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大”武汉.何祚欢专栏
2012-04-29
何祚欢,爱聊天的老头。用嘴聊了半世,笔聊了700万字。但还是嘴占上风,许多人不晓得我还出过一摞书。其实这无所谓,咱们接着聊,聊武汉。
水上烟尘(玉盘金珠6)
汉口的开埠,首先就是因为两江交汇的交通优势被别人惦记着。所以开埠的第二年,1862年,美国的旗昌公司就来了,就抢了第一拔的“独门铳”,做起了一家独大的生意。
那时候英国已经号称“日不落帝国”,在全世界铺满了它的旗帜。美国虽想跟在它后面到处沾了腥再去舔手指头,但相比之下,资格浅了就少了点气度。人家英国绅士,抢你盘子里的牛排还要很派头地拿着餐刀说:“我教你切吧。”吃了还要让你觉得他吃得斯文——那叫一个优雅。美国人一开始就不是这样,他不管哪只手拿叉哪只手拿餐刀,他只管把东西搞到嘴里算数。英国人为了保证在华的经济利益,还要利用武器的优势,找个借口打打仗,打赢了就签签约,有理无理总要做一副有理的样子。美国人当年没那么粗的气,也没那耐心,英国像一只虎,已经在前头把路趟开了,我跟后头拣吃的就是。美商旗昌枪炮轮船局就这么来了。
英国人的绅士派头,使他们一登陆汉口就铺得开,想得远。他们抢码头,一抢就由点连片。光一个太古轮船公司,就在江汉路、南京路至天津路和黄浦路一带,开辟了上太古、中太古、下太古码头,设立了上、中、下三片的太古堆栈(仓库),共计五万多平米的仓储面积,还对客货运业务相关的客源、货源、仓储、餐饮、报关等各方面进行了全面完善安排,还没开始打架就先扎好了架子。
那时候还是中国门户开放的初期,中国的有识之士,还沉浸在被迫、“败绩”的耻辱感中,还没有把心思花到“学夷之技以制夷”上去,所以不论是哪国洋人,都可以凭借一点技术优势到中国来捡钱。
大汉口那成阵成云的木船,自然不在“洋船”的话下。第一个来捡钱的美国旗昌于是风光了那么一阵。
但中国人的善于学习使汉口很快出现中国公司的“洋船”,官办的轮船招商局也拉开了架势,不但在张美之巷一带建楼建码头,公开扯旗放炮和洋人抢客源货源,还建设了二万多平米的堆栈。紧接着三北公司、宁绍公司加入战团,国有四大银行中(央)、中(国)、交(通)、农(民)纷纷在江边、汉水边占据或大或小地盘做堆栈,并以金融的力量支撑“货畅其流”。中国公司和洋人的公司就此以“三对三”为代表,在长江、汉水间展开了不见硝烟的厮杀。
一开始是“刚刚有”的“洋船”对“早已有”的“洋船”的比赛,中国的乘客和货主多数是宁可信洋人也不愿信同胞。“洋”公司的生意抢过“土”公司,“洋人”的船碰上了中国船自会“头翘尾巴扬”,加快速度飞驶而去,在笛声后面留下几丛浪花,把中国船甩得远远的。
“洋人”们忘记了,技术这个东西是可以练可以学的,中国船员遭了耍笑后也是会发奋的。有一天,一艘太古的船在驶向上海的途中碰上了一艘招商局“江”字号的船,当它还想依老例抢上前去时,那“江”字号却突然发了力,一路上一直拦在它前面,一直把它拖得没了脾气,眼睁睁望着那“江”“绝尘远去”。
这件事情首先在上海传开,并很快传到了汉口,立刻在汉口市民中炸锅似地传播起来。许多年以后的20世纪40年代末,我己懂事记事时,还有些大人在街谈巷议时眉飞色舞,说后来跑赢太古的不止一条船。我隐隐约约地记得,我家门口摆水果摊的“聋大爹”(一位耳朵有点背的老头子),说这件事时还吟出了两句顺口溜,上句大约是“紧江顺,快江万(不一定是万字)”。大人们告诉我,从那以后,招商局的生意就一日好过一日。那“聋大爹”还扯着大嗓门告诉听故事的人,“江”字号的船“为中国人出了一口恶气”,中国人坐那个船,有面子,有福气。
面对崛起的中国航运业,“洋人”们打过价格战,搞过快捷战,后来发现硬挤硬压的作用不大,甚至适得其反,就换了一副面孔,笑眯眯地来论哥们,搞联盟了。有一句武汉话,用来勾勒他们倡导的联盟蛮合适:“口里喊哥哥,手上摸家伙”。
他们在讲得好好的规矩之下,会用种种手段抢你的客源、货源,会偷偷地为统一价格打折。在这种时候,他们可一点都不绅士。
至于那家最早到汉口的旗昌公司,它更是“正月十五的龙灯——越玩越转去了”。在中外公司拼得七窍冒火八窍生烟之时,它却从汉申这条线跑向了上游,走宜(昌)渝线,走川江,和刚刚起步的民生公司一时作对头,一时作朋友,到后来干脆把自己打包好,卖绐民生公司了事。而民生公司越干越好,到1935年它反倒冲出三峡,在汉口亮出了牌子。抗战爆发以后,它甚至冒着巨大的危险,不顾身家性命为武汉、湖北的企业内迁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建国以后许多年,有些老人路过鄂航码头时,还会指着停泊江上的民贵这些“民”字号船讲述民生公司和卢作孚抗战时的故事。
如今,汉口码头上连船都很少了,人们还会记得那些船只赛跑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