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日记
2012-04-29骆英
骆英,本名黄怒波, 1956年6月生于甘肃兰州,自幼在宁夏长大,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1976年开始诗歌写作,出版诗集《不要再爱我》、《拒绝忧郁》、《落英集》、《都市流浪集》、《空杯与空桌》、《小兔子》、《7+2登山日记》、《第九夜》和小说《蓝太阳》等。作品被译为英、法、德、日、韩、蒙古、土耳其等语种。是中国诗人中唯一完成世界七大峰登顶和南极、北极探险的诗人。
伊忠仁
那时候
他是一个回乡青年
跳舞拉二胡还当团支部书记
那时候
他常坐在我的炕头
暖冬腊月的抽烟喝酒
他会从报纸的小洞偷窥知青女生
然后报告谁的屁股大谁的胸脯挺
有一天
一个女知青坐在他的自行车后进城
结果他骑进了路边的麦田摔得鼻青脸肿
从此他兴奋得像骡子说个不停
因为他在翻滚的麦浪中碰得了女孩的胸
他保证他并没有揉她还有点激动
如今我想那是他想做却没有成功
后来
他断了一根食指
是因为在民兵训练碰响了反坦克地雷引信
我想
可能是他思想过于不能集中
再后来
他又断了一根尾指
是因为他与嫂子的恋情
他哥哥的哭诉引发了家庭的灾难
他操起菜刀斩断尾指以示悔恨
一只大公鸡飞奔而来啄去尾指
又飞奔而去从此不见踪影
我想
这可是一场人间悲情令人伤心
因为他与嫂子青梅竹马
因为他的爹决定了这场婚姻
一个冬夜我们彻夜未眠
我们把1块1毛8分1斤的地瓜干酒喝了2斤
那一夜
我忘记把木炭火盆熄灭通风
结果
第二天清晨我欲死不能
他又吐又喘爬出门外
还哭喊
谁来嫁给我
谁和我结婚
2006年的下雨时节
我在家乡的小城又与他共饮
他总戴着帽子遮着他的秃顶
我提起往事他说绝不可能曾经发生
笑了笑我举杯敬酒心在酸痛
是的那些往事绝不可能曾经发生
2008年6月9日 CA984航班4C座位
吴雅芳
你们都知道
那时候公社文工团可是美女如云
当然了
这只是知青小光棍油灯之下的评论
吴雅芳是文工团中的精灵
个头矮小圆眼朱唇
她跳起舞来像叫天子飞翔
迷住了所有男性知青
当然了
我总是渴望靠近她倾听她的声音
她却爱上了另外一个大龄知青
那个人其实爱着好几个她之外的女生
有一天
我们共同骑车回城
小河淌水渠柳成荫
蝉儿在天空中大声鸣叫以及撒尿
淋在了我的头上她的衣襟
我想与她谈雪莱谈普希金
她却背诵马雅可夫斯基及叶赛宁
我渴望保守的爱情《牛虻》的坚定
她却向往林道静的美丽与革命
当然了
她说她的大男生早已熟读《资本论》
那天
我们都会浪漫都很钟情
那天
我们认为我们的小城很温馨
你们都知道
相思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她一直像燕子飞在我们的眼中
只不过有一天她哭肿了眼睛
她的大男生已被招工进城
她的大男生招走了许多女孩的魂
可能是由于过度伤心
她从此不再跳舞也不再与男生接近
在我离开时
她拒绝握手拒绝革命式的送行
后来
大约过了20年
她带着女儿路过北京
在她的小旅馆我们谈论往事
她坐得端正一本正经
她说别让女儿看着不对劲
是的
决不能让孩子们看着不对劲
2008年6月9日 CA984航班4C座位
读马列
土炕的好处是可以堆放许多马列著作
夜晚土炕烧热后革命的热情肯定高涨
读《资本论》我知道为什么革命可《反杜林论》让我
一头雾水
那年代咱们可真的装的很彻底什么都懂
我在田头向女知青讲解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
看见她的睫毛很长很密藏着伤感
冬日我在土墙上刷写“社会主义祖国到处都在胜利
前进”
棉衣裹着漆桶我却冻得嘴唇发青
反林彪我们在深夜手握钢枪在黄河边游行
星星很亮口号很响惊走了野狐
心怀悲愤大家纷纷开枪向野狐射击
打光了子弹回房睡觉一夜无梦
在被窝里唱《三套车》从此我唱歌走调
我从不穿新衣服腰里总系着草绳
时时注意身上的补丁不能少于七片
必须牢记《武器的批判与批判的武器》区别
还要防止五类分子的羊偷吃社会主义的草
在灯下读《牛虻》及《绞刑架下的报告》泪流满面
拿起五零式冲锋枪擦了一遍又一遍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我们决不做资本主义的苗
2011.7.2906:48长河湾
夜晚的军刺
大家知道知青的日子其实极其简单
干农活挣工分与农民打成一片
长夜呢喝酒打赌议论异性的长短
青春的胆量超过梁山泊的好汉
那一夜我打赌一人半夜到黄河边坟地打转
带上一把军刺我冲入了黑暗
夜晚的黄河诡秘不安
月光像切碎的一只只鬼眼
野狐狸猎鼠忘记了吃掉另一半
踩在脚下似乎听到痛哭的呼喊
老黑猫上树抓麻雀居然倒吊在树干
坟地里萤火虫绕着人走躲躲闪闪
冷风吹醒了酒我的心开始狂乱
突然间传来一声不知名的呻吟
我两眼漆黑摔入了坟地的水滩
后来我带回了一片头骨黑发还成片
油灯下放在炕头男的变色女的疯癫
第二天我回到坟地寻找我的军刺
那可是武装基干民兵的三八大盖配件
它静静地躺在水底清晰可见
一堆白骨伴着它让我毛骨悚然
我想 白骨的主人也许需要它在夜间壮胆
算了吧我向民兵营长报告军刺被老猫叼走
30年后我又回到了那片河滩
一切变成了盐碱地白茫茫一望无际
但有一棵枯柳半明半暗
我知道那是我的青春和军刺相伴
2008年6月10日02:36碧水
地里的女人
地里的女人都结了婚娃娃一大群
她们不觉得苦干活时乐个不停
她们会把一个男人掀翻在地脱得一干二净
我猜想她们肯定也曾想对我有所行动
她们会讲你从来没听过的淫乱故事
她们还知道许许多多的性丑闻
比如说知道昨夜有两个知青在麦垛偷情
惹恼了老鼠吓疯了女娃赤条条跑回了村
再比如说谁家的哥哥大白日与情人上床
哄骗妹妹上房顶取玉米后又把梯子搬走
屋里边女喊男叫不顾不管
房上边妹妹破口大骂却盖不过淫声
她们的神奇在于她们因此干活很快
早收工早回家多挣了工分
我的神奇在于我并不脸红
但因为不停的喝凉水她们笑个不停
晌午时收工回家有人给我做鸡蛋摊饼
却不说不笑生火烧水一本正经
地里的女人教会了我的人生
我想这可能算是中国式的性教育启蒙
许多年以后我也一本正经
但我想念那些地里的女人
是的我真的想念那些地里的女人
2008年6月10日04:30碧水
秋收的麻雀
秋日的黄河飞出很多麻雀
它们从泥黄的波浪纷纷钻出来一飞冲天
嫩黄的嘴角羽毛满世界
它们在我的麦田生儿育女拉屎撒尿
它们像大地的无赖快活自然
它们视我为骷髅扑扇在我的眼前
在我敲锣的时候它们在麦穗上跳舞
在我放炮之前它们隐身不现
在我辛勤耕耘的岁月它们都在哪里呀
那可是我已被偷窃过的岁月
在我磨利镰刀前麻雀们已磨亮了尖嘴
这真是一个糟糕的知青年代
麦粒被麻雀们弹起来闪着金光四溅
我的工分在算盘上一点一点乘减
我向麻雀们大喊滚蛋
去你的这个烂麻雀的世界
2010年11月11日 04:58CA984 回京航班4C座
金 虹
金虹是独子是我的篮球伙伴
我打中锋他打前锋
他投篮比我准
他比我招惹女生
我有点嫉妒就总说他速度不行
女生们都说他的动作比我优美轻松
那一天
清晨插秧他身边尽是女生
我插5行他插7行多挣了2分
女生们心甘情愿地帮他分苗补空
第二年的秋日来临
秋收的夜晚公社大院放映电影
他说胃痛躺在了炕头独自一人
结果他死了
据说是煤气中毒引起了心脏并发症
他被埋在贺兰山上的一道山梁
后来我的母亲也葬在了他的附近
再后来
他的坟墓渐渐长满了枯草
后来
他的清明再没有上供
后来
我用红漆重描了他的墓碑
上山下乡知识青年金虹之墓
死于一九七五年九月十四日
2008年6月9日 CA984航班4C座位
李一平
李一平是体育健将投掷铁饼
总像出栏的小马浑身是劲
他的班主任爱上了他带他上了床
他就记日记说长大要和她结婚
自然他的班主任是女性并已结婚
又被开除又被判刑
那年代可是我们小城的头条新闻
高中毕业他被勒令插队
好奇怪他总还是不断绯闻
有女生半夜在他的房间失声痛哭
有人说那女生其实又漂亮又聪明
他像一只公鸡在村庄里走动
一只只小母鸡失魂落魄争献殷勤
我就想他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再见他是在进入现代化的北京
似乎他做书商但不足以谋生
他四处借钱基本不还
他说生活不易活得没劲
听说他后来又办公司做企业负债累累
身体肥胖胡子很密
我自然无心与他喝酒长聊过去
他说唉当年我的身边尽是美女
2008年6月9日 CA984航班4C座位
黄会计
我是黄会计我很有权
我掌着印把子和算盘
乡亲们婚丧嫁娶都要找我开介绍信
自行车指标木头配额都归我管
我的工分最高因此我可以乱花钱
我因此可以常喝1块1毛8分的地瓜干酒
乡亲们最有面子的是能请我出席婚宴
盘坐在炕上我会左右手划拳
其实我常常把酒倒进盖碗茶里
乡亲们都会装作没看见
我会掏出5毛钱作为份子钱
大队干部嘛在村里已顶了天
由于是知青我从不好意思闹洞房
反正第二天大家会向我描述昨夜听床的细节
由于是黄会计我必须时时有所气派
比如说说话时我就会在田头蹲下来
比如说我的上衣兜里老插着钢笔
它用来记账以及记录黄会计的知青岁月
2010年11月15日 02:25 中坤大厦办公室
陈税务
陈税务有一辆摩托车
他呢主要任务是骑着它四处收税
只要有人家宰羊杀牛他都会出现
牛五元羊三块收税不讲情面
他的好处是即便是美媳妇抛媚眼也没用
想一想如今还真找不着这样的好税务官
其实陈税务是别有所好
那就是骑着摩托过黄河到东山打猎
他说追着黄羊跑时看着公羊睾丸他就兴奋
他喜欢那骚味以及那忽近忽远的阳物
他追赶时常常比公羊还激动
以至于常常急了扣动他的扳机
黄羊们在沙漠中一对一对的逃跑
他总是孤身一人一对一对地狂追
有一天陈税务在沙漠中跑光了油
为此他走了三天三夜像一只离群的公羊
失去了摩托车他受了处罚
从此他一语不发浑身带着羊骚味
2010年11月15日 05:58 中坤大厦办公室
段小妹
她是一个回乡青年的妹妹很乖很甜
她只读过小学但她的长辫长过了腰间
她很羞涩总是对我的眼神躲闪
我很喜欢她总和他的哥哥打成一片
有一天我从城里带回一架老式相机
她不得不站在了我的镜头之前
终于我能够眯着眼看清她美丽的脸
我还说这种相机好用但是对焦太难
在她快要流泪的时候我终于按下快门
黑白照片中她的痛苦和不安更令人爱怜
当然了后来她肯让我坐在她的车座后面
稻田里拔草时也肯让我用她的花头巾擦汗
在那青春的夜晚我夜夜难眠
我幻想带她远走高飞洗衣做饭
我想麦穗很长也有收割入仓的时候
高粱很红也得割下来上交公粮
结果在我离开农村的前一天我摸了她的乳房
她的哥哥在前边骑车一次也没有回头
她的身体在抖动自行车七扭八歪的也没有倒下
我想她是流了泪因为她抽手抹了一把脸
我想我一定回来带走她情长意绵
后来我再也没有回来
她也从来不回复我的信件
再后来许多年以后我回到农村
她已经是一个母亲温柔贤惠
她依然低头依旧红脸
她说她不再下地只是做饭
因为她男人外出打工能挣些钱
她说她从来没有收到我的信件
她说她看见我好她也过得坦然
是的我看见她好我也过得坦然
2008年6月10日03:04碧水
朱小玫
那时候我还算是一个黑五类
因而我必须在中学定期接受批判
朱小玫在台下喊口号最响
因为我曾经把她的辫子拴在了椅背
她是干部子弟因而看不起工人家庭
所以她看见我就扭嘴巴瞥眼睛
她又黑又野还随时在地上翻跟头
插队后她在篮球女队我在男队
她打她的我打我的彼此还算安分
因为愤恨我总觉得她奇丑无比
因为鄙视她见我总是鼻中哼哼
有一天我过于与她的队友亲近
我与她们分享我用工分换来的鸡蛋
她恼羞成怒向着玉米地自语
说我是小流氓惯于偷东摸西
从此我们再也没有相互正过眼
直到我在大学期间探亲的列车夜晚
睡梦中听到有人查铺
查票查包还要查有没有带鞭炮
我说那不是鞭炮那是皮蛋
突然间列车员沉默转身不见
“怎么不查了”她的同伴问话被我听见
再后来 我被招商引资回家乡盛宴
酒酣后各级领导送我到车站
站长负责把我送入软包车厢
我看见她客客气气但总是垂着眼
我看见她又黑又胖但更威严
心有余悸但我也还算坦然
车开了我看见她口吹哨子向列车敬礼再见
2008年6月10日03:25碧水
马富贵
马富贵当年出身很正是贫下中农家庭
在中学批判我时他是红卫兵负责押送
他总是举着木头枪顶着我的后脑下手很狠
我想到今天这也是我脖子疼的原因
插了队我们彼此改变了命运
我是大队会计他是知青
那时他的脖子也很硬总跟我较劲
我就派他开沟挖渠套车拉粪
也许是脖子太硬他的右耳根烂出了洞
他就天天拿报纸棉花往洞里塞个不停
有一次他请病假我就扣他的工分
他有点心疼就坚持出工
直到他终于脖子不再想硬
在我的炕头喝酒忧心忡忡
他说他的父母年老多病
妹妹身体很弱弟弟读书又不用功
他说他需要多挣工分给父母妹妹买药
他说他当年批判我主要是想表现好留城
既然喝了酒我也就开始流泪
我们俩干杯彼此忘记仇恨
第二年煤矿招工我推荐他优先报名
离开时他有点失控痛哭失声
许多年以后我回家乡知青聚会
不见他来也不清楚他的音信
有人说他当了矿长雷厉风行
有人说他其实早得了肺矽病在家养身
酒醉时我隔着酒楼玻璃向外张望
我想他不应该不来我有许多悔恨
我看见路灯下有一个苍老的面孔
那是他向酒楼里张望脖子显得僵硬
2008年6月10日03:53碧水
张 钢
张钢是大队的拖拉机手
那时候拖拉机的型号是东方红
所以每天在东方红亮的时候他就发动马达
唤醒了我去吃他的芝麻油饼
最神气的是坐着他的拖拉机进城
就像今天的京城有人坐着陆虎大奔
有一个大队干部晚上打狗走了眼
一枪打穿了他的拖拉机后轮
他叹着气修补还捎带着补充
说不如打断他的腿他也好养养病
他家的鸡蛋多半做了我的佳肴
他舍不得吃说看着我心疼
在我离开的清晨他来送我
抱来一床花被发动了他的东方红
半路上他从麦场扔上来几捆麦草
说坐着舒服花被送给我带到京城
那天的路上并没有什么秋风
我的双眼却一切都开始朦胧
许多年过去人们已经忘记了“东方红”
我与他相见他是坐着中巴进城
他不喝水不吃饭也不多言声
他说他正在封斋他要去麦加朝觐
我想给他点一份鸡蛋炒饼他一露微笑
却面对我坐得很直恭恭敬敬
他说孩子们都大了他也安心
他说拖拉机颠坏了腰阴天有点酸痛
我说是他的拖拉机把我拉向了新的人生
他说他不懂什么意思他一生拉过许多人
直到今天我都必看电视转播麦加的朝觐
每次似乎都看到了他的身影
有一次我向财富专栏记者发问
知道吗中国的“东方红”最牛最红
2008年6月10日04:40碧水
段公安
段公安从来就不修边幅
被烟熏黄的大牙像牛粪晒干
他吐痰擤鼻涕大叫大喊
他还经常把人捆起来放在路边
他叫我带民兵夜晚去偷瓜果
自然第二天他就会到现场勘查破案
他会说是野狐狸结婚嫁女筹办喜宴
要爆炒野兔配沙拉冷盘
有一天他们真的在河滩突袭了狐狸巢穴
活捉了5只天真活泼的小家伙
他的老婆负责喂养却从此性欲高涨
自此他开始害怕回家总在乡下巡逻
歪戴着警帽斜跨着冲锋枪
有一天小狐狸们突然四散而逃
段公安手起砖落一一把它们消灭
他的老婆目瞪口呆失魂散魄
自此他挺胸昂首还经常吹口哨
有一天他命令我跟他去猎狐
他说狐狸是妖击毙后要深深埋掉
我手持一只德国造三号驳壳在河滩上奔跑
心想我还没老婆犯不着把狐狸看得那么糟糕
后来段公安不停地向天开枪嘶声吼叫
狐狸们不堪其扰纷纷投河而逃
2008年6月13日02:30 碧水
被活埋的老猫
今天我有了一个新的麻袋
我想有可能装下20只老猫
刘秀的老奶奶流着泪帮我抱走她的花花
花花在麻袋中一声不吭像已死过三遍
我是猫的死神在村庄里游荡
我是生灵的杀手决定世界的毁灭
在墙角一只老猫乖乖束手被擒
死亡的气息已让它放弃抵抗
老猫们在向日葵下等待我的麻袋
昨夜我的政府已向它们发布了灭绝令
一切都是因为它们过于贪吃田鼠
而田鼠正在转播着黑死病
我是个知青我无法决定命运
我只有杀戮和捕捉以换取工分
黄昏我在深坑中埋下那条麻袋
站在上面一个世界都在抖动
2010年11月11日 05:11CA984 回京航班4C座
民兵誓师大会
公社召开了民兵誓师大会
据说是因为林彪问题要向毛主席表忠心
乡亲们说我像一个德国鬼子
我胸挎50式冲锋枪瘦高而激动
我们在空无一人的乡村土路上游行
步伐整齐尘土飞扬
大公鸡老母鸡闻声而逃
我们大唱着无产阶级革命歌曲
大黄牛不知道该如何让路
如敌人向民兵们怒视伸出长角
我们庄严地绕它而去
它不屑地随地拉出一堆粪便
我们在荒野上喊口号唱革命歌曲
麻雀们一哄而散蛤蟆纷纷入水
后来我们走乱了步伐
在一个记不清的日子宣布解散
2010年11月11日 05:47CA984 回京航班4C座
赶猪者
我必须去买猪因为我是汉民
可这些猪实在是难赶要走30里回圈
它们在河滩上像大雁根本不听指挥
淌泥拱草一派大爷做派
它们分散时我就像牧羊犬四处追赶
它们赖在了水里我就像鳄鱼凶猛叫唤
它们用小眼睛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我用蜂眼时时把它们装在视线里边
我指着太阳喊天黑了会有狼来晚餐
它们甩着短尾巴说生死由天
在泥里我丢了鞋子脚疼得钻心
在水里我湿透了衣裤风吹心寒
我是个知青却必须赶猪是何道理
我无家可归离开了城市有没有明天
猪们不屑于我的心事慢走散乱
在圈门关上时我在锁下木然
猪们有了新家在泥水里欢天喜地
我在想我的新家是在煤矿还是在银川
2010年11月16日 04:25涧桥
吃驼掌
一只骆驼死了咽气前被阿訇放了血
我分到了一只驼掌厚实而坚硬
在脸盆里炖了十小时后我闻到了香气
狗和猫们从田野中飞奔而至
那是一个盛夏沙枣花在渠沟旁引人入睡
我静静地吃着驼掌想象着骆驼的模样
由于是知青狗猫们不至于野蛮撕抢
由于是大队会计乡亲们也不好意思前来探访
这是一个革命的年代我必须吃得很饱
那是一个艰苦的岁月不会每天都有死骆驼
起茧的双手握得住锹把也撕得开掌肉
吃高粱嚼玉米的肠胃此刻渐渐温暖起来
那可是一只驼掌巨大而美味
那可是一种时代经历的都无法忘记
三日后我依然吃着我的驼掌
此后乡亲们说我走路很像一只骆驼
2011年7月28日11:28 大兴人代会议休息间隙
杀狗记
闹鼠疫了必须杀死所有的猫狗
我握起枪我从心底升起杀气
在田野村庄中游荡我是一个世纪杀手
我从200米外射穿一只逃窜的黑狗心脏
小男孩牵来黄狗流着泪看我扣动扳枪
老奶奶说没关系你是一个知青无所谓罪孽
麦场上一家三口的狗们午后打盹睡觉
我举枪击毙了爹妈小狗还在梦中轻叫
狗们奔跑着说有一个知青杀手残忍手狠
它们在玉米地里藏在河滩上跑
我有不计数的子弹和不受限制的杀戮权力
我还有无法诉说的苦闷和不知前途的烦恼
我的半自动步枪破旧然而从不卡壳
我击杀的狗都在光天化日下腐败发臭
第二年许多的树会因此更绿
第二年村庄和田野会死气沉沉
在杀死第312条狗后我洗了洗手
之后一入夜我就以枪刺顶住门睡觉
2011.7.2811:43 大兴人代会议休息间隙
绝望的归途
那应该是一个绝望的雨季
那天可算是一次绝望的归途
我在泥水中骑车回到村里
实际上是我像一个生活的失败者
我扛着车走雨水中流着泪
荒野中我像一条发毛脱落的流浪狗
在黄泥中滑动我早已筋疲力尽
我想如果跌进黄河里也许是解脱的时刻
雨无声河水无声荒野也无声
我孤独地走身冷心也冷
想象着我的土炕干燥而温暖
想象着我也许有一天终会时来运转
那时间我会在一条干净的马路上撑着伞
雨中的灯光既朦胧又耀眼
想象时我突然摔倒在荒野上
阴暗中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2010年11月15日 01:42 中坤大厦办公室
后 记
后来是一种日子和岁月的概念了
可是我总是以为我是知青还在计算工分
我在福布斯榜上加减乘除
以一个黄会计身份清点财富
有一天我想这也许是回去的最好时刻
以一个都市人的身份以及一个富人的面孔
第一次有人对我冷言冷语
他说“真虚伪,你不是要扎根农村一辈子么”
我就想去你的这算什么话
那是你的农村凭什么要我扎根
也有人告诉我他生活的比我不差
有牛有羊还在乡镇中学代课
我说大家都好赶上了好时代
第二次有人要求我掏掏腰包
因为他年老体弱多病无助
我眼睛湿润帮他住院买药
也捎带帮他的小孩买点衣物
有人就说他的房子很破
需要买地买砖为儿子娶媳妇
第三次我为乡亲们建了个幼儿园
又大又结实可抗八级地震
孩子们蹦蹦跳跳但不知我是何人
老师说这就是你们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个知青
第四次我在乡镇的大道上徘徊
想流泪想大喊想说岁月是个狗屁
我们其实从来都不是土地的耕耘者
漂泊是我们心灵根深蒂固的情绪
我锄下过第一堆土但我忘却了
其实它是我生命中最贵的收益
乡亲们在路口不知我已远去
我在车上再也看不见乡亲
黄河呢还在流又慢又混
黄河呀还在流又慢又混
2010年11月16日 05:14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