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融合的自然诗
2012-04-29吴泽庆
吴泽庆
在西方现代诗人之中, 威斯坦·休·奥登 (Wystan Hugh Auden, 1907-1973) 被认为是继叶芝和艾略特之后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英语诗人,甚至形成了以“奥登一代”来命名英国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一个文学史概念。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到五十年代中期,他在英美诗坛的地位显赫,受到学院派批评家的强烈推崇。1953年,奥登获博林根诗歌奖, 1956年获美国图书奖,1967年获得美国文学勋章。1956 年到1961年任牛津大学诗学教授。奥登在其漫长的创作生涯中作品颇多、诗风多变、思想上变化多端、技巧上诸多实验,引起了诗歌界的广泛关注。
进入50年代,奥登开始了他的自然诗创作,《田园诗》是这阶段的重要作品之一,诗中随笔式写法,从容、冥想和口语化特点展示了奥登后期作品中的和解精神,他的自然诗融合了心理、宗教、爱情、道德、文化和社会等因素,标志奥登已摆脱了40年代的狭隘的存在主义危机。
奥登对自然的看法没有沿袭任何一条传统的道路。艾伦·罗德威在他的《奥登序文》中谈到,“奥登的自然诗没有乔治亚诗风对大自然景色的单纯描写,也不同于十九世纪诗人的自然诗是对工业化社会的逃离,更不是浪漫主义诗歌中那种对人的内心世界和普遍精神的探索,也不是十七、八世纪的很多诗人通过自然诗实现对上帝的认识。”[1] 奥登的自然诗在很多方面都独具创新,它融合了心理学、社会学、哲学、生态学等诸多学科,涉及历史、经济和文化等诸多因素。乔治·W·鲍克在《后期奥登:从新年书简到关于房子》中谈到,“人性特点在自然中的显现成为奥登的自然诗的特点。”[2] 在《田园诗》中,人的品性和情感与某些地貌密切关联。《田园诗》的七首诗探讨了自然以及自然对人类的影响,反映了人类态度从过去到现在的变化过程,探讨人类历史的主题,从广义上看,就是所有的人类活动,包括自然背景如何定位历史方向的发展方式。诗中自然受人类的支配,并且常常向坏的方向发展,这些设想与传统的田园诗的主张是相反的,从传统意义上说,自然是不变的,永恒的,为文明的都市人提供一个隐居地,一个避难所。
《田园诗》中七首诗中的每个地理现象都显示奥登描写的天赋,诗中对道德进行了严肃探讨,反映了奥登对生活的美好愿望,表现了一个局外人试图尝试重新和自然建立密切的关系,它们中有六首诗是关于地点的。《风》的开篇喜剧色彩明显,接着逐渐来揭示一个深奥的真谛,那就是基督对人类的爱。在《高山》中,山区被描述为一个“有着自己的度量和闲聊风格的”世界。象征着逃脱的《岛屿》是一个圣徒向往的地方,因为在那“没有女性的骨盆能够/威胁到他们的精神之爱”。
奥登以《风》作为开篇,约翰·富勒在他的《奥登导读》谈到,奥登在诗中把风看作上帝吹给人类鼻孔中的生命之气,都市是堕落之城,这是人类欲望的恶果。“我被爱,故我存在” 是类似笛卡尔关于自足的观点,不是从上帝的爱的角度来阐明,上帝的爱对人来说是必不可少。[3] 因此,狮子没有和孩童躺在一起,可能因为上帝选择了愚蠢的动物,如果上帝选择了鱼,昆虫等节肢动物,世界就不会死亡。这样的神学的冥思被风化所取代,对风化的关注成了“展示我们的真实之城的影像”,这里,“真实之城”和上文的“堕落之城”形成鲜明的对照。诗人向“风与智慧的女神”祈祷灵感,挽救他不去胡乱书写,警示他所歌颂的主题的纯洁:“地球,天空,几个可爱的名字”。在这里,风是无重量的、没有名字的,只是流动的空气,不过,这里的风是上帝吹给人类的神气,它赋予人体以生命。现在人类始祖的子孙对风带来的后果采取了不同的对待,或孤立地,或陪伴。诗似乎在劝导人们去放弃风,然而,人们产生了犹豫。“风与智慧的女神”被要求去把亚瑟·欧·鲍沃(童谣中风的名字)接来,以让空气清新。 风是来自“风与智慧的女神”的祈祷,祈祷一种力量能够激发诗人的想象,这展示了奥登书写《田园诗》的真正意图。奥登希望对现世的事物进行赞美,以记忆美好的事物;诗探索了大自然的美丽的各个方面,把它们看作上帝在人类身上的一种神性创造和灵感来源的体现。
《风》之后的六首诗中的口吻是一个对乡村的拜访的城市人。艾伦·罗德威在《奥登序文》认为,奥登的诗歌反映了一种思想不断调整的状态,从滑稽的知性主义到具有爱意的嘲讽,再到伤感式的乐观主义,诗中将智慧、学识、感知和鲜明的观点杂糅在一起。[4] 《森林》是对一个堕落的人的弱点的一种充满滑稽式的关爱,奥登以一个文雅的讲述者的姿态在诗歌中出现,对人类所在的森林娓娓道来,诗歌的语调表面上看是讽刺的、戏仿的、自我解嘲的,但整体上看,诗歌的内在中蕴含着一种略带幽默的严肃。诗勾勒了人类在史前、历史上与森林的关系,着重探讨了森林与现代人之间的联系,并且论述了这种关系的重要性。在这里,人类的堕落的故事在不断地重述,“一个鲜活的果实,一片垂落的叶子,/用私密的言语来讲述身世”,然而,这个地方依旧和伊甸园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诗的魅力就在于奥登运用的技巧,没有采用归纳性的语言,而是通过一种具有象征性的类比来揭示人类生活的深层真谛。诗歌揭示了史前时代先人还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先人生活在被凶杀,吞噬的危险之中。随着诗中的描写进入现代,森林不再那么危险,甚至对于恋人来说,森林充满了无穷的魅力,诗歌的语言也增添了现代的意味,揭示田园背景下对人的尊严的思考。诗歌思考自然界和人之间的物质关系,森林的树木是人类的书籍和棺椁的材料,它们意味着生存和死亡,树木的用途和语言学者联系起来,读书是为了习得自然的语言,因为森林里有无法破译的摩尔斯电码,奥登在这里谈到了读者、布谷和鸽子的言语,自然的语言成了奥登探讨的主题。
与《森林》相比,《高山》所阐述的主题观点带着偏见,引发人们的好奇感。诗歌语气尖刻,对诗中所体现的安全和舒适的思想提出挑战,也揭示了“要掌管人类”的难度,诗中写道:“冰与石的天使/日夜守护她身傍,明确表示/他们厌恶任何生长”。奥登的诗中的高山多是代表某种挑战,而在这首诗中,对于挑战奥登采取一种隐退逃离的态度,从而表明,对于高山只能远观,远远地欣赏它的魅力与壮观,不能靠近。而《湖泊》中的“湖泊”的大小适应家庭使用,他在诗中写道,任何大的湖泊,尽管湖水可饮用,却是一个‘不友善的海。“湖上的气氛”可以营造一个好的氛围,奥登认为湖泊是一个非常理想的进行和谈的地点。一个大小适度的湖泊甚至对于一个就要被溺死的人所坚信的宿命论具有很大的魔力,这种思想在《湖泊》的最后几节中也得到了明显的体现,一个人在保护自己的理想圣地上是勇敢的,甚至富有挑衅性。地球上的美好不仅体现在可见的事物的外在方面,也内化为它们所表现的天真和爱中,湖的赞美是源于湖的朴实和宁静,第一次的教派会议就是在卑斯尼亚的阿斯卡尼亚湖举行;湖是进行和平谈话的最佳的地方,湖是一个“流动的中心”,它能够帮助军队交战的双方走向和解,重新恢复友谊。城市中提供饮用水的水库让人产生内疚感,这与在湖上盛行的爱的氛围形成鲜明的对比。 爱德华·门德尔森的《后期奥登》认为,“奥登希望找到一个安全的审美伊甸园,因为他知道自己身处一个充满暴力的不安全的世界。”[5] 他把湖泊看作自己的避难所,他写道,一个爱湖者对仁慈的自然的偏爱,这种偏爱和自我保护是相伴相生的。奥登的诗揭示了现代世界中无所不在的、令人不安的暴力意象,因为这种暴力就在人们的精神世界中。诗歌中的 “岛屿”通常来讲是人们的避难之处,而奥登的诗中岛不是一个避难所,奥登采用简短的四行诗体形式,岛屿上出现了圣徒、海盗、罪犯和土著居民、暴君、诗人和日光浴者,这个本是逃避的地方多次出现了不平等现象,存在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在民主的赤裸下/两性在撒谎:除非/按年龄或重量你无法区分/抚养者与被扶养者。”同时,岛屿吸引着利己主义,“多么迷人的阶层/我是其中唯一的成员!”。而《平原》中“平原”地貌没有固有的形式和方向,平原是梦魇之地,对诗人意味着牺牲,诗人虽然渴望拥有两个出口的洞穴,他并不是掌握权力的人,诗表现了邪恶的普遍存在。
与“平原”的梦魇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溪流”展现了一个充满爱的田园风景,这里的水是纯净的,象征着一种天真无邪的状态,水嘲笑人类利用它们的动机,在这个利用里,它超越人的控制。但是作为对人类理想的一种神圣的祝福,它成为梦想的推动力量,象征着优雅。爱德华·门德尔森的《后期奥登》认为,“ 溪流不同于其它地点,这里没有暴力,这里幻想伊甸园的存在。”[6] 诗中所提及的“在那个有着所有约克郡秀美的溪谷”恰恰是奥登在写这首诗前几周去过得那个溪谷,他认为那是一个神圣的地方,在那里,“凯斯顿·贝克/发出孩子般的叫声,跳进沼泽地”,而我也“扑在草地上,小憩一会。”在这里,奥登把婚戒和舞者的圆形舞台类比。奥登在“溪流”中水的希望是一种真正的个人的爱的象征,《田园诗》中的水所带来的安慰特别指的是一种母性的爱。《湖泊》中提到每个人在出生前都是“羊膜湖的天才”(这里的羊膜湖指的是子宫),而在《森林》中,孕育人类的那个没有堕落的乐园会被永远记住,“故去的人,听尽几近终了的悲伤,/听到,或远或近,他的最古老的快乐,/就是那个样子,水的声响。”在《海与镜》中,这命运之水变得平静,变得宽大慈悲。奥登对溪流进行了赞美,溪流是“纯净的生命,在音乐和运动中完美”。诗人认为纯净和天真的溪水“讲述某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与这个世界全然不同的世界。” 这个世界不同于我们现实的世界,它充满了仁慈和普爱,诗末通过一种梦境的形式展现出来,梦境中的欢快和幸福体现了一种思想状态,一种没有焦虑和内疚的思想状态。
奥登相信自然的“他性”特征,认为人不仅是自然界的高级动物,而且具有灵魂的存在。奥登的自然诗基本是关于人的诗歌,《田园诗》中的典型地貌反映的是不同类型的人,诗中的高山、平原、溪流等吸引着不同的人,反映着人性的不同侧面。诗歌中的自然景色揭示了人的关注,也恰恰揭示了奥登自然诗中对自然景观描摹的独特之处。高山、平原和溪流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异,都是自然界中中性的、不附带精神意义的客观物质,然而,在奥登的自然诗中,这些客观物从人的角度阐述描摹,实际上,奥登借助于自然界,间接地谈论人的状况。
奥登不同于伟大的象征主义诗人叶芝,奥登诗中的意象运用是为了达到讽刺的效果。与艾略特也不一样,艾略特的意象是经验的客观对应物,而奥登的意象是建立在寓言框架中,赋予意义以思想内涵。奥登的《田园诗》大量运用原型意象,展示了奥登诗学能力,尤其是在地貌象征技巧方面的丰富和延伸。这些诗篇中的细致描摹清晰地体现了奥登诗的深刻思想内涵。奥登不断地强调自然的原初世界和后来的艺术世界是不同的,他对自然当作一种神圣的王国来赞美。塞瓦斯塔瓦·纳森认为,奥登作为诗人一直在寻求外在事物和思想之间的一致统一,他通过自然的事物来展现精神世界。[7] 他的自然诗不是纯粹的感性描述,诗充满可见事物而非感性的东西。对他来说,自然界是人类生活真理的主要来源,他的诗用象征意义的自然地貌来表现艺术家的生活和性格,进而展现深刻的思想。奥登把冷静地思考和敏捷的智性理解进行结合,并体现在个人、公共和宗教等因素的有机结合上。
[1] Rodway, Allan. Preface to Auden. London and New York: Longman Group Ltd., 1984. p.138
[2] Bahlke, George, The Later Auden: From “New Year letter” to “About the house” New Brunswick, N.J.: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1970. p.155
[3] Fuller, John. A Readers Guide to W. H. Auden. New York: Farrar, Straus & Giroux, 1970. pp.218-220
[4] Rodway, Allan. Preface to Auden. London and New York: Longman Group Ltd., 1984. p.139
[5] Mendelson, Edward. Later Auden.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1999. p.386
[6] Mendelson, Edward. Later Auden. New York: 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1999. p.387
[7] Srivastava, Narsingh. W.H. Auden, a Poet of Ideas. New Delhi: S. Chand, 1978. p.2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