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苏雅

江泽涵

苏雅一头齐耳的花发黑白参半，一张素净的瓜子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惨淡，平时却老挂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所以看上去很慈祥、亲切。可是，在课堂上的苏雅，却是令每个学生都心生敬畏的，包括学习名列前茅的。

上课提问，回答不上来，她是不会客气的。强调再三的不会做，她是要体罚的。不管讲了多少遍，还是不会的，她也不会放弃，总在放学后想方设法帮我们弄懂。当中自然免不了拍桌子，打手心。尤其是在单对单的时候，身材高大的苏雅往我跟前一站，我是真的有点害怕。

补习的结果往往是她错过了回家的末班车。

一次，有个女同学没有完成家庭作业，哭着说昨晚爸爸在跟妈妈吵架，撕了她的作业本。苏雅听了，连忙安慰女孩。几天后还去了一趟女孩家里，想劝说这对年轻夫妇，就算闹脾气也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可是回来后，她的脸色非常难看。原来女孩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吵架，苏雅叫她到办公室，把她细嫩的手心都打得隆起了，你不该偷懒，更不该说谎啊!

也因此，我们更加不敢接近苏雅。其实是我们没有理解老一辈“恨铁不成钢”、“棒下出人才”的观念，而这也正是现代教育所缺失的。不得不承认，我如今养成的勤奋一方面来自我勤劳的奶奶的侧面影响，另一方面来自严厉的苏雅的正面教育。

我当时太小，忽略了很多细节。面对我们这班年纪比她孙子还小的学生，苏雅有着奶奶一般的舐犊之情。

我们这个山区学校特别小，当时苏雅带幼儿园、学前班、一年级，三十多人。就在她调来的第二天，我出了点小意外。那天早晨走得很快，在石子路上跌了个跟斗，膝盖磕出了血，我一瘸一拐地哭到学校。

不哭不哭，乖噢!苏雅教了一辈子的书，却不太懂哄小孩，但是从言语和神情中俨然可以看出她对学生的疼惜。她一把水一把水地敷到我那块已被擦烂的肉上，小心翼翼地帮我洗净伤口上的沙土。涂红药水时，一口气一口气地吹在我的伤口上，不敢吹得太重，也不敢吹得太轻，就像从前奶奶帮我处理伤口时一样。

苏雅又问了我家住哪里啊，为什么大人没有陪我来上学啊。我说家在隔壁村，父母在我周岁时就去深圳打工，我是和爷爷奶奶住一起的。家里农活忙，他们经常熬通宵，从幼儿园起，我就是自己一个人上下学的。

那日上午，苏雅托路人捎信给我奶奶，说我脚跌伤了，要留我在学校吃饭。她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个鸡腿给了我，我吃过几块鸡肉，可从没吃过鸡腿呢!十多年过去了，每当忆起，总还能隐隐感觉到那一股飘不散的香醇。

苏雅查阅了全校七十多名学生的住址，发现我们邻村几个小孩离家太远，就强烈建议校长，让家长把柴米带到食堂，这样每天中午就不必回家，第二天上学来时，带些菜就行了。对于年幼的我们来说，刮风下雨辣太阳的苦头早吃够了。

苏雅非常节俭，她的家离学校隔了三个村子。为了节约路费，凌晨四点起床，不会骑单车的她一路步行赶到学校，却又乐呵着说，省钱还健身有啥不好的。可她总会把从家里带来的好菜分给我们吃，而自己却就青菜咸笋下饭。

苏雅趁错过汽车而住校的几晚，不管路途是否遥远，逐一家访。由于我父母不在身边的这个特殊原因，再加上她和我大阿姨是同村的，所以对我格外照顾。我人不聪明，上课总回答不上她的提问，没少挨批评，她却没有向奶奶打报告，更多的是夸奖和慰问。

二年级时，我转到了镇上念书，后来见苏雅是我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而且是她特地打听了我的住址来看望我。苏雅拉着我的手笑个不停，都长这么大了呀!可不懂事的我仍对她畏而远之，不是很热情。那日她连顿饭也没吃上，光问了我的学业。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苏雅。

苏雅七十多岁了，不知是否康健?我要马上打个电话问问阿姨，希望我的这位启蒙师还很健康地活着，我可以抽个时间去探望她，我也相信她依然还记得我这个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