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裂变:从卖肾救妻开始

王健根

名校毕业、外企白领，原本有着美好前途的丁宝强却在人生突然袭来的困境中迷失了自己。为了尽快归还妻子被骗子骗走的巨额公款，丁宝强瞒着家人，卖掉了自己的一颗肾脏。

失去一个肾，丁宝强体力明显不如以前，得知非法器官买卖的内幕和暴利后，他的心理严重失衡。他与卖肾过程中认识的两个年轻人在网上组建了一个提供肾源的平台，干起了非法买卖人体器官的中介。

一道疤痕、一个肾脏，见证了他们从“供体”到违法中介的人性裂变。

妻子被骗30万，外企白领秘密卖肾救妻

2010年11月29日，福建漳州一家设备齐全的地下诊所里，27岁的丁宝强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等待着医生摘取他的左肾。

麻醉师将麻醉药静脉注射进丁宝强的体内，丁宝强的意识渐渐模糊，心里仍在不停地念叨：“老婆，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丁宝强1983年出生在江苏省无锡市。2002年9月，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南京大学，就读国际贸易专业。在那里，他和南京女孩章娅芳相爱了。

2006年，丁宝强大学毕业后，被无锡一家外企聘用，并很快成为公司设计室的主管。而章娅芳也成为南京市直事业单位某幼儿园的老师。两地相思的煎熬中，章娅芳决定放弃自己的工作，到无锡和丁宝强团聚。章娅芳的父母一听就急了：“以你的条件，在南京不愁找不到对象，干嘛非要远离父母到无锡去？”

2008年6月，章娅芳不顾父母反对，辞去南京的工作，来到无锡。丁宝强感动不己，将女友紧紧揽在怀里，动情地说：“我会用我的生命爱你，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这年8月，相恋6年的两个年轻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一年后，两人有了一个漂亮的女儿。章娅芳在女儿上了托班之后，做起了保险业务。

章娅芳为人善良、待人真诚，再加上江浙一带商贾云集、购买保险逐渐成为人们理财的一种重要方式，章娅芳很快有了出色的业绩，然而，没有人能想到，一场灾难悄然而至。

2010年11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一个自称要投保的人主动联系章娅芳，称要购买100万元人寿保险。章娅芳做好投保单，便赶到约定的咖啡馆，见面后，章娅芳详细向对方介绍了险种收益情况，那名客户非常满意，很爽快地在投保单上签了字。

刚签完字，那名客户突然接到母亲病危的电话，急需50万元钱，但此时银行已下班，支票无法兑现。那名客户急得团团转，便向章娅芳求救，承诺如果章娅芳能帮他凑出50万元救母亲的命，他就开出一张160万元的现金支票给她，其中100万元买保险，50万元归还借款，10万元算是答谢费。

单纯的章娅芳觉得救人要紧，便将自己银行卡里尚未及时上缴公司的30万元保险款转到了那名客户的账上，并没有要其承诺的答谢费。

第二天，当章娅芳拿着这张支票到银行兑现时，却发现支票是假的，而那名客户也仿佛人间蒸发了……

得知原委，丁宝强心里一沉：“别着急，我们先报案！”

可是，报案后，因章娅芳无法提供更多的线索，案情一直没有进展。

“老公，我……我挪用了客户的保险费，要是不能还上，我会被抓起来的！”章娅芳扑到丈夫怀里痛哭起来。丁宝强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喃喃地安慰道：“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把钱还上的。”

然而，30万元并不是小数字，在外企工作的丁宝强虽然收入不低，但这些年来买房、结婚、生子的开支动用了父母和自己的几乎所有资金……一连几天，夫妻俩四处借债，只借到5万余元。

小夫妻俩迫不得已，只好找借口向双方父母求助，最终又凑了20万元钱。

还差将近5万元，时间不等人，丁宝强在妻子面前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着急。

那天夜里，丁宝强没有睡意，轻轻地从床上起来，走到书房，打开电脑上网。

网页上弹出一个名叫“肾源平台”的网站，丁宝强随手点开，该网站竟公开收购肾脏，称为卖肾的人提供最合适的买家、最好的手术环境和食宿条件，让卖肾的人得到最合理的报酬。

网站上留有QQ号和电话号码，丁宝强心里一动，随即加入了QQ群。

“一个肾脏是什么价格？”丁宝强迟疑地问道。对方答道：“4万元是全国标准价，来回路费、检查费、手术费、住院费、营养费全免。手术前一个小时，4万元全部打入你的账户。而且，我们的手术成功率是100%，保证一个月就可以痊愈回家。”

第二天早晨，一夜没睡的丁宝强告诉妻子，公司派他去福建出差一个月。“老婆，我到福建后，很快会寄4万元钱给你，加上我这个月的工资，就凑齐30万元了。”

2010年11月20日，丁宝强以身体不适为由，跟单位请了一个月的病假，按照与“肾源平台”的约定，来到了福建漳州，跟另外两个卖肾的年轻人住在了一起。一周后，经过一系列的体检，“肾源平台”安排好了肾摘除手术。11月29日下午，丁宝强即将被推入手术台的前一个小时，他拨通了妻子的电话：“老婆，我寄了4万元钱给你，你查一下有没有收到。”

很快，章娅芳回电告诉丁宝强，钱已收到了，正好赶上保险公司月底结账的最后期限。“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我尽快回家，你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女儿。”丁宝强眼睛一热，急忙挂断了电话，他怕自己哽咽的声音会引起妻子的怀疑……

丁宝强从麻醉中醒来时，已是深夜，他浑身插满了管子，在空空荡荡的诊所里忍受着无边的孤寂和疼痛，可想到脱离险境的妻子，他觉得值了。

残缺身体，怎堪你情我浓的岁月

一个月后，丁宝强回到了无锡的家中。当天晚上睡觉时，章娅芳便发现了丈夫身体左侧那条长长的伤疤。

“老公，发生了什么事？”章娅芳惊叫道。丁宝强急忙安抚道：“跟人家发生了一点冲突，被对方刺了一下。”

章娅芳紧张地将丁宝强的全身仔细检查了一番后，流着泪轻轻捶打着丁宝强的肩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个人在外地，连照顾你的人都没有，你要让我心疼死啊……”丁宝强抱住妻子，喃喃地说：“没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别把受伤的事告诉爸妈，免得他们伤心。”

丁宝强将卖肾的事牢牢藏在了心里，然而，身体的不适却时时提醒着他，他失去了一颗肾脏。丁宝强感觉体力明显不如以前，常常虚汗淋漓、头晕目眩，工作效率大打折扣。

2011年4月的一天，丁宝强负责的一个设计方案迟迟拿不出来，公司老总急了，将丁宝强找了过去：“你最近的状态不太好啊，工作总是心不在焉。你还年轻，又是名校毕业，前途无量，不能有了一点成绩就松懈啊。”

老总委婉表达的不满，让丁宝强羞愧得无地自容。

几天后，丁宝强正在上班，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母亲因子宫里长的囊肿破裂，被送进无锡市第一人民医院。

丁宝强赶到医院时，母亲已被送入了急救室手术。患有心脏病的父亲连连自责：“你妈年初就查出子宫里长囊肿，医生催她做手术，可她怕花钱不愿意做，我也就由着她了。没想到，发展得这么快！”

丁宝强的心里五味杂陈、愧疚不已，声音嘶哑地说道：“爸，是我拖累了你们……”

“傻孩子，只要你顺顺利利的，我和你妈就安心了。”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安慰道。

3天后，医院才确诊肿瘤是良性的，丁宝强虽然松了一口气，可心里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般无法轻松——父母渐渐衰老，随时都可能患病生灾，而他和妻子却将双方父母的养老钱都赔了出去，连救急的钱都没有。

2011年5月的一天，丁宝强在QQ上与先前卖肾时同住一个房间的凌志明取得了联系。凌志明告诉他，患者移植肾脏一般都要花费30至40万元，可他们卖肾仅得了区区几万元，绝大多数的钱都被器官买卖中介挣去了。“我们住在一个房间的3个人的肾脏，中介就挣了100万元！”

凌志明曝出的内幕，让丁宝强悲愤交加：付出健康的代价，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拿到的钱却只有十分之一，而别人却用他的肾赚得盆满钵满！

“我有一个想法，不如我们也去做中介。”凌志明提议道，“这几个月，我已经把这个行当摸得一清二楚。如果你愿意，就到赣州来，我们一起干。”

此时丁宝强那颗脆弱的心完全失衡了：那被骗子骗走的30万元钱，将他和妻子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不仅赔上了双方父母的养老钱，自己还被骗贱卖了肾，可骗子却逍遥法外。

“好，一起干！”丁宝强的眼里满是狂躁，他要为父母、为妻女挣下一份家业，让他们再也不用为钱发愁。

办完辞职手续，丁宝强早早回到了家。章娅芳有些吃惊：“老公，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丁宝强深深地看了一眼妻子，笑着掩饰道：“我回来收拾行李，公司派我去上海出差。”

听说老公又要出差，章娅芳顿时不安起来：“我和女儿跟你一起去吧，对你也好有个照应。”

“我是去工作，带着老婆孩子会让人说闲话的。”丁宝强将妻子揽在怀里，轻轻地说道，“老婆，我知道你怕我在外面出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章娅芳相信了丈夫。然而，她没有想到，丁宝强此去却犯下了惊天大案。

网络组建肾源平台，从“供体”走向违法中介

2011年5月28日，丁宝强从无锡来到千年古城赣州市，与凌志明会合。他们卖肾时住在一起的另一个室友姚腾鹏也被凌志明叫了过来。

凌志明建立了一个名为“九九肾源网”的QQ群，以提供肾源为由在网上发布消息，干起了非法买卖器官的中介。凌志明负责寻找肾源、联系地下医院，丁宝强负责在网上寻找急需换肾的患者，而姚腾鹏则是跑腿的马仔。

6月中旬，丁宝强在南康市的一家网吧上网时发现，“2011江西肾源中心”的QQ群里，一个网名叫“阿文”的人在询问哪家中介可以提供肾源，并找到医院做肾移植手术。

丁宝强精神一振，立刻与对方聊了起来。“阿文”名叫李文福，是黑龙江黑河市人。3年前妻子患上尿毒症，因没有找到合适的肾源，一直靠透析维持着，眼看妻子的生命朝不保夕，情急之下，李文福开始寻找器官买卖中介。

得知丁宝强能够提供肾源和做手术的医院，李文福欣喜万分，问需要多少钱。丁宝强告诉他，肾配对结果是3个点的肾要30万元，4个点的肾要30到32万元，5个点的肾要32到34万元。“你将患者的配型资料和你的手机号码发给我，我找到适合的肾源，就跟你联系。”

与李文福聊完之后，丁宝强立刻给凌志明打电话：“我找到了一个A患（A型血的患者）。”然后将相关资料和电话号码交给了凌志明。

凌志明开始紧锣密鼓地寻找肾源。7月10日，他找到了一个供体，来自江苏淮安的19岁的黄长江为了买部iPhone4手机，愿意卖掉自己的一个肾。凌志明立刻联系李文福，让对方尽快到赣州来。7月15日，李文福带上东挪西借的23万元钱，星夜兼程来到赣州。

看到年轻健康的黄长江，李文福非常满意，立刻给妻子打电话，并向凌志明预付了12.8万元。而凌志明却欺骗丁宝强说，对方只付了6万元。

7月17日，李文福的妻子在妹妹的陪伴下坐飞机来到赣州。此时，黄长江的配型资料也出来了。这让丁宝强等3人傻了眼，供体与患者的肾配对结果，没有一个点符合。

“把6万元钱退给人家吧！等有了配型的供体，我们再给他做。”丁宝强无可奈何地说道。

凌志明坚决不同意，拿到手的钱，他再也不想退回去，何况他还私吞了6万余元。“李文福千里迢迢地过来也不容易，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让姚腾鹏尽快找到供体，不就行了吗？”

事到如今，大家只好同意了。

几个人在网上急寻供体，却一无所获。而焦急等待的李文福开始一遍遍地拨打凌志明的电话，凌志明慌了神，只得将手机关机。

“怎么办？事情弄砸了，对方肯定会不依不饶，我们干脆躲起来吧！”凌志明分给丁宝强1万元钱、姚腾鹏1000元钱、黄长江2000元钱，让3个人连夜跑路。

7月20日上午，一直联系不上凌志明等人的李文福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急忙向当地派出所报了案。

接到报案，警方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了凌志明身上，并于7月26日，顺利将其抓获。警方顺藤摸瓜，很快抓获了丁宝强、姚腾鹏二人。

得知真相，章娅芳又痛又悔：“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怎么能因为救我，就去卖肾啊？你让我如何面对父母、面对我们的女儿啊？”

丁宝强的父母得知儿子被抓，精神顿时崩溃，旧病复发住进了医院。在父母的眼里，丁宝强一直是那么优秀、那么懂事的孩子，他们根本不愿相信儿子会犯下如此罪行。而一直在医院服侍公婆的章娅芳也不敢说出丁宝强卖了一个肾脏的事实，她知道，那样会要了公公婆婆的命。

2011年10月2日，江西省赣州市公安局章贡分局对丁宝强等4名嫌犯依法执行逮捕。毫无疑问，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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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后：本文主人公丁宝强对妻子的一片深情令人唏嘘，可是，即使是为了拯救妻子，他也不能去卖自己的肾——我国法律明确禁止器官买卖行为。“动机高尚并不等于可以行为卑鄙”，为了实现一个动人的目的，而采取一种违法手段，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不可取的，也是十分危险的。可以说，卖肾救妻直接导致丁宝强从体面的人生滑向犯罪的深渊。正是通过卖肾，他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见识到了他本来永远都无法见识到的丑恶，从而迷失心性，丧失理智，走上了非法买卖人体器官的犯罪道路。

我国每年因病需要肾移植的患者大约有150万人，而符合国家规定的近亲属之间捐赠的合适“供体”仅能满足其中的1%。庞大的“器源”需求，稀少的“供体”，成为犯罪分子生财赚钱的“良方”。而像丁宝强这样的受害者，原本完全可以在法律的帮助下，主张自己的权利，却最终在欲望的驱使下，以同样的方式去害人，让人生的一次悲剧变成了一生的悲剧。

（责编/陶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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