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忧伤
2012-04-29易珏
易珏
一种属于中国文化的符号,一种平静的忧伤,成为台湾作家的特质。
如果要问二十年前哪位台湾作家在中国大陆的知名度最高,三毛无疑是摘得桂冠者,没有之一。在台湾作品涌入大陆的时候,我还在大陆中部的不知名小县城里念着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等到青春懵懂时,同学间开始秘密流行三毛的书,《撒哈拉的故事》、《雨季不再来》、《哭泣的骆驼》、《万水千山走遍》,那些有关梦想、流浪的忧伤故事在女生中流传,尤其沉闷铁窗外传来的一习清风。也许是三毛的空旷悲伤切合了青春时期特有的忧郁,三毛成为我相当长时间内的心灵栖所,也形成了我对台湾文学的粗浅认识。
虽然中国大陆媒体惯称“港台文化”,但台湾的文化与香港却有着天壤之别。在香港热切拥抱都市化与国际化的进程中,台湾却在四小龙转型机遇期中败下阵来,静静呆在阑珊处,观察周下的灯火辉煌。经济的萧条虽然使得台湾在长时期内失语于东亚,却为文化界带来了福音。慢下来的台湾,使得作家们能够更加冷静与平和地审视身边社会与历史。而与狂飙突进的中国大陆经济发展浪潮中的文化环境相比,台湾文化从骨子里迸发出来的的忧愁与哀伤却在时间的沉淀与现实的锤炼中显得尤为珍贵。
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以来,大陆的出版界掀起一股强劲的“台风”,而这些被引进的台湾作家在大陆迅速得到读者与文学批评界的回应。就在数天前,浙江大学教授江弱水还在接受《武汉晨报》采访时,批评蒋勋为文化界的三聚氰胺。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走红,不同声音的出现恰恰暗示其影响力的扩展。至少对中国大陆的读者来说,他们的出现丰富了贫乏的精神世界。本文选择了四本近期出版的台湾作家——白先勇、亮轩、骆以军、吴念真。白先勇与亮轩写的回忆录,骆以军与吴念真则出版的是小说。不论是散文回忆录,还是小说,在他们的书中,无一例外能寻找到台湾作家的特质,一种属于中国文化的平静忧伤。
白先勇:莫以成败论英雄
在中国长时间宣传的大量“国共对峙”的影片中,白崇禧出现的频率仅次于“四大家族”,有“小诸葛”之称,与李宗仁并称“李、白”,其卓越的军事才能为国共名家看重,连日本人也称之为“战神”。在国共内战时期,任国民党国防部长的他从武汉与四野周旋,终不剩一兵一卒,最后撤退台湾。
北伐收官之战、龙潭战役、蒋桂战争、两广事变、淞沪会战、台儿庄大捷、武汉会战、长沙会战、昆仑关大捷、东北四平街会战、徐蚌会战、青树坪之役。白崇禧一生参与了民国的兴衰,甚至他本人就是民国史的一部分。全书还披露了诸多鲜为人知的历史,比如渡江战前他促请蒋介石下野的《亥敬》与《亥全》电报;1956年5月2日写给蒋介石的密函;生前遭情治人员监控,死后蒋介石第一个前往祭悼,1966年以最高军礼下葬,与国民党其他将领一样,墓地也朝着大陆方向。白崇禧戎马一生,大起大落,最终未能了却心愿回到大陆。
“看到这些照片的时候,我说,哎呀,这都是历史的现场啊。有时候一张照片敌得过很多很多文字,照片在那里,当年的情景马上就浮现出来了。”此次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白崇禧将军身影集》,白先勇精选了五百余幅照片,每张照片背后都有一段故事,其中诸多是历史关键时刻的见证。该书分上下卷,上卷《父亲与民国》,记录从1927年至1949年白崇禧前半生的军政活动;下卷《台湾岁月》,记录白崇禧1949年后在台湾十七年的交游、信仰、弈棋、狩猎等暮年活动,表露白崇禧作为儿子、丈夫、父亲的生活点滴。
虽败却不言败,不以成败论英雄,从图片与文字中体味英雄暮年的淡然与萧然,体味名门之后白先勇在字里行间表露出的思念与忧伤。
亮轩:大时代里的小泡沫
生于重庆北碚的台湾作家亮轩,在大陆的知名度尚不算大。亮轩,本名马国光,祖籍辽宁金县,五岁到台湾,曾任电台、电视节目主持人、制作人及联合报专栏组副主任等,在各大报刊撰写时评专栏。不过,他的弟弟章立凡是大陆声名远扬的历史学家。两人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却因为1949年的分离,长达数十年不能相见。章立凡说:“从小就知道,有跟我不同父的姐姐哥哥在台湾。母亲透露这重大秘密时,我还在上幼儿园。此后很长时间内,我们一直缄口不提,因为那是个‘阶级斗争之弦紧绷的年代。”
1949年后因台海两岸阻隔而破碎的家庭记忆史,一部生于抗日战火、长于海峡彼岸的个人成长史《飘零一家——从大陆到台湾的父子残局》在亮轩的笔下生成。书中记述作者历经被父母遗弃、当小和尚、逃学、偷窃、父子失和、离家出走等种种坎坷,波澜起伏,纵有艰难悲苦,却成从容豁达;同时追溯作者父亲逃婚、接管台大、参与保钓,父母求学日本,动荡中父母结婚与决裂,母子台海相隔及四十年后北京重聚的沧海桑田,以一个家庭的飘零经历,映照一个流离时代的初始与终结。
亮轩在自序中写道:“我们家是大时代里小小的泡沫,却也充满了悲欢离合。” 而正是这些小小的泡沫构建了那个流离时代的台湾众生相。
吴念真:抓住一个春天
大陆人对吴念真那张“写满台湾人愁苦”的脸并不陌生。去年秋天,吴念真到南京先锋书店举行《这些人那些事》的签售活动,楼道两旁挤满了来听这个“全台湾最会讲故事的人”摆龙门阵。这一次,吴念真带来的是小说集《特别的一天》,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在大陆首发。书中包含吴念真早期创作的7部短篇小说。
吴念真这本小说集大部分以描写台湾北部矿区的乡间生活为主,故事里饱含对村庄的浓浓乡愁和人情味道。有心的读者对小说集书封面的摩托车意象产生了好奇,吴念真说,那时他二三十岁,“白天打工谋生,晚上在大学夜间部会计系上课,假日则骑着一部破摩托车到处闯荡或找人搅和,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急着透过文字和别人分享或诉说,因为自己同样那么单纯且稚嫩地相信:社会底层的压抑、苦难和忧伤都可以透过许多人的文字揭露而得到抚慰或解放。”
书里的文章便是在那样的青春岁月写就,充满力量的小伙子同样充满对人生和社会的期望。他说:“如果用此刻已然苍老的心境回头去看,还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段充满力气和希望的日子。”“如果透过这些文字你能看到的是一个在台湾活过一甲子的人,他曾经经过的青春以及当时这个岛屿上的人们生活的点点滴滴……我就已心满意足。”
骆以军:构建自己的身世
作为台湾中生代最重要的作家,骆以军的小说《西夏旅馆》获得华文世界奖金最高的文学奖项“红楼梦奖”,成为台湾近期文学成就的巅峰。书中的那些隐喻的社会集体的黑暗让读者毛骨悚然。他最新长篇小说《我未来次子关于我的回忆》,则换之以荒诞、戏谑、温情的笔调,以“次子”的身份写下了35篇未来时光的预言书。在缓缓剥离、拼凑,构建属于自己的,颠倒错乱的身世。
骆以军说,这是他写作至今最为幽默与温情的长篇作品。在本书中,骆以军再一次关于记忆与遗忘、家族历史与青春考古学的探险。小说以作者虚构的未来次子的记忆作为背景,不断追忆在孩子懂事之初乃至出生之前,就已经深陷被父亲预设的身份和命运迷宫,只能在黑暗中渐次摸索破碎、散乱、颠倒的记忆碎片,以此试图缓缓拼凑出那些他已经无力挽回、改写、粉饰的生命情节。
台湾戒严时期,囿于不能谈论现实话题的苦闷,骆以军说他只好从博尔赫斯、卡夫卡、福克纳的作品中汲取营养。魔幻现实主义的叙事迷宫让他找到了自己的小说路径,新书中依然充满迷幻与纠缠不清、仿佛蔓生植物一般错综复杂的纠葛,秉承骆以军一贯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