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三章
2012-04-29纪弦
纪弦
济南路的落日
济南路落日如灯之红了。像每天一样的,我牵着我的混血儿。散步于植着有几十株蒲葵和铺了花砖的行人道上,一面抽着烟斗悠悠然的,如像对一仪队之检阅,当我缓缓地行过,蒲葵,你散风的姿势,不愧为世界第一流的,就连那些“圆桌骑士”怕也不能与之相比,可是二十年了,骑士们还是那副老样子,那盏红灯也依旧不比往日更晦暗些,不比往日更明亮些,也不比往日更热或更寒冷一点,只不过散步者的心情,似乎多少有了几分改变而已。请问改变的究竟是什么?——太阳也不知道,棕榈科植物也不知道,甚至我的爱犬也不知道。
畫室
我有一间畫室,那是关起来和一切人隔绝了的。在那里面,我可以对着镜子涂我自己的裸体在畫布上。我的裸体是瘦弱的,苍白的,而且伤痕累累,青的,紫的,旧的,新的,永不痊愈,正如我的仇恨,永不消除。
至于谁是用鞭子打我的,我不知道;谁是用斧头砍我的,我不知道;谁是用绳子勒我的,我不知道;谁是用烙铁烫我的,我不知道;谁是用消镪水浇我的,我不知道。
我所知道的是在我心中猛烈地燃烧着有一个复仇的意念。
但是我所惟一可能并业经采取的报复手段。只是把我的伤痕,照着它原来的样子,描了又描,绘了又绘;然后拿出去,陈列在展览会里,给一切人看,使他们也战栗,使他们也痛苦,并尤其使他们也和我同样地仇恨不已。而已而已。
五月为诸亡友而作
我的记忆是一个广场,其上立着许多尊我的朋友的铜像。那些写诗的手,刻木畫的手,拿畫笔的手是我握过的。那些作曲,弹Piano,演奏小提琴的手是我握过的,他们也握痛了我的。啊,多么悃挚,多么温暖!那些友谊使我怀念,使我流泪,使我伤愁。那些_心胸都很贵厚,那些灵魂都很善良,和我一样。他们的年龄也都和我相仿。但是他们死了,连一个也不来饮我的房胡登朱古力了。有的死于坠马,有的死于轰炸;有的死于咳血,死于肺病,有的死于贫穷,死于饥饿;有的死于忧郁,死于疯狂或自暴自弃,他们死了。剩下我岩石般的孤独和遣不去的哀愁。我的哀愁和五月一样。
大时代的轮子辚辚地碾过去,铜像沉默,而我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