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倒了老人,摔碎了什么
2012-04-29明亮
聚焦概说
2011年10月13日,两岁的佛山女童小悦悦遭到两车相继碾压,7分钟内,18名路人漠然视之;2006年11月20日,南京市民徐老太在公交站台跌倒,小伙子彭宇将其送至医院,对方却将彭宇告至法院,称其撞倒自己并索赔13万元。彭宇称自己并没有撞倒徐老太,完全出于好心才予以救助。尽管事实也许永远无法得到澄清,然而“帮助别人反被诬陷”的担忧却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
事实上,近几年来,“助人反被诬”的案例频频出现;与此相关,见死不救、见义不为的做法也呈现出弥漫的趋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怎么了?是哪些原因导致了这一切?我们在怕什么?长此以往,我们将进入一个怎样的社会?这些关系到每个人的问题,迫切地需要我们去思考和解决。
三家评议
请先接受羞辱
文/李小撮
最近,网上有一种叫“祈扶卡”的新鲜玩意儿卖得很火。何为“祈扶卡”?原来这种跟名片一般大小的卡是专为老年人量身定做的,当遇到险情时,老人可以拿出“祈扶卡”向路人求助,卡片上的“免责声明(含被救人指纹)”可让助人为乐者放心地助人、救人。
这种卡片的出现,既无奈,又可悲,等于是扇了中国人重重的一个耳光。
我愿意相信,见到老人摔倒没人扶的现象只是个案,扶起老人被讹诈的事情也是少数。我相信面对摔倒的老人、小孩,大多数人会上前帮上一把。但我同样相信,当一群人同时或陆续看到一个老人摔倒,他们会相互观望,会犹豫迟疑,我很理解他们的这种心理:这么多人都不扶,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一方面是从众的心理,一方面也暴露出了中国人喜欢“明哲保身”的国民性。虽然扶起一个老人是伸手就可以做的事情,虽然被讹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就是不愿意做那一个站出来的人。
于是,就有了2011年9月2日武汉一位88岁的老人摔倒在菜市场门口一个半小时无数人围观却没人上前帮上一把最终窒息死亡的事情。
于是,就有了2011年10月13日两岁的佛山女童小悦悦遭到两辆车相继碾压,十多个路人无一施以援手最终抢救无效夭折于世的事情。
于是便有了网络上无数人对围观市民的指责和谩骂。
但是,网络上的这些人都是道德完人吗?当然不是,全部都不是。他们在场,他们同样会围而不救。
中国人向来不把人类当做一个整体,因为我们的社会是延续了几千年的熟人社会,除了熟人,其他人跟自己没什么关系,陌生人是不可信赖的。人们一方面对陌生人处处提防,另一方面抱怨“人性冷漠”;一方面指责他人“麻木不仁”,另一方面又提醒亲人朋友遇事少“出头”。但是如今在经济浪潮的带动下,正是这种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转化的时期,自然会时常出现人际关系的阵痛。
试想,如果摔倒的老人是自己的亲人呢?如果摔倒的老人是多年后的自己呢?你肯定希望有人上前帮忙,你肯定不希望一大圈人围着你嘀嘀咕咕,像在看一种宇宙奇观。
虽然明哲保身、麻木不仁的民族个性已经泛滥到每个人的骨子里,但我依然相信善良是人的天性。我希望看到老人摔倒去扶一把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也同样希望救人者不要被过多地关注,不要被各层领导不停地慰问,不要被无数的媒体记者不停地打扰,人的天性不要被政府和社会扭曲。
当一位老人摔倒后向路人出示“祈扶卡”时,这是对一个国家的羞辱,对一个民族的羞辱。我们先要接受这种羞辱,然后才能为自己寻找出路。
在陌生人社会扶起跌倒的良知
文/明亮
我们的确已经进入“陌生人社会”,尤其是离开了家庭和校园之后,除了少数几个关系尚可的同事之外,身边似乎都是陌生人。无疑,这是社会变迁和人口流动所直接造成的。传统农业社会中,人们世代守着土地和村落,邻里间形同家人;城镇居民,也因相对平缓的生活和稳固的工作单位,而保持着较为亲近和友善的关系。
我们要回到小农社会吗?姑且不论哪种社会更美好,在发展趋势上这已绝无可能。通常认为农村会更淳朴一些,但事实却不容乐观,我们看到了太多农村空巢的报道,青壮年已经去往城市步入陌生的社会。在极端的情况下,农田荒废而无人耕种,土地被征用而引发冲突,老人无人赡养,少年犯罪激增。遑论城市?“提防陌生人”的警告出现在各种场所,银行、医院、车站、学校、小区,陌生电话不要接,陌生人搭话不要理,陌生人寻求帮助那就走得远远的。谁知道真假呢?好心扶你起来,却被诬陷讹诈;好心搭你乘车,却被钓鱼执法。总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每个人都在眼神中刻上了三个字:不信任。
说得更宏大一些,传统社会中,朴素的良知和信奉仁义的道德还在发挥作用,而市场经济下的当今社会,利润追求以及所谓的成功则成为人们的主导观念。“陌生人”相对应的是“熟人”,所谓“熟人好办事”,于是以利益为指向的人脉关系,就成为考量一个人是否足够成功的重要指标。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人们对人际关系的片面态度:除了有用于我的,其他人则是与己无关、不足挂齿乃至危险重重的陌生人。从而,一方面极尽热情和钻营之能事,另一方面却摆出冷漠的面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绕过跌倒老人的那一刻,我们的良知也随之倒地。
立法或许能一定程度地保障见义勇为者的利益并激发人们行善的动力,但与社会稳定、经济发展这类主题相比,这样的立法和执法似乎显得没有那么紧要。更关键的是,法律能培育人的良知吗?人们完全可以为了不触犯法律,而尽最大努力避免助人行善的可能,如此一来情况将更加恶劣。我们必须找到病根所在,并且做好持久治疗的准备,无论如何,这已经不是能够通过一次整风或运动而改变什么的时代了。
既然已经无法回到小农社会,那么就把现代社会建设好,这恐怕是解决上述问题的根本。不仅是道德,除了普遍的生活保障,社会秩序上的透明、公平、民主以及选择的机会和自由也是必不可少的因素。在这样一个各领域密切关联和相互渗透的时代,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做法都不会彻底解决哪个问题。良知固然发于本心,但也不会脱离于社会环境和个人处境生长在某个玄虚的心灵中。良知不会变坏,出了问题的是社会。在陌生人社会,我们所应朝向的是政治、经济和文化良性运作和循环的美好时代。
道德的沦落与救赎
文/袁征
不得不说,小悦悦的遭遇令人寒心。道德,一直是衡量社会文明程度的基本准则,孔孟之道称之为“仁、义、礼、智、信”,老子之道称之为“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个人道德的缺失,是个人的悲剧;而社会道德体系的滑坡,则是整个社会行为准则的扭曲,我称之为“丧钟为谁而鸣”。人之所以为人,不在于其他,而正在于道德。
1956年,毛泽东主席提出了“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双百”方针。这一方针本身并无可诟病,关键在于随后大量响应号召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的知识分子和民主党派人士被确定为“右派分子”,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知识分子,一向被称为社会的良心、基础、砥柱。这次运动使知识分子成为被斗争的对象,其社会地位沦落为与娼妓同等的“老九”。随后的一系列社会运动让我们的道德体系经受了更严峻的考验,儿子揭发父亲,妻子揭发丈夫,整个社会的道德基础岌岌可危。要知道道德体系一旦被摧毁,其重构的过程将会是漫漫修远。
改革开放之后,经济发展一日千里,西方的经济价值体系也逐渐建立,但是我们传统的孔孟之道、老庄之道却难以找到生存的土壤。知识分子已经不再关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只是想获取一己私利;对于普通民众而言,他们有道德的需要,但只是一种狭隘的、利己的道德私欲。在道德与利益发生冲突时,失去“理想”的民众会自然而然地选择能够触摸到的利益。
尽管如此,我并不认为社会的道德会一直低迷,对于目前媒体上所能看到的社会道德反省,我们应该欣喜,人们对于道德沦落的忍受已经达到极限。我认为,加强社会保障与社会救济机制是重构社会道德体系的基础,所谓“仓廪实而知礼仪”。总的来说,大多数民众还生活在一个非常严酷的竞争环境中,医疗、教育、就业等压力使人们局限于自己的小生活。无论哪个环节出现问题,都会将人置于困境,这就使得人们淡漠了道德层面的考量。
此外,还应健全法制,其关键不在于制度的绝对完善,而在于制度的落实。以“彭宇案”为例,法官的司法水平值得商榷,“原告举证”“无罪推定”等基本法律原则连我这种法学外行都耳熟能详,法官的判决书中居然会有如此多的“可能”“按常理”之说。只有健全的法制、公正的判决,才能够保证不让一个好人受诬,不让一个坏人逃脱,这样才能够为社会道德重建提供一个强有力的保障。
当然,这一切最终要体现在社会价值体系的确立上。无论是传统的儒家价值体系还是西方的民主、自由、法治等普世观念,都值得我们认真地去反省和发扬。这一过程漫长而艰难,但是只要我们不愿意沦为直立行走动物,道德可能是唯一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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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好人法”保护“好人”
为保护社会上助人为乐的行为,让好人做了好事不至于惹麻烦或当被告上法庭,美国联邦政府和各州制定的法律中都有相关的条款予以保障,有的叫《撒玛利亚好人法》,也有的称《无偿施救者保护法》。它们都是在紧急状态下,为救助者因其无偿的救助行为给被救助者造成某种损害时免除责任的法律条文。这种救助既没有法定义务,也没有约定义务,而是出于内心的道德,无偿对他人进行救助。制定法律的主要目的是通过豁免见义勇为者在一些特定情况下的责任,从而达到鼓励社会上的见义勇为行为。
《撒玛利亚好人法》的名称来源于《圣经》,其故事内容大致如下:一个犹太人被强盗打劫,受了重伤,躺在路边。曾有犹太人的祭司等人路过,但不闻不问。唯有一个撒玛利亚人路过,他不顾教派隔阂,照顾他,并自己出钱把犹太人送进旅店,因而被称为“撒玛利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