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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颂史诗与朝朝圣的旅行

2012-04-29尼维

西藏人文地理 2012年1期
关键词:冈仁波齐信众

尼维

印度教信徒吟诵罗摩衍那朝拜冈仁波齐活动随记

在印度,有很多的经典和不同经典的吟诵者,但没有人和帕布一样具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也没有人能够代替他或与他相提并论。对于帕布,《罗摩衍那》的故事就是他的生命。

早在2010年入夏之时,冈仁波齐神山西边的河谷里就搭建了一片材料高档、美观实用的活动房屋,其中还有一座接近500平方米的活动大厅。这是为了接待印度教徒的一次特别朝圣活动而安排的。印度著名的史诗《罗摩衍那》唱诵者Morari-Baou(莫拉瑞·帕布)计划在这一年的9月底来这里进行为期9天的唱诵朝圣活动,这是很多印度教信众期待的盛事。中国西藏有关部门也给予了高度重视。但事到临头,莫拉瑞.帕布本人身体不适,不能前来高原,这一活动便延迟到了下一年。

吟诵史诗,台上台下配合默契,仿佛是在上演一出古老的戏剧

2011年8月22日下午,活动大厅里逐渐聚集了前来参加唱诵朝圣活动的信众。大家把鞋子脱在靠门口的地方,到大厅里席地坐在灰色的地毯上。大厅以南面为正,信众们都面朝南方。除了几个小的侧门之外,面向冈仁波齐的北面是一整面帆布拉帘,每天在进行唱诵活动时,拉帘都是敞开的。南北两边的柱子上,各安装了一个高音喇叭。这样,不仅唱诵者直接面对着冈仁波齐,他的声音也会传送到山谷之中。

活动大厅南面正中央的墙上从上到下是一幅被灯光打得极其明亮的冈仁波齐的喷绘图片,图片的下半部分,在冈仁波齐的雪线以下,附有一幅金黄色的神像,它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的湿婆,根据印度人的传说,湿婆和他的神女伴侣就居住在冈仁波齐山中,当然,更宗教化一些的说法是,他们在这里打坐修炼。湿婆像的下面,是一张纵向摆放的宽大的坐床,印度人说那张床叫“vyas pith”。床单雪白耀眼,一面黑色的床帮向着信众们,上面用大红的颜色写着印度语里的“Ram”(罗摩)。如果你走到前面的讲台附近再回过头来看,唱诵人正前方高高的活动房支撑结构上,挂着一幅同样全身为金黄色的弥猴画像,那便是《罗摩衍那》中的主要角色之一——神猴阿曼奴。

接近4点钟时,大厅变得肃静。柔美的音乐响起,一队人从北面敞开的入口处缓缓走入,都穿着白色长袍。走在最前面的青年,头顶一个木盒,双手在两边托住。第二个人也是位青年,手里捧着一个盘子。走在第三位的一看便知,他就是莫拉瑞.帕布。帕布也穿一件白色长袍,褐色的脸庞配上白色的头发和胡须,神情庄重。

一行人走上讲台,围绕“vyas pith”转了一圈,而后青年人将木盘和盒子恭敬地放在“was pith”上。帕布先用额头顶礼“vyas pith”,然后才坐到上面去。他打开包裹在盒子外面的布罩,之后双手合十从右向左转着身子向信众致意。闭目顷刻,帕布开始轻声吟诵。他的声音舒缓细腻又持续不衰,旋律轻柔,伴有简单的弹拨和吹奏乐器。一部古老的史诗就从这轻柔的吟唱中开始了。

默诵式的吟唱延续了大约十分钟,帕布的声音逐渐高起来也亮起来。继一段大声的歌唱之后,他平静下来,开始讲说。讲说之后,又是歌唱。先是有伴唱,后来,台下居然有人附合着一起唱。而且,有时上半句是帕布自己唱,下半句是大家一起响亮的合声;有时,上半句是大家合唱,到了下半句全体信众都收住了声音,只有帕布一个人唱,配合得相当默契。唱到动情时,帕布自己在擦眼泪,台下很多人都跟着一起擦眼泪。而有的时候,帕布表情轻松,下面的信众也跟着轻松下来。在帕布讲说的时候,台下还经常发出大声的赞美、叹息和感慨。那声音类似我们的:啊——!哦——!哎——!不同的字音发不同的声调,强烈地表达出某种情绪色彩。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老北京人看京剧,到了那个板眼该发出什么样的喝彩大家心里都有数,不会出错。当然,这里不会有人喝倒彩。

接下来几天,从每天的上午11时开始,帕布就这样一字不顿地讲唱下去。有时,他像邻家的大伯,慈祥地给身边的孩子们讲述着好听的故事;有时候,他又像一位教父,给信徒们庄严地布道。信众们的表情都随着他讲唱的内容不断地变化。看他们的样子,我们理解为讲唱的故事有太多的起伏跌宕,而且经常是大起大落。有时候,你不得不认为这里在上演着一部古老的戏剧,而观众知道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位角色的台词,并且一同沉醉在这些角色和台词里面。

从梵语《罗摩衍那》到每个村子都有人能够背诵的印地语《罗摩功行之湖》

《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并称为印度古代两大史诗,是在长达数世纪的过程中在民间口头流传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罗摩衍那”意思是“罗摩的游行”或“罗摩传”。史诗以罗摩和妻子悉多的悲欢离合为故事主线,表现了印度古代宫廷内部和列国之间的斗争。

在长时期的流传过程中,各阶级、阶层都想利用史诗巨著为本阶级的利益服务,对它们不断地加以增删,因此就形成这样一个显著特点:附加成分多,内容极为庞杂,除故事本身以外,还加上了“法典”性质的内容、颂神诗歌、神学以及哲学等等。

现代人相信,对《罗摩衍那》进行完整加工的人名叫跋弥,或称伐尔弥吉,意译为“蚁垤”。但是也有人说,史诗作者已经笼罩在神话传说的迷雾中,其历史真实性难以考证,他们有可能是这部史诗原始形式的作者,也有可能是在这部史诗形成过程中虚构的作者。

虽然蚁垤生卒年代不详,但学者们公认,《罗摩衍那》成书不早于公元前300年,全书七章中的第二章到第六章是原作,第一章和第七章可能是后来(不早于公元前200年)补充进去的。原作将主人公罗摩描绘成一位理想的英雄,但后来补充的部分将罗摩说成是毗湿奴的化身。所以在后来,《罗摩衍那》也成了印度教的一部非常重要的经典。

《罗摩衍那》并非是印度教中的《圣经》,它类似于《荷马史诗》在希腊神话和希腊宗教体系中的地位。在印度教(包括印度的其他许多教派)中,《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对于印度普遍的主神信仰、社会伦理规范等方面都起到了传世经典的作用。但另一方面,印度史诗与希腊史诗又有所不同,在印度的现实生活中,唱诵史诗是一项非常重大的宗教活动,它是对神的敬奉,也是对听者和唱诵者自身灵魂的又一次洗涤和提升。

《罗摩衍那》最初使用梵语写就,但这种梵语相比吠陀梵语较为简化,但又不同于古代经典梵语,所以被称为史诗梵语。它的诗律称为“颂”,每节两行,每行16个音节,全书共有24000颂。

深奥晦涩的古代梵语,怎么当代印度人都能听得懂,还能跟着一起唱?我们通过翻译知道:大约在600年前,印度有一位大师,为了大家都能听懂并能讲唱《罗摩衍那》,他用当时的一种语言改造了梵语的《罗摩衍那》,使《罗摩衍那》非常大众化,所以后来的人们都可以听懂,并能够自己讲唱这部古老的史诗。帕布就是用这种后来改写的语言讲唱,所以到这里来的人都能跟着一起唱。通过翻译,我们还知道,帕布所唱的不只是一个即定的版本,意思是他有时候

唱这个版本,有的时候唱另外的版本。

后来又经北京大学专门研究印度宗教与历史的老师们和作为这次朝圣活动赞助方代表的英籍印度裔年轻人Rishi和Paavan Popat的进一步说明,我们得知:公元10世纪以后梵语文学逐步走向衰落,地方语言兴起。公元16世纪,北印度诗人杜勒悉达斯结合大史诗《罗摩衍那》用当时的印地语阿沃提方言改写了《罗摩功行之湖》(也被译为《罗摩功行录》)。由于《罗摩功行之湖》在北印度的广泛影响力,因此在印地语区所说的“罗摩衍那”常常指的是《罗摩功行之湖》,而不是梵语史诗《罗摩衍那》。并且,那些被杜勒悉达斯朗诵的版本后来被翻译成了印度语、古吉拉特语和英语,他们都能和古老的梵语《罗摩衍那》相对应。

在印度有80%的人信仰印度教。这些人里,不管大人还是孩子,每个人都会讲唱《罗摩衍那》。小孩子从小就在听,在家里跟着父母学,也有一些由老师来教。而且,印度的小学里会设有相关课程。据北京大学的老师们说:在印度,各种宗教经典不胜枚举,大多能够口传心授,代代不绝。但不同经典的传唱者情况也不太一样。“四吠陀”(古印度婆罗门教的四部根本圣典)只有婆罗门祭司会唱;掌握奥义书等吠檀多(研究奥义书哲学的学派,称为“吠檀多论”或“吠檀多派”)经典的人也相应地具有较高的地位。相比之下,能够诵读史诗的人(尤其是地方语言版史诗)比较多,比如在印地语区,每个村子可能都会有人背诵整部的《罗摩功行之湖》。而且印度宗教至今都十分有活力,新的宗教领袖在不断涌现。

“帕布”——无可取代的“父亲”

莫拉瑞.帕布于1946年9月25日出生于北印度古吉拉特邦一个叫做“Talgaiarda”的村庄。帕布的祖父是当地的一位精神大师,他性情淳朴、为人谦和。帕布从祖父那里继承了关于《罗摩衍那》的学问,他也是祖父的惟一传人。帕布在14岁的时候第一次在他的村子里演唱了Katha。到这次冈仁波齐吟诵朝圣活动,帕布用印地语和古吉拉特语在全球各地整整讲说了700场。除了在印度本土外,帕布曾经在肯尼亚、坦桑尼亚、英国、加拿大、美国、尼泊尔,斯里兰卡,赞比亚、澳大利亚,新加坡、巴西、葡萄牙、俄罗斯,乌干达、毛里求斯和菲律宾吟诵过《罗摩衍那》。他的很多次吟诵都是通过卫星进行全球直播的,很多人到不了现场也可以从直播中感受现场的气氛。仅在英国的其中一次,现场听众就有几千人。很多英国人也来听,因为在那里是有翻译的。这样看来,帕布的听众是无法计算的。

据Paavan Popat介绍,帕布的唱诵大多在印度举行,但是也有一些想听这些唱诵的信众不一定生活在印度,他们还会希望某次唱诵活动在自己所在的地方举行。这样,帕布便经常旅行。帕布也不一定只去印度教徒聚集区或者单纯为了印度教的传教。PaavanPopat说,帕布旅行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听众。对于帕布,罗摩的故事就是他的生命。

而对信众来说,自己会唱史诗,并不能代替对真正唱诵者的追随与崇拜。前来参加本次朝圣活动的信众中,有不少是跟着帕布到过世界上许多地方听他讲唱的,平时,他们可以通过CD或DVD在家里听和看帕布的讲唱,一有机会,他们就会跟到现场去听。其中有的人仅现场就听了约40场。问他们为什么要听这么多次。他们回答说:听帕布讲唱心里特别舒服,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新鲜的感受,都能获得内心的愉悦。所以就喜欢跟着他,他去那里讲唱,我们就去那里听。

在印度,有很多的经典和不同经典的吟诵者,但没有人和帕布一样具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也没有人能够代替他或与他相提并论。后来我们才知道,“帕布”(Bapu)本来不是莫拉瑞名字的一部分,它在印地语里的意思是“父亲”,也可以延伸为“大人”、“尊者”等等,通常是对长者的尊称。而莫拉瑞的追随者们把这广泛的称谓用到他一个人身上,他们从不说起他的名字,只称他为“帕布”,而且说:“帕布就是帕布!”“帕布是唯一的!”要求参加本次活动的报名人数有好几千人。那么这500名幸运者是如何筛选出来的呢?Paavan说,是根据谁听帕布唱诵罗摩故事的次数多少,和对帕布的钟爱程度而挑选的。居住在伦敦的Abhishek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建筑工程师,以前是跟着父母听帕布的讲唱,听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就迷上了,从15岁那年真正喜欢上了帕布,跟随他到世界各地,共听了约40多次现场。Abhishek说,最喜欢的是帕布教给我们如何去生活,教给我们做人的道理。作为印度教徒,Abhishek也听过其他的一些经典的吟诵,但是最终还是喜欢帕布所唱诵的《罗摩衍那》。

住在印度孟买的Alpa V.Madia女士从事着室内装饰业务,而她的亲戚Kalpesh J-Shah先生则是一位牙科医生。他们是在网上看到帕布要来冈仁波齐唱诵的消息,就在网上报名的。他们从20年前就开始听帕布的讲唱。Alpa V.Madia女士说:“帕布就像是我们的母亲,他就是我们的母亲!孩子需要什么,母亲总是会知道的。帕布给我们的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帕布并不是第一次来到阿里唱诵。早在1997年9月,他就在玛旁雍错湖边举行过一次吟诵;2004年5月,他在拉昂错的湖边也进行过完整的吟诵。那两次吟诵活动也都是为期9天。1997年跟随而来的信众也有380多人;2004年是500余人。而2011年的这次活动直接在冈仁波齐山脚下举行,使帕布本人和信众们都特别激动。

我们在营地北面单独为帕布搭建的房子里采访帕布时,他是一位面带微笑的很容易亲近的老人。他坐在搭在地上的一个不高的台子上面,面前燃着一小堆碳火。我们问他:“听说湿婆也曾经在这里唱诵过《罗摩衍那》,您是继他之后第二位在这里吟诵的人,是这样吗?”

帕布说:“是的,我是继湿婆之后第一个在凯拉斯吟诵《罗摩衍那》的人。不过湿婆是在山顶上唱的;而我只能在地上唱。”

我们接着向帕布提问:现今距离《罗摩衍那》史诗形成的年代已经过去几千年了,您认为今天的人们听这部古老的史诗会有什么意义呢?

帕布回答:世界上所有古老的经典都是一样,像水从发源处一直向前流,像树是从它的根部一直向上长,人类是从祖先那里一直成长到今天,智慧是从前人那里传下来的,一直传到今天,传给成长到今天的人们。不管那个国家,那个民族,人类共同生存在这个世界里,需要有古老的智慧维持我们的和平和未来。我的每次吟诵其实都离不开这几个词:真理、慈悲和爱,我所有的讲述内容从来都是围绕这三个词的。《罗摩衍那》里面有许多古老的智慧和处世的哲学道理,现代人可以从中接受许多营养,得到很大的启发。

据北京大学的老师们分析,听史诗《罗摩衍那》吟诵的收获,总的来说有教无类。对下智之人来说,这类似戏剧,甚至是娱乐活动;对中智之人来说,这其中或许有对天神的虔诚感情和归属感,令人感动、眷恋;对上智之人来说,其中便有包罗宇宙万象的智慧。

看着这位慈祥和智慧的老人,我们想起了几天前的不幸。就在到达冈仁波齐山脚下的第五天,帕布的一个亲弟弟不适应高原的环境,因缺氧严重而引起了一些身体里的痼疾复发,紧急送往普兰县医院。但因并发症过于严重,医生们想尽了办法也无力回天。就这样,帕布的弟弟将生命留在了冈仁波齐——灵魂的最终归属地。第二天早晨,河对岸的天葬台旁边搭起了一座焚尸架,帕布和其他亲人们一起在这里给亡者送行。接着,帕布的儿子和其他几位亲戚一起抱着骨灰乘车离开了神山,他们要马上赶回印度,给亡者举行他们自己的宗教仪式。那天的吟诵推迟到了下午举行。帕布看上去很平静,吟诵进行得如平时一样流畅。只是中问没有遇到什么特别欢快的情节。对于弟弟的意外,帕布说:“这是神的召唤。应该从积极的方面来理解。”后来的几天里,朝圣团中不断有人因为不能适应环境而相继离开。

离去的时刻

每一个故事都是有结尾的。8月30日,天还不亮的时候,活动大厅里的人们就在明亮的灯光的照耀下听着帕布的讲唱了。1个半小时之后,帕布完成了整个史诗的吟诵。像每天的结尾时一样,七八个人走到坐床旁边,手里端着放有蜡烛的银盘,一边唱颂一边将蜡烛点燃,围绕着帕布和他面前供奉的《罗摩衍那》经书继续摇动着身子唱颂。这就是帕布吟唱的“阿尔迪”——一种专门的宗教仪式。仪式举行完毕,像第一天进来时一样,一队身穿白色长袍的人护送着《罗摩衍那》经书和帕布一起离开了大厅。这时,信众们像内心失去了什么,很多人呆呆地站在原地,有些人相拥而泣。在敞开帘子的大厅前沿,有人向着冈仁波齐叩首跪拜,这是每天都会出现的场面,但这一个早晨跪拜的人特别多。还有些人面向着冈仁波齐含泪饮泣。在早晨清凉的空气之中,一种对“父亲”、对大神和对圣地的挥之不去的眷恋在山谷里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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