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夫记
2012-04-29徐岩
1
王雨莲的现任丈夫叫李在田,是个出租车司机。这里要交代的是李在田只是她的临时丈夫,两个人是在一个月前李在田开车拉活的时候认识的。王雨莲原来的丈夫叫吕清泉,半年前在建筑工地上出了事,和包工头打架后人跑没了影。原本是两人租住的一间房,变成了王雨莲孤零零一个人住了。
也就是半年的时间,王雨莲过不下去了,她为了能使丈夫吕清泉的事有个说法,几乎跑遍了城里的十几个相关单位,却一点线索都没有。磨破鞋底、花光了身上的积蓄换来的结果是,丈夫吕清泉是打伤了人后畏罪潜逃,人家那个姓赵的包工头还要找他算帐呢。
王雨莲的心里便有了无限的凄苦,她想都半年多的时间了,吕清泉是逃到了哪里呢?就是藏匿到了天涯海角也该给她个音讯呢。有句话说过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咋说也结婚一年多了,怎么就恁狠心抛下她一走了之呢。王雨莲怎么也不相信吕清泉是真的潜逃掉了,那么一个大活人,难道真的就从人世间蒸发了么。
两个多月的查找、打探,加上四处问询,最终就连公安部门的同志都跟她说无能为力了。王雨莲真的有些泄气,她感到了身心的疲惫,想暂时告一段落吧。就先回乡下去,帮着婆婆把家里的几亩田照料完,再回到城里来找吕清泉。
王雨莲准备退掉租来的房子回乡下时,偶然的遇见了一个同乡,是个挺要好的姐妹张艳子。张艳子人长得漂亮且快言快语,问她来城里这么长时间忙呼啥呢,好长时间也见不上个面。王雨莲说别提了,俺丈夫他人都不见了,家里就快揭不开锅了。张艳子很惊愕地说开哪门子玩笑呀妹子,听说你家吕清泉在建筑工地做泥瓦匠,挣得蛮多的,你来城里还不是享清福。王雨莲就扯了张艳子的衣袖说,说真的呢,俺家吕清泉出事了。她就把事情的前后经过给张艳子说了一遍,然后掉下了几滴眼泪。
后来张艳子就把王雨莲拉到了巷子口的一家面馆里,点了盘菜又要了两碗抻面,招呼她趁热吃下去。张艳子还说把房子退掉吧,先搬我哪儿去住,正好姐姐一个人住着寂寞,权当是陪着我。张艳子还跟王雨莲说了些厉害关系,就是说咋也不能马上回乡下去,要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一个大活人说失踪就失踪了,了不得呢,人命关天的大事情呀。
王雨莲很感激张艳子的盛情,就按她说的把房子退掉了,暂时搬到了张艳子的出租屋里,在城里留了下来。
几天下来,王雨莲发现张艳子竟然是晚上出去工作,而白天却在家里睡大觉。起初的几天时间里,王雨莲帮着张艳子做饭洗衣服,虽说是乡下的姐妹,但也不能总是白吃白住人家的,抽空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总是应该的。
王雨莲白天继续去丈夫吕清泉干活的那几家工地上转悠,其实她也没有目标,一边打听一边找。唯一一丁点线索,那就是稍带着问一个叫柏全的农民工,也是个泥瓦匠,据说是出事时跟丈夫在一起了,是吕清泉跟包工头打架的见证人。
可王雨莲的丈夫吕清泉出了事后,那个叫柏全的农民工也跑没了影。
2
王雨莲记得相当的清楚,那个叫柏全的民工是跟丈夫吕清泉一起来家里吃晚饭的,同来的还有一个姓魏的农民工兄弟。那是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天下着雨,三个人落汤鸡一样地涌进了她跟吕清泉的出租屋里来。吕清泉没有事先通知王雨莲,收了工就把两个兄弟领家里来吃饭了。那天王雨莲做了一小盆的白菜炖大豆腐,里面放了不少的猪肉片,还给吕清泉拌了咸菜,芥菜疙瘩切丝里面加了炸好的干辣椒。吕清泉把两个兄弟介绍给自己的老婆,说三个人处得很好,下雨天收工早,便领家来喝点酒。吕清泉把顺路买回来的一斤猪头肉和一塑料袋的盐水花生米交给王雨莲,让她再炒盘鸡蛋,三人坐下来喝酒。
王雨莲给几个人添酒上菜的时候就多看了那个叫柏全的农民工一眼,因为她听见那人说起了一个叫金川的地名,能把王雨莲吸引住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她有一个堂兄和堂嫂就住在那个叫金川的小镇。
那一次王雨莲的丈夫吕清泉和他那两个农民工兄弟都喝醉了,他们也真是难得一醉,推杯换盏之间说了些没有主题的话。王雨莲听了几句,像是对包工头的不满。比如拖欠工钱呀,延长工时呀什么的,说得群情激奋,不住地叹息哀婉。
王雨莲给他们下了面疙瘩汤,里面多放了海带和老醋,因为这两样东西都解酒。
那天晚上,那个姓魏的和叫柏全的两个农民工走了之后,王雨莲问吕清泉,是不是出了啥事情。吕清泉说没啥事,就是跟包工头犯点别扭,心里头憋闷,喝点酒说出来就好了。人家包工头可是管着咱的饭碗呢,咋着也不能把人家咋的。王雨莲记得丈夫吕清泉还说了那么一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
两人上床搂到一起的时候,吕清泉发着狠劲地跟王雨莲说,等攒足了钱咱就回乡下去,盖房子种田,城里真他妈不是咱乡下人呆的地方。
吕清泉出事后,王雨莲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那个来过家里喝酒的叫柏全的农民工,他兴许知道内幕。可柏全却也不在那家建筑工地干了,有几个熟头熟脸的民工也都无端由的躲着她。
吕清泉曾在这座城市的两家建筑工地干活,最后出事的那家在城西的郊区结合部,是盖一座大型商场。王雨莲去过两次,一次是给吕清泉送胃药,吕清泉许是吃凉饭吃惯了,早在她俩结婚前就落下了胃疼的病,每天要早晚吃两遍药。王雨莲见他把药瓶忘家里了,怕他干活时挺不住,便找到了工地。另一次是工地加班,为躲第二天的阵雨,抢一些活出来,吕清泉就没回来吃晚饭,一直在工地上加班到深夜。当时吕清泉还埋怨王雨莲不该黑灯瞎火的出来找他,一来他们的出租屋离工地远,二来那段路荒芜偏僻,万一遇上坏人咋办?
吕清泉出事之后,王雨莲去城郊那家建筑工地跑了不下十几趟,敲包工头的门,到空楼层的架子板上坐着,把工地上的几个管理人员吓得直伸舌头。但他们却都得听那个姓赵的包工头的话,不敢多管王雨莲的事,顶多到了吃午饭时招呼人给王雨莲打份干粮送去。
工地上的人越是这样,就越让王雨莲有所怀疑,她觉得丈夫吕清泉的失踪肯定跟那个姓赵的包工头子有关,多半是受到了他的伤害或者报复。王雨莲知道吕清泉的脾气,直炮筒子一个,有火憋不住,指正是把人家惹恼了。王雨莲还坚持一点,吕清泉要是跑掉了,不会不给她打个电话的,说不定是出了事,可王雨莲只是在心里这么核算着,她不敢深想。
王雨莲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后,决定把情绪稳定下来,暗中查找线索,尤其是查那个叫柏全的民工的下落。
王雨莲想,要是找到那个叫柏全的农民工兄弟兴许就会有她丈夫的下落,吕清泉的失踪也说不定会跟着水落石出。
3
王雨莲在张艳子家里呆了三个多月时,张艳子在吃晚饭时买回来两个烧好了的菜,红烧排骨和尖椒炒干豆腐,都是王雨莲喜欢吃的菜。张艳子还特意开了瓶白酒,非得让王雨莲陪她喝两杯。王雨莲说她不喝酒,平时几乎是滴酒不沾的。张艳子就说喝点吧,今天姐过生日。王雨莲就没啥说的了,立马端起酒杯来敬张艳子。
两个人竟将整整一瓶酒都喝了进去,话就多了。王雨莲心里是愁苦的,丈夫失踪快半年了,竟一点音信没有。她就借酒浇愁,借酒发泄心里的悲情和愤懣。没想到张艳子也是个不幸的人,她刚刚跟男朋友分了手,两人在一起生活了三个年头,一段情说完就完了。
夜深一些时,张艳子带着王雨莲去了一个地方,王雨莲的酒劲刚刚过去一些,她接受了姐妹张艳子的劝,去挣些生活费。丈夫吕清泉失踪之后,王雨莲为找他给自己个说法,把手里的那点积蓄都跑光了,在张艳子家又住了两个月,虽说人家没收她饭伙钱,但平时买菜和一些生活上的花销,也是必须得出,一定要出的。人重在一个情字,礼尚往来还是要得的。这样,王雨莲就觉得自己是欠了人家张艳子人情的。
那是家叫银河的夜总会,王雨莲听张艳子曾经给她讲过两回,张艳子就在哪儿上夜班。张艳子告诉王雨莲并没有别的什么,只是陪客人唱唱歌跳跳舞,以及喝点啤酒。如果你连这些都不适应,那还可做服务员,就是往每个房间里送酒水和果品的,当然挣的小费就相对会少一些。
王雨莲去的那天晚上客人很少,可能是天下雨的关系,她跟张艳子在大厅里干坐了三个小时,直到夜深了才回出租屋里。可第二天却不同了,尽管王雨莲没怎么化妆,衣着也俭朴,还是被一个年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挑上了。那个男人很绅士,喝酒唱歌和聊天的过程中,只是拉了两回她的手。那男人的烟很勤,不停地抽烟盒里的纸烟,跟她说自己是修公路的,从省交通厅争取来好几条路段呢。王雨莲便顺杆爬地称赞他是做大买卖的商人,很敬佩他。那男人便笑着朝她脸上喷了一缕烟雾说,小妹妹骂人吧你就,大买卖是不假,却要不出钱来呀,上千名工人等着开资呢。王雨莲想再问个究竟,那男人却连喝两杯啤酒,摆着手说不说也罢,闹心得很。
那天晚上王雨莲得到了客人赏给她的一百元小费,她趁那男人情绪好点时,顺便问了一下他修的路在哪儿?王雨莲是想她丈夫吕清泉能不能在那儿修路呢?
后来的几天里,王雨莲却不是那么顺畅了,她连着遇到了两个喝醉的男人,年纪都不大,品质却不好,动手动脚不说,还逼着她喝酒,把王雨莲一度喝得跑卫生间里吐了两阵儿。
在陪客人喝酒的过程中,王雨莲始终在心里想着张艳子跟她说过的那句话。张艳子说咱都是过来人,摸就摸两把,又不能少块肉掉块皮的,不惹恼了他们就有钱赚。
一周之后,王雨莲暗地里数了下几天来赚的钱,竟有八百块之多,让她意外惊喜的是有一天中她连着坐了两个台。
王雨莲数出一半塞到抽烟的张艳子手里说,算是她的房费吧,等再赚得多些时再交些伙食费。张艳子推辞了一下后还是收下了,她说先别回乡下了,在城里干一阵活,也稍带着查找你家吕清泉的下落。
4
李在田的出租车总是在晚上十点半时停在银河夜总会的门口,静静地在哪儿排着队,等活。他一开始是跟张艳子先熟识的,张艳子每月给他三百块钱,负责接送她回家。李在田三十七八岁的年纪,刚跟老婆离了婚,据说离婚的原由很可笑,就是他在出车的时候半夜里跟哥们喝酒,酒多了点被带着去了一家浴池洗澡。由于是小澡堂子,他们几个正找异性按摩呢,被公安机关搞了个突击检查,结果闹到派出所里给罚了款。事情就被老婆知道了,整天整天的跟他闹,一烦,索性扯了离婚证。
李在田想自己是一不小心栽在了泡小姐上,那这个跟头他得在那些个小姐的身上爬起来。他的计划是从她们身上捞钱,挣足了再娶房女人。其实,刚跟他离的这个女人两人是没多大感情的,是二婚,而且还没多久,散伙就散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还不好踅摸么。
有时候,李在田拉张艳子回出租屋的时候,就开玩笑逗张艳子说,一个人憋着呢吧,要不哥陪你呆会儿,钱咱就从车费里扣咋样?张艳子嘻嘻笑着说别逗了,你妹子哪是那种人呀,要真是那种人也不在银河干呀。李在田就问张艳子说不在银河干在哪儿干啊?张艳子就笑嘻嘻地说,像你们做的哥的啥事不知道呀,逗妹子开心吧你就。
后来没多久,李在田的车就不只是张艳子一个人坐了,又加了个王雨莲,两人一起坐他的车回家。这样李在田就知道了她们俩是要好的姐妹,并且都在那间出租屋里边住。
王雨莲当陪舞小姐快两个月的一天晚上,张艳子家里有事回了乡下。李在田就把她一个人接着了,拉她转过菜市场路往大直街上拐时,王雨莲发觉自己肚子疼,她猜想可能是刚刚喝了洋酒的缘故。她陪的客人是个南方来的商人,酒喝多了就逼着她喝。好容易才把那个台坐下来,王雨莲已感觉到了头晕脑胀,本来领班想安排她再坐个台的,却被她婉言谢绝了,称自己不舒服,卸了淡妝出来坐车回家。
结果上了李在田的出租车后不久,她便有反应了,这样就被李在田给直接送到了附近的爱英医院。检查结果是急性胃肠炎,住了院。王雨莲扎上静点之后,就躺在观察室里接受治疗。李在田问她城里有亲戚没有,住哪儿,有电话没有,他可以帮她把人接来,好陪护她。王雨莲却摇着头说只和张艳子熟,再没其他别人了。李在田叹息了一声,只好转身出去把车停个安全的位置,返身回来陪她。
一夜过去后,王雨莲好多了,经医生检查说可以出院了,但一星期内每天依旧得来扎一组静点。
李在田就又陪了她半天,再把扎完静点的王雨莲送回家歇息。王雨莲掏出两百块钱要付李在田车费,李在田说啥没要,还开完笑说,妹子你在城里没啥亲人,以后哥就是你的亲戚。咱是亲戚了,就不能收你的钱了,何况说你看病打针吃药不都得用钱吗。
打那以后,王雨莲就跟张艳子说出租车司机李在田是个好人。张艳子自然是知道了她回乡下那两天发生的事,笑着逗王雨莲说,他是不是好人咱说不准,你得自己拿捏,说不定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呢。王雨莲也笑着说,就是不安好心又能咋,咱是个没人要的女人了,乐不得的有个男人疼呢。张艳子就笑话她脸红不嫌害臊,真是个心大胆大的女乡巴佬。
有时候事情是照话来的,没过几天,王雨莲就跟李在田住在一起了。那天晚上李在田接王雨莲时,恰逢张艳子先被送回了家,李在田就跟王雨莲说那天是他的生日,让王雨莲请客喝酒,两人就去了一家大排档,你说我劝地喝进去两瓶玉泉小烧,就都半醒半醉了。最终李在田把王雨莲拉回了他家,两人睡在了一起。
第二天起床后,李在田跟王雨莲说,妹子你是个好女人,即便是乡下人哥也不嫌弃你,咱俩凑合一家吧。要知道没女人的日子哪还叫日子吗,难过着呢。
王雨莲说,暂时还不行,她心里还有事,她还不知道丈夫吕清泉是死了还是活着。
李在田听了她的事后说,那咱等着你妹子,等事情有结果了咱再说。
5
季节进入五月时赶上雨季来临。银河夜总会便利用五一长假期间停业一周,进行房屋装修。王雨莲便让李在田开着车拉她去了两趟周边的县镇,去哪里的筑路队找她丈夫吕清泉。短短的几个月时间,王雨莲在银河夜总会里作陪舞女,竟然挣了万八块钱,她拿出两千块交给李在田说,做租车费,拉他去找人,按每天他挣的价码再加上油料费,多退少补。李在田答应了,说租车钱就免了,跑车烧的汽油由她花钱来加。李在田还玩笑着说,再加一个附属条款,晚上睡觉的时候帮咱砸砸背就行。
两人用了三天半的时间跑了方正、大关和黄榆屯等几个周边县镇,王雨莲的丈夫吕清泉倒是没找着,却寻了条线索出来。也就是那个曾跟吕清泉在一块干活的民工柏全在方正的路段干着泥水匠呢。赶巧她们来时,他请假回家了,好像是柏全他爹病了,就利用了这个长假回去瞧上一眼。
那天晚上王雨莲高兴了,终于打探到了一点消息,问好了柏全的请假时间,心里想回去就在城里的火车站候着他,他终归是要转车的。在方正的一家小旅馆里,王雨莲要了好几盘菜,陪着李在田喝了顿酒。睡觉的时候又让李在田钻了她的被窝,迎合着李在田做过那件美事之后,欣喜地跟他说,要是丈夫的事真有了眉目,那她悬着的一颗心就能放下了,这大半年的苦她也没有白吃。
李在田说他有一个堂兄在城郊的公安所里当警察,是个管事的,说不定能帮上她什么忙。
王雨莲说那赶情好,找那个叫柏全的民工兄弟问询她丈夫的事,当然由公安机关出面最好,回去就求咱堂兄帮忙吧,那怕是花钱也行。
三天后,王雨莲跟李在田的堂兄及城郊派出所的几个民警一起在火车站的售票口处,等到了欲回方正县在这里转车的那个叫柏全的民工。
在警察的介入下,那个叫柏全的民工说出了事情的真相。他曾跟吕清泉一块在城西的那家建筑工地干瓦工活,那姓赵的包工头总是拖欠他们的工钱,三个月也不发一次,借口是上面也欠着他的承包费呢。积怨越来越深,性子耿直的吕清泉便带头找包工头吵,甚至于还闹了两回停工。
后来那个姓赵的包工头花钱收买了他和另外两个跟吕清泉要好的泥水匠,专门给吕清泉设了个圈套。几个人喝了酒后,刻意的带吕清泉去歌厅唱歌,轮番地敬他啤酒将其灌醉,尔后拉到一个小旅馆里,设计成嫖娼的情形,再打电话报了警。结果吕清泉和柏全等三个民工都被抓了现行。是姓赵的包工头去给交的罚款,每人五千块钱,相当于他们每人两个半月的工钱。姓赵的包工头事后跟他们说,罚金自然要从每个人的工钱里面扣除,这不算,还得停发半年的工资,原因是对他们干蠢事后的惩戒。
事后几个人都没敢声张,当然除了吕清泉外,其他三人都没被处以罚款,且额外的得了一笔好处。半月后,他们当中的一个民工真正的喝醉了酒,是酒后吐真言,才把实情讲了出来,传到了吕清泉的耳朵里。吕清泉勃然大怒,把柏全和其他两个民工一块揪到工棚里找包工头对质,结果说拧了之后动起手来,吕清泉抡铁锹将包工头打伤,自己也被打成重伤。当晚就用车拉走,送医院治疗去了,又给了他们些钱,赶他们离开了工地,说是已构成陷害他人罪,被警察抓了就得判刑。
王雨莲听了事情经过后,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她哽咽着说,吕清泉他一定是被人给害了,一定是。
案情多少清楚了,案件也变得复杂起来,李在田的堂兄等做了笔录后,把柏全带走了,案子交给了城关刑警队,交由他们审理。
警方唯一跟王雨莲说的一句话是,等着案情的进展,会给她一个答复的。
王雨莲在心里想,她丈夫吕清泉刚失踪时,警方不也参予了吗,可跟她说的却是无能为力那句话,这究竟是咋样的一回事情呀。
王雨莲觉得她的头嗡地一下子便有些大了。
6
有阵子王雨莲不去那家叫银河的夜总会作陪舞女了,就是张艳子叫她也不动地方。
王雨莲是忽然间没有了心情,她整个的脑子里都是吕清泉被人打伤拖上车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快疯掉了,那还有什么心思去陪那些陌生男人喝酒呢?她白天不是去护城河边上转悠,就是去那家她丈夫吕清泉干活的建筑工地上坐着。坐在废料堆上远远地看那些渐渐拔高的楼群。
起先是由张艳子和李在田两个人轮流跟着她,可后来时间久了也就不管她了,因为她们觉得王雨莲还是蛮理智的,转悠久了或坐够了就会往家里走,回到家里该做饭做饭,该洗衣服洗衣服,啥活都干得有条有理的。两人就说她才不会自杀呢,她是在等警方的消息呢。
半个月后的一天,警察真到她们的出租屋里找王雨莲了。一个戴眼镜的自称是孔队长的警察跟她说,案子破了,那个叫柏全的民工交待的情况基本上属实,你男人吕清泉被打成重伤后送进了附近的一家矿区医院,但经抢救无效死掉了。被包工头赵立友等人策划开假证明火化后,拉到偏远的乡下安葬了。现在涉案的五个人除包工头赵立友听风声外逃外,其他四人都已被捕在押。
警察给王雨莲看过案卷后,让她在下面签了字,并说等主犯归案后会再审,还她一个公道。
几天后,警方带着两个男人又来找到了王雨莲,介绍那两个男人是其中的两个犯人家属,他们留下了两万块钱,表明愿意赔偿给她一些经济损失,并向她道歉。
王雨莲问警察说,那个包工头赵立友什么时候能被抓到?
警察说这个事情说不准,他们已向全国各地的公安机关发了通缉令,应该是用不了多长时间的,那可是撒了天罗地网呀。
王雨莲又问那个警察说,用不了多长时间究竟是多久呢?
警察想了想之后告诉她,兴许是一个月的时间吧。
王雨莲向他们鞠了个躬表示谢意,说那就谢谢你们了,可别让俺失望呀。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王雨莲由警方陪着去了乡下那个埋她丈夫吕清泉的地方。她和张艳子都坐在李在田的车上,车的后备箱里拉了一块青石碑,上面凿着吕清泉的名子。她们一块给吕清泉立了碑、烧了纸,做了简单的祭奠。临走的时候,王雨莲冲着丈夫的墓碑在心里说,清泉你好好的睡吧,等案子结了之后,俺在来看你。
之后,王雨莲又独自一人回了乡下,跟婆婆说了她儿子遇到的事情,她和小姑子两人抱着年迈的婆婆痛哭了一场。王雨莲在家里躺了整整两天,她觉到了自己真是腰酸背痛,身心都很疲惫。王雨莲默默地念叨着说,还是家里头好,那钢筋水泥的大城市有啥好呢,简直就是个铁罐笼呢。
7
快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王雨莲从乡下老家回到了城里,她把行李送到张艳子的出租屋后,便去了城关的公安局,找办案的警察问她丈夫案子的事。
那个警察说人还没有抓到,因为漏网的是主犯,案子就不能结,你先回去等着吧。
王雨莲没办法,只好回到张艳子的出租屋先住下来。张艳子劝她想开些,事情已经出了,就别自己难为自己了,人活在世上,什么事情不得面对呀。张艳子给王雨莲说了一件事情。张艳子说就在前不久,她被一个男人给骗了。那个男人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连续到夜总会玩,而且总是点张艳子的台,每次都不短她的小费。两人多多少少的有了些感情,男人是作石板材生意的。突然就在半月前请她吃夜宵,然后很难为情的提出来跟她借点钱用,自然是生意上周转不开了。张艳子说人家对咱真是不错,借的钱又不是大数目,怎好封人家嘴呢。结果从张艳子哪儿拿走五千块钱后,人就没了影。后来张艳子才从他一个经常来夜总会喝酒的哥们哪儿知道,那男人赔大发了,连房子都让人家法院给封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四处骗了些钱,跑了。张艳子说五千块呀,她得花两个月的时间熬多少个晚上挣到手啊,同时被骗的还有一个陪舞小姐,她也被以借的名义骗走四千块钱。
王雨莲说男人都他妈不是东西,有时候他们是心硬如铁。
张艳子说不是心硬如铁,是居心叵测。
有些事情真就让人身不由己,王雨莲在她丈夫这桩案子上体会到了这一点,她不得不等。王雨莲就又操起了旧业,跟着张艳子去了银河夜总会。
这段时间里她结识了一个经常来玩的医生,姓杨,王雨莲和她的那些女伴们都管他叫杨哥,好像很有势力,每次到夜总会玩都是别人请他,众星捧月一般。杨哥很喜欢王雨莲的眼睛,说这是一双健康的眼睛,没有神却清澈。王雨莲不善言语,这多少跟杨哥的性格有些相近,杨哥到包房后只是闷着头抽烟,抽中华牌子的烟,还不时地应对其他过来敬他酒的人。王雨莲则拿身子倚着他宽厚的肩膀,也不说话,两个人像两个哑巴。
有人逼王雨莲唱歌了,她拗不过就点唱一首《祈祷》,这歌还是她刚刚学会的呢。在乡下上学的时候她学过几首歌的,可都过时了,在夜总会里唱不出。在夜总会里是要用麦克风的,是要看电视大屏幕的,唱儿时的歌多丢人呢。
王雨莲一边唱一边在心里祈祷,她丈夫的案子快一点结案,好轻轻松松回到乡下的家里种田,她要跟小姑子一起给年迈的婆婆养老送终,好让吕清泉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在一个雨夜,有一个自称是患者亲属的男人请杨哥来唱歌喝酒,王雨莲被点坐杨哥的台。人少包房里就安静,喝了两轮啤酒后,杨哥就跟王雨莲聊起天来。杨哥问她怎么不爱说话,是不是不喜欢陪他?王雨莲赶紧说哪有的事,能陪杨哥高兴还来不及呢。杨哥说那为何不愿意说话呢,你看别的小姐都跟百灵鸟似的唠叨个不停。王雨莲想了想说,许是最近没有情绪吧。杨哥跟她喝了口酒说,情绪是完全可以培养的,你是心里有事情,而且事情还很棘手,像石块一样压着你,无法摆脱。究竟是什么事呢,能说出来让哥帮你分担一下吗?
是杨哥那句分担的话使王雨莲有所感动了,王雨莲就说了事情经过,听着的杨哥便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王雨莲赶紧道歉,说本该是高兴的消遣时光,却惹杨哥跟着伤感,俺罚酒吧。
在一边搂着小姐调笑的那个患者家属好像也听见杨哥的叹息声了,马上倒了杯酒过来敬杨哥。并对着王雨莲呵斥说,乱讲什么呀,惹咱大哥伤心,来花钱找你们玩是为了高兴,不是来看你的苦脸的。
王雨莲就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忙喝酒赔不是。
杨哥却笑着说没事没事,我们俩唠磕呢,我愿意听的。
后来杨哥就问王雨莲,那个包工头叫什么,他还真认识几位搞建筑的,他给那几个朋友的亲属看过病的。
王雨莲说叫赵立友,是在城西盖大楼的。
杨哥就愣住了,说真有这么巧吗?是那个赵大耳朵呀,我跟他太熟了,我们医院的那座新化验楼就是那小子盖的呢。
王雨莲立马来了精神头,她赶紧问杨哥说,他现在人去哪儿了呢?杨哥喝口酒沉默了一会儿,方抓住王雨莲的手说,本来是不想给你说的,但涉及到人命关天的案件了,索性就告诉你我知道的情况,看能不能帮你。
杨医生说他前一个月还听人说到赵立友的情况,说他半年前因拖欠农民工工资而贪了官司,据说因惊吓犯了精神病,不知躲到哪个亲戚家去了。
王雨莲说究竟是躲到了哪儿去了呢?
杨医生说这他就不知道了,你得自己慢慢打听了。
那天夜深后,王雨莲冒雨从夜总会里出来,心情挺激动的,她坐上李在田的出租车之后就跟李在田说,收车吧李哥,拉俺去你哪儿过夜,妹子有话要跟你说。李在田自然是喜不自禁地拉她回了家。两人脱衣服洗漱上床做了那件事后,王雨莲趴在李在田的身上说,她有包工头赵立友的消息了。李在田忙问她在哪儿,消息准吗?王雨莲说差不多,他得了精神病了,兴许在那所精神病院里治疗呢。
李在田抽了根烟后告诉她,别太乐观了,如果那家伙要是真的疯了呢?
王雨莲不说话了,她在心里想,要是真疯了,也是个很好的结局,那说明做坏事的人已遭了报应,是天意。
那天晚上,王雨莲很久才睡着,她情绪没有过的好,本想跟李在田再做一次,可李在田却沉沉地睡着了,他开了大半夜的车,太累了。王雨莲就把手抚在李在田的胸上,感受着他一起一伏的心跳。王雨莲想要是案子真结了,她说不定会把自己嫁给这个老实巴交的城里男人,劝他同意,把乡下的婆婆接过来一块过日子,兴许她就不作陪舞女了,开家洗衣店,咋也挣口饭吃。
8
警察按王雨莲提供的线索很容易就找到了城郊的一家精神病院,并且在哪里发现了正在接受治疗的包工头赵立友。人瘦了整整一圈,眼神灰黯,见了陌生人就嘻嘻笑着说,去他的工地干活吧,白面馒头管够,还给发工钱。
王雨莲瞧见这个她咬牙切齿恨了半年多的男人后,却恨不起来了,她想真是遭了报应呀,真是天意。
回城里的路上,警察跟王雨莲说,案子可以结了,鉴于主犯赵立友患了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暂时不予被起诉,但犯罪事实是清楚的,我们回去就会把案卷整理好移交检察院对其予以起诉。
四十五天后,法院开庭对农民工吕清泉一案进行公开审理,通知了王雨莲到庭。最终法庭依次宣判了几个殴打吕清泉至死的从犯年限不等的刑期,并依法判定主犯赵立友家属应对受害人家属王雨莲做出适当的经济赔偿。
法官宣布闭庭的时候,王雨莲的眼眶里留出了两行悲喜的泪水。
六月中旬的一天,李在田到火车站接回了从乡下赶回来的王雨莲。
在车上李在田问王雨莲这次回城里来还走吗?王雨莲说不走了,跟你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但这两天她得去一趟七十多公里远的金川小镇。李在田说去哪儿干嘛?王雨莲说她想去看看柏全的父母。李在田没说什么,他觉得这是她王雨莲的事,他不便插言和更多的过问。王雨莲说柏全曾经是她丈夫吕清泉的农民工兄弟,尽管在陷害她丈夫的事件中插了一把手,但那也是被迫的,而且要不是柏全的检举,案子也不会有眉目。现在柏全也因为那桩案子被刑拘了,她心里不落忍,她打听到柏全的爹正病着,咋也得去看看人家,留点钱,人心都是肉长的,割谁的肉谁的心里头都疼。
李在田听她把话说完,就毅然地把车掉了头,直奔火车站开回去。王雨莲问他怎么又往回开呢?李在田说去给你把明天去金川的票买了,要去就赶早,好早点了却了心愿。
王雨莲瞧着坐她身边开车的李在田想,真是个不赖的男人,通情达理不说,还善解人意,跟着他过日子,下半辈子指定苦不到哪去。
责任编辑⊙维平
作者简介:
徐岩,男,吉林九台人,1986年考入武警哈尔滨指挥学校。1987年开始写作,迄今已在《人民文学》、《十月》、《作家》《天涯》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三百多万字,有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转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文学院合同制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