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童年
2012-04-29吴春晖
吴春晖
胡适先生曾言,父母于子无恩。可中国父母太强调自己对孩子的恩惠,强调自己的含辛茹苦,于是孩子的个性与不服从便成了忘恩负义。
“不要做河南人的孩子,艾滋病在血液里哈哈的笑;不要做山西人的孩子,爸爸变成了一筐煤泥别再想见到他……不要做中国人的孩子”周云蓬在《中国孩子》里平静而激动的喊着,这是诗人和流浪歌手的愤怒——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这是一首可以任意加长的歌,中国大地上的新闻扑面而来,每一条都可以是一句歌词。最近一条便可写成“不要做江西人的孩子,爸妈出去赚钱的当儿我们已经溺死。”又何止江西!
但这,不是全部真相。滤去那些惨烈的家庭悲剧,剩下那些父母双全、衣食无忧的“幸福”孩子,他们在笑吗?有多少罪顶着爱的名义在无声无息蔓延,因为中国孩子有一双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
中国式父母成年后便安于现状,与梦无涉,空荡的人生找不到寄托,于是生个孩子填补空虚。疏于思考生命意义的人不假思索就造出了生命。这孩子是带着具体使命来的,为了实现父母的梦想,或是为了给家族传宗接代,总之不是那些“大而无当”的理由,不是人之为人的理由。这个预设的来到世上的理由决定了孩子的生命在开始时便不是自己的,父母已经跃跃欲试修改上帝的笔误,孩子的一生在还未学会走路时便已走成定轨,在父母的脑海和欲求中。
即便这个为下一代所设计的天衣无缝的梦,也够拘谨,够实际,只为谋生或荣耀。他们逼孩子学钢琴,是为了考级为了成为郎朗;他们给母语还未说得流畅的孩子报英语班……他们太着急了,怕输在起跑线上,他们理解的人生只有一种——成功。在这种价值观逼迫下,孩子的童年遗失了。
一种土地要如何才能滋生出另一种土地上的东西,一种树木要如何才能结出另一种树木的果实,一个孩子的心灵要如何被压抑、扭曲、扰乱,才会不再敏感不再好奇不再问为什么。不问为什么的人生已经很惨,不问为什么的童年,就是悲哀了。
意大利有部美丽的电影,叫《美丽人生》,由贝尼尼自编自演,贝尼尼凭此片获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这是奥斯卡历史上第二次由自导自演的人荣获表演奖。影片讲述了意大利一对犹太父子被送进纳粹集中营,父亲不忍五岁儿子的心灵受到战争戕害,利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扯谎说他们正处于一个游戏中,接受游戏规则、赢了其他小孩儿便可获得一辆坦克。这个父亲成功了,孩子不仅在二战的纳粹集中营中得以幸存,更重要的是,孩子的心灵也幸存于战争。这个故事无法发生在中国,中国式父母没有想象力告诉孩子这一切只是个游戏,中国式父母会不遗余力的爱惜孩子的生命,却无力爱惜孩子的心灵。和平年代,他们对孩子心灵的漠视无异于集中营,那些飞荡在公共场所上空的厉声责骂便是证明。
《圣经》里说“儿女是耶和华所赐的产业”,父母只是代为抚养。孩子只是借由父母来到这个世界,并非来自父母;孩子与父母生活在一起,并非属于父母。生命的起点不是子宫,正如生命的终点不是坟墓。即便不信神,也要相信神圣吧,即便不信儿女是耶和华的产业,也该相信他们有自己的生命旅程。童年是这生命旅程的开始,是灵魂生活的源头,为人父母,当知敬畏与保护。
中国父母太强调自己对孩子的恩惠了,强调自己的含辛茹苦,指责孩子的不服从是一种忘恩负义。如胡适先生所言,父母于子无恩。他在日记中写道:“我生了孩子以后,虽然养育了他却从来不敢自居有什么恩情,我常常想:如果孩子高兴,我就心安理得;如果孩子活得不开心,我就会觉得内疚,因为他是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而不是自己要来的。”没几对父母能理解胡适先生的智慧,有这样父母的孩子有福了,有这样父母的童年,才叫童年。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的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没有池塘榕树和知了蝴蝶的童年是遗憾的,对土地没有依恋、对天空无暇张望的童年是遗憾的。这遗失的童年,父母可曾想到替孩子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