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美军走了

李洪声

经历了近9年的拉锯战，伊战在2011年年末宣告结束。但伊拉克真的就此“走进新时代”了吗?

由110部装甲车和500名美军士兵组成的护卫队，在夜幕中从伊拉克东南部城市纳西里耶的军事基地静悄悄地出发，目标是穿越边境到达科威特。他们不是执行什么秘密的军事任务——随着这支美国驻军撤离，长达9年的美伊战争宣告结束。

出于安全原因，这批于12月19日最后撤离的士兵没有向当地人告别。为了保证撤离行动的细节不被泄露，晚些离开基地的翻译人员第二天早晨向当地的部落酋长和政府官员们打电话，告诉他们一切合作如常，而没有透露所有美军已经离开的消息。

与这支部队的低调离开相似，过去一个月在巴格达和整个伊拉克，驻伊美军的撤离行动都相当简单，包括在15日举行的、由美国国防部长帕肉塔出席的正式降旗仪式也十分低调。这与2003年3月时战争的高调开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美军首先空袭了巴格达南部，接着地面部队冲过科威特的沙漠进入伊拉克，还有大批记者、摄影师和电视台随军队前行。

虽然低调，但整个撤离行动庞大而复杂，《外交政策》杂志曾戏言，美军是将相当于联合包裹服务公司(UPS)占全球运输总量1／5的货物运到了伊拉克。陆军准将布拉德利·贝克主管美军驻扎在伊拉克最后一个月的工作。他说，美军从伊拉克撤离，有可能是史上规模最大最复杂的物流活动了：美军关闭了驻伊拉克的数百个基地，数百万件设备将打包运回美国，运输方式包括船舶海运、飞机空运、卡车陆运等。

不敢声张的撤离

黎明破晓，最后一辆装甲车穿过装有铁丝网和探照灯的边境哨卡，进入科威特境内。

刚刚跨过边界，鲁道夫·鲁伊兹中士便对周围的战友说：“我已经等不及给我的妻子和孩子打电话了。赶紧让他们知道我一切平安。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家的滋味。”进入科威特不久，鲁伊兹又下令护卫队的车辆不要开灯或鸣笛，以免引起注意。

因为担心叛乱分子会袭击最后撤离的美军，军方以作战任务的警戒级别护卫撤离部队。装甲车辆穿越沙漠时，海军和陆军的直升机、战斗机在他们的头顶巡视，搜索地面上可能潜藏的武装分子，并对可能遭遇的袭击做好充分准备。

南部驻伊美军的高级军官道格拉斯·克里斯曼乘坐着一架黑鹰直升机，飞机上装配有特殊的通讯设备。对于没有告诉伊拉克同行们自己要离开，他觉得有些别扭，“但伊拉克的专业人员会理解我们的做法。”

过去一年中，克里斯曼的部队负责保护伊拉克南部高速公路的安全，这是美国军队出入伊拉克必经的道路。在公路周围，美军与当地的20个部落建立了合作关系，花钱雇佣他们清理路旁的垃圾，以降低反美武装分子在爆裂轮胎或垃圾中埋藏炸弹的机会。除此之外，这些合作的部落还帮助美军保卫高速公路，并提供叛乱者的军事情报。

“我不可能一时间顾及所有地方，”克里斯曼说，“对伊拉克人来说，保护高速公路能够得到切窦的利益——那些关系紧密同时在路段清洁上做得最好的部落，会在重建工作中得到美军的帮助。”

这支最后撤离的护卫队在年内为成百上千的美军基地关闭提供了后勤保障，系统运送超过5万美军和装备离开，并同时完成训练、安全援助以及反恐战斗等任务。

2009年2月，奥巴马总统宣布了伊拉克撤军计划，从那时开始，美国驻伊拉克士兵的数量就不断下降。到12月中旬，只有2个基地、不到4000名美国士兵留在那里，而在暴力事件频发的2007年，美国在伊拉克安排了大约500个军事基地和17万军人。

目前至少仍有4000名军人将留在科威特数月时间，他们将帮助完成撤离伊拉克的剩余行动，同时也会在需要的条件下成为快速反应部队。

“这是大喜事”

很多美国士兵都想知道，那些与他们共事多年或一直受训的伊拉克人，在周日早晨醒来时看到基地里的美国大兵已经一言不发地离开，会作何感想。

实际上，伊拉克人对此的反应相当平淡，一些当地人甚至不知道周日早晨最后一批美国军人已经撤离，而护卫部队到达科威特的镜头也没有广泛地对外播出，尤其是在伊拉克。

“我刚听说撤军了，”穆斯塔法·尤尼斯是摩苏尔的一名汽车技工。“我们从2003年就开始等待这一天。他们入侵时，我们拿起机枪与之作战，甚至用自杀行动来对付他们。美军在这里犯下了很多罪行，伊拉克人也因为他们失去了很多。”

在周日之前。已经有一些伊拉克人在为此庆祝了。周六晚上，巴格达的教师艾哈迈德-海德尔带着全家到附近的餐馆享受了披萨和三明治大餐。“我非常激动，”他说，“这对于所有伊拉克人都是件大喜事。”

除了满怀欣喜，怀疑与紧张是伊拉克人普遍的情绪。阴谋论在这9年中一直在伊拉克人中间传递。大约3000天前，站在街头的伊拉克人眼看着到达的美军把坦克停在大街上、推翻了萨达姆的雕像，他们至今依旧记得那些口耳相传的流言：美国大兵的墨镜是透视的，可以看穿女人的衣服；他们给的糖果中含有氰化物；搜弹犬都故意感染了狂犬病，等等。还有人说，逮捕萨达姆的行动是美国人自编自演的，因为照片中的枣椰树颜色与逮捕时间对不上。

美国军人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待了将近九年，他们不再是传说中的怪物。伊拉克人目睹了美国最大的驻外使馆伫立在底格里斯河西岸，也听说来自西方、南亚和非洲成千上万的安全承包商进入伊拉克。

如今，怀疑换了另一种形式。“我简直不敢相信!难以想象美国军队会离开，毕竟他们在这里驻扎了这么长时间，”45岁的侯赛因·阿里·侯赛因穿着体面潇洒，他是巴格达什叶派聚集地萨德尔城的商人，“伊拉克人并不相信美国人的话，他们说会帮助我们重建、带来好东西，但这些事他们都没有做到。所以当美国人说自己要撤军时，我们凭什么相信他们?”

在另一个宗教派别逊尼派的聚集地费卢杰，怀疑声音依旧。“美国人不会从伊拉克完全撤离，他们不会放弃这块大蛋糕，”35岁的律师艾玛德·卡米尔·贾西姆说。“美国相信伊拉克将是其实现地区政策的重要基地。”

这种“他们才不会走”的怀疑情绪在伊拉克蔓延着。一些人觉得，伊拉克能够帮助美国人实现地区利益——入侵伊朗或保护以色列。怀疑中最普遍的声音是。不相信像美国这样一个“可以把人放到月亮上”的超级大国——用当地的寓言来形容——“找到一个满是宝藏的山洞，轻易进来，然后不假思索地离开”，尤其是在投入了数千亿美元、牺牲大量军人之后，“这不是超级大国的做事风格”。

“美国人到伊拉克来，不是只为了推翻萨达姆，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利益，”49岁的基尔库克商人阿丹·奥马尔说，“他

们会留住一个庞大的外交团队，这样就可以在伊拉克政局中发挥作用。美国人不会向伊朗和叙利亚发出这样的信息——我们在伊拉克输掉了战争。”

伊拉克没做好准备

所有的美军按计划应在月底左右撤离，但奥巴马10月宣布军事行动行将结束时，曾承诺军人在圣诞假期能够与家人团聚。因为撤军行动早于原计划，军方领导人担心这对于尚未成熟的伊拉克安全部队来说是个巨大的考验，后者仍在努力发展后勤、空中力量、监控以及情报分享等长期以来缺少的能力。

美国仍将在伊拉克扮演重要角色，紧随撤军之后，美国驻伊拉克使馆的人数将达到1.6万人，比先前增加一倍，其中大多数是承包商。而使馆中将有不超过200名军事人员，在保护使馆安全的同时监督对伊拉克政府的武器销售工作。

以近4500名美军牺牲、近1万亿美元投入为代价的伊拉克战争，短期内不会有最终的历史结论。死亡人数统计网站显示，超过10万名伊拉克人在美国入侵后被打死，其中大多数是平民。最后的军队撤离。并不意味着胜利或者失败，而是某种僵局——乐观主义者说伊拉克的暴力活动已经被有效地降低，使伊拉克有条件向稳定和民主的方向前行，而悲观派则说美国的存在只是重创伤口上的创可贴。

奥巴马在接受ABC电视台的芭芭拉·沃尔特斯采访时说：“我认为我们的军队让伊拉克人拥有了通向美好未来的机会，这一点上他们取得了成功。”而之前的12月15日，美国国防部长帕内塔参加机场的降旗仪式时曾表示。“我们流了很多血，但这一切没有白费……我们将带着伟大的自豪离开这里，这是一个永久的骄傲。”

28岁的陆军上尉马克·阿斯克尤来自加州坦帕市，是最后撤离部队中的一员。他说。战争的投入是否值得。取决于未来的伊拉克政府是否民主、尊重人权，并将美国视为盟友，“这要看我们离开后伊拉克人如何去做，我并不指望着这里能一夜变成韩国或日本。”

当然，很多伊拉克人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萨达姆的倒台是伊拉克各宗派和势力间承认的美国人的功劳，但之后便是神话的破灭——外界看到的是伊拉克政治家在美国引入的民主实验中当权，而后为了个人利益的贪腐和争斗。

撤军的第2天，伊拉克司法部门就对副总统哈希米发出了逮捕令。总理马利基对此表示支持，从而令什叶派和逊尼派领导之间的争端浮出水面。就在哈希米和马利基内斗之际，巴格达23日发生了15起连环爆炸袭击案，造成200多人死伤。

“美国撤军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更糟糕了，安全、经济和社会服务等等，”巴士拉的商人哈特姆·伊玛目说，“我们还没有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