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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

2012-04-29

南方文学 2012年1期
关键词:兄长尘世帐篷

写信人:孙昕晨宗崇茂

崇茂小弟:

仿佛只一转身的工夫,2004年就只剩下最后半天了。

昨天无锡大雪,白茫茫一片,使我对这个城市产生了短暂的幻觉。我中午特地在风雪中骑行了一段时间,去一家书店,一路上笃悠悠地走,任风雪扑打,那种感觉仿佛是多年以前在故乡盐城,或是童年时在乡村田埂上那种“浑然”的感觉。

我的青春期写作中,曾无数次地运用过风雪的意象,它总是和村庄、母亲、童年紧密相依的。所以,在接连几个无雪的冬天之后,这场突然的降雪对我而言,的确是一份意外的礼物。

因为你去了江仓,失了联系,我只能在心中默默惦记。前两天,我还试着发一则短信,看你能否收到我的一点问候,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举动,有点聊以自慰的味道。想上苍知我此心,也会护佑我的兄弟。

我前几天去书店为你挑书,只买到一本张中晓的《无梦楼随笔》。他是一个民族集体昏睡时的奇迹。如果说今天,众多公共知识分子以为自己头上长了一颗脑袋而自以为是,那么他们面对张中晓,只能自惭形秽。关于他,你通过阅读,会尊敬并记住他。

你的内心经历了真正的煎熬,而且这样的炼狱仍未见霞光。作为朋友,我只期望你从苦难中汲取力量,活个明明白白,体味此生的黑暗,把炼狱当作一次旅行,铭记其中的大智慧,而千万别与尘世中俗人的尺度较劲。你挣扎过,爬行过,你的血肉之躯在冰雪中洗浴过,你的肺腑就是一片碧洗的晴空,你就会懂得生命的大风景、深呼吸。读鲁迅《野草》,读但丁《神曲》的某些篇章,读荷尔德林的诗篇,就是这样的节奏和气韵。那些麻木中的痛楚,那些挣扎中的依恋,那些绝望边缘上的暖意……

昨天我从网上下载了沃纳·比肖夫的几张黑白图片。这位杰出的摄影家遭遇车祸英年早逝于安第斯山区,他的《秘鲁吹笛少年》在我最困难的日子里给了我温暖。那时候,我没有理由地长时间看着它,就像大雪天在火盆上烘手,一整天也不会单调。

人在无奈时,切不可专注于自己的困惑与苦痛,而要找到某种“通道”,专注于另一种看似无关、实则有所启示的事物——比如信仰、阅读,比如去关注更黑暗、更痛苦的人与事,或是像更多的俗人那样,致力于物质利益。

我说这个,不是劝你向生活屈服,而是某种生存的策略吧。因为再纯洁、再高贵的灵魂,都需要伟大的阿Q,只是我们如何处置自己的内心而已。更何况,你我都有老人、孩子,他们是我们最亲切的系念和寓言。

你并不是孤单地存在,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正是在这默默中。“因为灯还亮着,回答四面八方的问候。”写作对于你,正是点灯的过程。朋友们从报刊上读到你的文字,正是寒夜长路中对一盏灯火的眺望。

有时我会偶然这样想崇茂是替我们去受苦的,因为从他的炼狱中我们汲取了多少啊!所以,我内心不时会涌起一种伴随着感动的感激,这朵感恩之花是献给你的。

江仓、西宁,西部的岁月必将是你值得骄傲的财富;我去西部仅十天,即感到心中装了许多回来。

新的一年,我也希望自己能多写点东西,不辜负你和更多好友的期待,也让这匆匆而逝永不再来的岁月留下些痕迹。

浊世莫测,生命总是难以预料,所以,兄弟还是要坚定一些东西。我们已经得到了许多;也逃避了许多,比如战争、灾害、病痛和更多的人祸天灾。这其实也是一种尘世的福分。毕竟,我们回家过年时能看看父母、孩子,看看曾经的家园,那些亲爱的土地、麦子、霜打过的青菜,听听那寒夜中穿墙而过的风声……

期待着你平安回来,在家中和你喝茶。

回家的路上,在列车窗口前,你会一路看到大地上的风景,它仍会告诉你:兄弟,活着,这平凡的生活和平凡的大地,都是奇迹。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的身上已经打满2005年的阳光了。

听晨匆匆

2004年12月31日中午于无锡

昕晨兄长:

今天大卡车进山送货,想不到给我带来了你的信!

这是我新年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江仓,它给我带来的温暖也许你无法想象。我紧握着司机师傅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好像这温暖就是从他手中传过来的。而一直刮个不停的暴风雪,此刻似乎也停歇了下来,薄薄的太阳出现在天空。

此次再来江仓,遇到了难以想象的艰难,返程变得遥遥无期。这里几乎每天都在刮风暴,工程无法准时完工。前些日子,我们被八至九级的大风困在帐篷中两天两夜,不能出门半步。有一家工地,深夜一下子被卷走了七顶帐篷。那风像是千万大军同时挥舞着千万面旗帜,在耳边呼啦啦响得让人心悸至绝望——只是围困,却不消灭,那感觉真是一种折磨。

祁连山脚下的溪流已冰封沉默,行人与车辆可在上面随意践行。这里的雪,既不像我们家乡的雪,也不像童年时的,而是一种苍茫的乱舞与沉郁的覆盖。

自从进入冬季江仓草原一下子变得令人恐慌。狼的出没似乎比人的活动更加频繁。草原上的牛马羊已迁移到冬季牧场,狼可能饿急了吧,现在我晚上再也不敢独自一人出去看星星了。

我们只能在无助中等待。烦躁、易怒。无尽的荒凉中,寂寞无处可逃。最苦闷的时候,思想似乎也因缺氧而窒息。

但我没有一天中断过对兄长的想念。我一遍又一遍地重读你寄来的信与文稿,或是打开手机,翻阅你从前发给我的短信。此时,我的思想与情感又会慢慢苏醒过来,并起伏不停。

昨天,我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两句话,是完完全全在心里对你说的话:与你的交往,使我始终沉融于一股暖流之中;并且,这股暖流超越于尘世之上。你寒冷的时候,我正抖瑟得更加剧烈:我需要你的祝福,尽管这祝福并不能温暖现实。

这样特定的背景之下,有一种幸福是读信。今天下午又起了大风,什么活也干不成,我们都歇在帐篷里。你的这封来信我已一连看了好几遍。那帮民工兄弟在笑痴痴地望着我,仿佛我是一个偷食了美味的孩子。他们要求我念给他们听听。我就把大部分的章节读出声来,他们竟然深有体会地不住点头。读毕,整个帐篷静默了好一阵。

许多时候,我想过这样的问题:是否真有前世及因果报应?倘若有,那一定是我的前世做了坏事,让我今生来偿付。我被黑暗绑架已达十年之久,总是一次又一次寄希望于来日。我看到霞光了吗?看到了,但还没有触摸到。好在有你,亲爱的兄长!你苦心孤诣为我的内心描画门窗。挣扎仍在继续,但是,我已不说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

写作已成为我最后的堡垒,我想坚守。它给我带来了孤独中的兴奋与依靠。风过无影,我希望我的生命通过文字,能存落一些哪怕是淡如羽毛的痕迹。

春节将至。想家,却又怕回——因为每次离别都是一次旧伤复发。长久的无望反倒带来相对的平静。但是,我还是渴望与你的相晤以便能够汲取什么。我是一个缺氧者。

“我要抱着你,坐在酒杯中。”

不知何日才能走出山外,也不知何时才能寄出此信。此刻,我正坐在帐蓬的被窝里,两支烛光,映红了我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兄长,你听见了吗?

我的纸里包着火。

崇茂

2005年元月16日于江仓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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