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部刺青
2012-04-29萨基柴橚
[英]萨基 柴橚
克洛维斯对他的记者朋友说:“那女人的艺术行话真让我厌烦。她对某些画的评论滔滔不绝,却又大同小异,仿佛这些画像真菌似的,都长在同一母体身上。”
“这倒让我想起亨利·迪普利斯的故事,我对你讲过吗?”记者问道。
克洛维斯摇摇头。
“亨利·迪普利斯生于卢森堡大公国,深思熟虑之后,成为旅行推销员。工作性质经常使他离开祖国。一次,迪普利斯在意大利北部一座小镇停留之时得知,一位已逝的远房亲戚把部分遗产留给了他。”
“对于不抱幻想的迪普利斯来说,所分财产也并不丰厚,但也能让他小小地奢侈一把。值得一提的是,他用这笔钱惠顾当地刺青艺术的代表安德列亚斯·皮辛尼先生。可以说皮辛尼先生是全意大利最杰出的刺青艺人,却穷困潦倒。皮辛尼欣然接受600法郎作为报酬,为迪普利斯在整个后背刺上伊卡洛斯坠亡的故事,从锁骨到腰部。纹身完成时,迪普利斯多少有些失望,他本以为伊卡洛斯是在欧洲三十年战争中被华伦斯坦公爵攻陷的一个要塞。但迪普利斯对最终完成的刺青仍旧很满意,这样他能优先欣赏皮辛尼的杰作。”
“这是皮辛尼最伟大、也是最后的艺术成就。还没来得及拿到报酬,这位卓越的艺人便与世长辞。然而,皮辛尼的遗孀还活着,那600法郎得付给她。此后,这笔账目就成为旅行推销员迪普利斯一生中的重大危机。清算过生活中众多细小开支后,分给迪普利斯的遗产已少得无足轻重。被催付完酒钱与杂七杂八的账务之后,迪普利斯仅剩430多法郎。寡妇有些生气,对于迪普利斯折扣170法郎的建议喋喋不休,说这样会贬低已故丈夫的杰作。一周后,迪普利斯不得不把支付寡妇的酬金减到405法郎,这使遗孀从恼火变成狂怒,并且拒绝出售丈夫的作品。过了几天,迪普利斯惊骇地得知她已把该作品赠送给贝加莫市,市政当局也十分乐意接收。迪普利斯悄悄溜走了,因公务来到罗马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希望自己的身份和刺青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但他背上早已沉重地背负着已逝天才的杰作。一天,迪普利斯正光着上身走在去蒸汽浴室的热气腾腾的长廊里时,被浴室老板用衣服一下子遮盖住身体。原来该老板是意大利北方人,他强调在未经贝加莫市政方面允许的情况下,迪普利斯应禁止公开展示著名的伊卡洛斯坠亡刺青。大众兴趣与官方警惕闹得此事沸沸扬扬,从此,迪普利斯再也无法在炎热难耐的下午光着身子泡进大海或河水里避暑,除非穿着一件从腰部遮盖到锁骨的泳装。贝加莫政府接着又认为海水可能损害纹身,便颁布一项永久禁令,严禁迪普利斯在任何情况下去海水里洗澡。无独有偶,公司老板在波尔多附近为他寻来一系列商机,迪普利斯得知后感激涕零。但他的欣慰心情在意大利—法国边境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庞大的军队阻止迪普利斯出境,郑重提醒他意大利法律严禁艺术作品出口。”
“卢森堡与意大利政府就此事展开双方会谈,此时的欧洲局势阴云密布,麻烦有可能随时发生。但意大利政府立场坚定,丝毫不顾及旅行推销员迪普利斯的命运与生死,坚定不移地认为伊卡洛斯坠亡刺青目前属于贝加莫市财产,不可离境。”
“此事平息几个月后,可怜的迪普利斯,这个天生孤僻的男人,发现自己再次成为激烈争辩的中心。一位获得贝加莫市许可来研究该刺青的德国艺术专家声称该纹身系伪造,极可能是皮辛尼晚年雇佣某学生完成的作品。迪普利斯的证词也显得无足轻重,因为在漫长的纹身过程中,他一直处于麻醉状态。但意大利一家艺术杂志的编辑反驳德国专家的论点,证明该专家的研究从未登大雅之堂。于是,整个意大利与德国就该作品的真伪争论不休,欧洲大陆的其他国家也被卷入。”
“背部刺青从没让迪普利斯过上好日子,他穿梭于意大利无政府主义者之间也就不足为奇。作为危险、不受欢迎的外国人,他四次被当局护送至边境,但终因伊卡洛斯坠亡刺青被阻止出境。随后,在热那亚召开的一次无政府主义者代表大会上,一位同党在激烈的辩论中打碎药水瓶,把腐蚀剂泼洒到他背上。虽然迪普利斯的红色衬衫减弱了腐蚀剂的作用,伊卡洛斯坠亡刺青还是被破坏了,已难以辨认。此人由于袭击无政府主义同党受到严惩,又因毁坏国家艺术珍品被监禁七年。迪普利斯,这个不受欢迎的外国人,一出医院就被意大利政府遣送回国。”
“至今,在巴黎一些清冷尤其是靠近法国美术部的街道上,你有时能看到一位心情压抑、表情沮丧的男人,寒暄几句后你就能发现他稍带卢森堡口音。他幻想自己是米洛岛出土的断臂维纳斯雕像那条失去的手臂,奢望能说服法国政府把自己买下来。除了这件事,我可以确定他神志颇为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