”,但又不同于义务。在日本,“情义”有显然不同的两类:一类称之为“对社会的情义”,按字面意思解释就是“报答情义”,亦即向同伙人报恩的义务;另一类称之为“对名誉的情义”,即保持名誉不受沾污的责任。③对日本人来说,如果失掉“对社会的情义”,会被世人谴责,这是一件可耻的事。而失掉“对名誉的情义”,则更是一件无比可耻的事情。因此日本人为了“对名誉的情义”,会不惜牺牲其他任何道德原则。三、把耻与基本的道义相结合,“失道义为耻”。对基本道义的违背,哪怕是出于一种人性的本能,也是被社会所不能容纳的,因为它触犯了日本文化的基本信条——耻辱观。④
当然,中日耻感文化核心内容的三个不同向度并不是绝对的,如中国也有“犯规即耻”和“失情义为耻”等内容;日本也有“以不信为耻”的内容。只是这些不同内容的耻在中日两国文化中,各有突出和侧重而已。
二、中日耻感文化维持形式的差异——自律性与他律性
与日本耻感文化一个显著不同的地方是,中国的耻感文化是一种依靠自律性维持的文化,而日本的耻感文化是一种依靠他律性维持的文化。
中国古书的上的“耻”与日语中的“恥(はじ)”一样同写作“恥”。《说文》曰:“耻也。从耳,心声。”《六书总要》曰:“恥,从心耳,会意,取闻过自愧之意。凡人心惭,则耳热面赤,是其验也。”⑤在古汉语中,“恥”有三层含义:一作名词,指的是人的羞愧之心;二作动词,含有受到侮辱而感到羞愧可耻;三作形容词,形容人个或某些人有羞耻之心的意思。从这三层含义都能看出,中国古代的“恥”强调一种内心的感受。如众所知,中国儒家学说的最大特点就是“向内追求”,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内圣外王”精神。因此,儒家对于“耻”,也必然更强调“内心的自律性”。孔子说“行已有耻”要求人们时刻保持一种内在的羞耻心。孟子更是认为“羞恶之心”是人们与生俱有的内在规定性。后来儒家文化发展到宋明理学时期,这种“向内追求”特点更是发挥到了极至,与些相应就更加强调对“耻”的自律性要求。
与中国耻感文化的自律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日本耻感文化中的他律性特点。正如本尼迪克特所描述的那样,“耻感文化中没有坦白忏悔的习惯,甚至对上帝忏悔的习惯也没有。他们有祈祷幸福的仪式,却没有祈祷赎罪的仪式。……只要不良行为没有暴露在社会上,就不必懊丧,坦白忏悔只能是自寻烦恼。”⑥因此,日本人倾向于只要不被人看见或者不被熟人看见,就不会感耻到辱。在熟悉的社会圈子里,日本人总是表现的彬彬有礼、谨小慎微。而一旦脱离了熟悉的社会圈子,他们的行为则完全不受约束。在日本有“旅行之中无耻辱”的谚语,意即一个日本人到了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时,可以不受原来道德规则的约束。
三、中日耻感文化是非判断标准的差异——清晰恒定性与模糊易变性
在中国的耻感文化中,是非善恶的判断标准都是清晰且恒定的。在中国古代,“仁”是凌架于一切德性之上的美德,是评价是非善恶的标准。天子能否永占皇位,文武百官能否永占官职,臣民是否要忠诚于君主,都取决于是否要施行仁政,推翻一个“不仁”的君主被认为是合理的。因此,在中国总会给出一个是非对错,善恶美丑的绝对判断,人们遵循“不是对就是错”、“不是善就是恶”、“不是美就是丑”的非此即彼的判断原则。并且,一旦作出判断将会恒定不变的沿续下去(除个别被冤枉了的后来又翻案雪耻外)。中国人自古就有对“千古留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汉青”的崇尚,也有对“遗臭万年”、“死有余辜”的憎恶。一个人一旦被作了负面的判断,成为无耻之徒,那么这个道德判断就会伴随他一生,甚至死后也不会消失。
而日本的耻感文化情况却是相反,日本人对于是非善恶的判断标准是模糊且易变的。日本人把道德分裂成为不同的圈,“人的义务的整体”象地图上划分势力范围一样分成若干领域。用他们的话说,人生是由 “忠的世界”、“孝的世界”、 “义理的世界”、“仁的世界”、“人情的世界”以及其他许多世界组成。⑦这些“不同的世界”的分化弱化了他们对于是非善恶判断的意义。他们并不把世界看成是“善与恶相斗争的战场”。⑧这都说明了日本人对于是非善恶的判断是模糊的。不仅如此,他们对于是非善恶的判断更是易变的。在日本不会像中国那样“遗臭万年”、“死有余辜”说法。不管什么人,干了什么错误的事或耻辱之事,只要“体面一死”,可能就不仅不再受到谴责而且都会保持“名誉”甚至成为“神”,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日本历史上被称为“逆臣”的足利尊氏,就被供奉在神社内。被称为小偷大将的石川五右卫门,在一些地方都被作为神来祭祀。这些都说明了日本人的这种是非判断模糊且易变的标准和心理特征。
四、中日耻感文化联系范围的差异——宗族性和集团性
中国人生活于强大的宗族组群之中,所谓的名与耻都与亲属集团有密切的关系。对传统的中国人来说,“名”的重要内容是“立身行道,扬名为世,以显父母”;相应地中国人也把“愧对列祖列宗”、“无颜见江东父老”视为人生最大的耻。在中国乡土社会中,人们说“羞你先人”,是一句骂人的话,即“使先人蒙羞”。一个人在社会上得不到名誉,对社会没有价值或做了耻辱的事,个人的行为就损害了宗族和祖先的名声。在中国古代,如果一个女人不守妇道,与别的男人私通,干了耻辱的事。一旦被发现,就不单是个人的耻辱,而是整个宗族的耻辱,族长就有权将这个女人拿去“浸猪笼”。不但平民百姓如此,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的耻辱也是与宗族联结在一起的。据《明史》记载,崇祯皇帝在万岁山上吊殉国,临死前还不忘在衣上亲笔写上“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取冠冕,以发覆面……”,自感愧对列祖列宗,以死谢罪。
与中国耻感文化中耻的范围的宗族性相比,日本耻感文化中耻的范围呈现出集团性的特点。这种集团性的特点更多地将名与耻与其所属的集团联系起来,这个集团有可能是一个家族,但更多的是一个党派、一个公司、一个民族。在日本直到十九世纪中叶,只有贵族和武士才可以使用姓氏,平民、商人及贱民是没有姓氏的。姓氏是宗族制度的根本,没有姓氏或相当于姓氏的东西,宗族组织就发展不起来。因此日本人尽忠的对象不是宗族,而是封建领主,与宗族相比他们更强调自己属于哪个藩,联系他们的纽带就是他们所属的藩。因此,日本人对宗族集团的意识相对薄弱,反而对于非宗族集团的意识比较强烈。当一个日本人做了耻辱的事,被发现后,他往往会觉得自己的行为使自己所属的集团蒙受耻辱。这种把个人耻辱与社会集团联结起来的气质,不仅仅存在于日本军人,甚至已深深扎根于日本人的民族性格之中。
当然,中日耻感文化也有许多共同的地方,如他们的“同源性”——同出于中国儒家文化圈;他们的“同重性”——耻感文化在中日文化长河中都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此外,即使在中日耻感文化明显差异的地方,也存在着不可否认的相似性。但是,我们在比较两种不同文化的时候,特别是对中日这种同源文化进行比较时,侧重点应当更多地放在其差异性特点上,唯有这样才能揭示隐藏在不同民族性格背后深刻的个性特征,才能更详尽地了解不同国家的民族差异。
注释:
①杨伯峻.论语译注[M].中华书局.1980年.第12页。
②同上.第145页。
③露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商务印书馆.第94页。
④周志柏.论日本的耻感文化[J].艺文论坛, 2006年13期。
⑤胡凡.论中国传统耻感文化的形成[J].学习与研究.1997(1)。
⑥露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M].商务印书馆.第154页。
⑦同上.第135页。
⑧尚会鹏.中国人与日本人[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11.第319页。
(作者简介:付晶(1986-),女,湖南耒阳人,硕士,助教,中山大学新华学院公共基础部, 研究方向: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专门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