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砖与玫瑰

乘风

1

大三的下半学期，发生了一出闹剧，唐少突然要跳楼。

那晚清哲和唐少几个刚喝完酒，准备回去睡觉，谁知唐少半路鬼使神差地爬到一教学楼顶，发短信给清哲说他要跳楼。清哲跑到事发地点，昏暗中发现唐少攀着铁栏杆，神情郁郁地站在外边。

清哲问唐少咋回事。唐少说：“我失恋了。”

“跟谁？”

“芹。”

清哲一阵好笑，又问：“你跟她说过话吗？”

“说过，那回她在楼底下问你在不，我说在。”

清哲无语道：“那你们谈过恋爱没有？”

“好像没有。”

“那你失鬼恋啊！赶紧过来！”

“不过去，你别过来啊，我真会跳下去的！”

清哲一靠近，唐少还真把身体往外移了一点。

“你想怎么样啊，唐大少爷，都这么晚了！”清哲有点火了。

“把芹叫过来。”唐少终于道出了自己的要求。

清哲给芹打电话，简明扼要地说了要求。好在芹的学校紧挨着清哲的学校，芹说马上就过来。

等清哲吸完第三支烟的时候，芹过来了。芹先问唐少在哪儿，然后急冲冲地上去就给唐少一耳光：“唐小兵你给我下来！”

唐少给打得莫名其妙，然后乖乖地翻过铁栏杆，跟芹下楼去了。

瞬间就剩清哲一人了。清哲坐在楼顶继续吸烟，想要是把他换成唐少追求默然，唐少可不他妈跳几百遍了。

正想着，芹又上来，不由分说打了清哲一耳光，然后一句话没说下楼去了。

2

清哲总会想起那个冬日的黄昏。那天刚下课，清哲正在等逃课的唐少出来吃饭。前面一个卖馅饼的生意很火，一个戴红帽子穿得像棉花包一样的女生奋勇向前，终于轮到她了，到掏钱的那刻，一个硬币突然从她钱包里蹦了出来。那女生弯腰捡起来，又不好意思地朝后面笑笑。当时，清哲的目光正在漫无目的地扫射，那女生朝后的笑正好被清哲逮着。就在目光接触的霎那，清哲瞬间石化。他脑子里不断放着刚才的一幕，清澈的眼睛和干净的笑容，干净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睛。等清哲缓过神，那女生已走了好一段距离。清哲细查以前从没这等感觉，觉得这是百年一遇的，他应该追上去，可是麻木的神经慢腾腾地回应大脑的命令。费了好大劲儿，他追了上去。

他惯性眯着眼睛，气喘吁吁地问：“小红帽，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生扫了一眼清哲，说道：“花书包，我不叫小红帽。”甩头走了。留下清哲挎着他妹妹送的花书包呆呆站着。唐少这时叫嚷嚷地过来：“靠！怎么在这儿等，也不说一声。”见清哲没反应，用手在他眼前晃下：“我说哥们今儿见鬼了？”清哲道：“鬼没见着，倒是见一仙女。”

唐少不屑道：“扯了吧你，今儿老师点名没有？”

清哲像没听到一样儿，因为他正在目送小红帽进楼。

唐少叫唐小兵，清哲的舍友，许是家里娇生惯养的缘故，人生得白白胖胖，平日里很有少爷范儿，一日被人唤为唐少，唐少心花怒放，自此引为名号，并沾沾自喜。

经过多方打听，辅以网络时代的高科技，清哲通过人人很快知道小红帽叫张默然，人文学院的。当然这也是清哲经过艰苦卓绝的筛选辨认才取得的结果。不过清哲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唐少颇不以为然，因为清哲已经有女朋友了，在本市另一所大学，名字叫芹。

清哲有女朋友在班里是尽人皆知的事，不过对清哲来说这是颇为要命和尴尬的事情。芹是他的高中同学，因为大学都在一个城市，彼此偶有来往。有回唐少看见清哲和芹在校园里牵着手散步，便对班里的女生宣扬清哲已是名草有主的人，并借此警告那些对清哲心存歹意的女生们。清哲是班里公封的班草，唐少常自告奋勇担当起健康成长的职责，实质是借此跟女生们套近乎。清哲对有女朋友的事颇为无奈，他后来解释道：第一，当时他们要过一条坑道，芹穿着高跟鞋；第二，他们牵手就这一次，很快就松开了；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对芹没有感觉。

唐少却说：“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撒谎。”于是清哲被有了女朋友。

芹也不避嫌，时不时还来看清哲一下。她是个安静的女孩，脸上常年挂着笑意。

芹过来时带些小东西，常惠及唐少几个。她对清哲好，傻子都能看出来，而清哲泰然受之。

3

清哲加了默然人人，又意外地发现默然的qq和手机号，也一并记下了。

半个月后他们似乎成了相识多年很熟络的朋友， 他们每晚谈天说地，对任何一个问题都讨论热烈，知无不言。不过所造成的后果是，清哲继变成白眼狼后又变成了彻头彻尾的dota公害。本来清哲宿舍dota四人帮，正好开黑店，可清哲自从认识默然后，玩dota总三心二意，随时切出去聊天，要么在关键团战时英雄一动不动，要么被对手一再偷袭，总是一败再败。弄得唐少几个老气急败坏地骂他。

清哲虽然有默然的电话，但他很长时间都没打过，这种事情很明显需要勇气的，他也是在喝了几口小酒并在默然的楼下抽了三根烟才敢拨通默然的电话的。

“喂，你是？”

“花书包。”清哲舌头打结，本想说是你哥哥，终于没敢。

“呵呵，花书包啊。那么晚了，有啥事么？”那边笑得使清哲心里发颤。

“没，就…就想听下你的声音。”

“晕！你真没劲儿。说吧，啥事？今儿姐高兴。”

“我…我真没事。”

“没事你打什么电话啊。无聊啊你…”

貌似默然生气了。

清哲连忙说：“是有点，其实…也有那么一点事儿，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虽然第一次打电话给默然极其失败，但出乎意料，默然此后也冷不丁地打电话给清哲，问些考研工作的事，每每清哲受宠若惊，不过舌头顺当了很多。

每当清哲打完电话，脸上的甜蜜温柔——往往被唐少形容为色迷迷——未消尽，唐少便出言讽刺：“哟，白眼狼又哄哪个美眉了？”清哲只当他酸葡萄心理，只不理他。

随着时光付流水，清哲和默然越来越像朋友了，这也是清哲所希望的。

然而在同时，唐少含糊其辞地表达了要清哲把芹让给他的意思。

清哲说：“唐大少爷，说实话，有本事就拿呗！芹人家一个活生生的大姑娘，又不是我的。”

清哲看出来了，唐少对芹有意，不过他还真不把这当回事。因为唐少实在拿不出手，整个人肥头大耳，眼睛出奇地小，脖子几乎没了，肚子从侧面看像一大铁锅趴在上面。不过有件事却让清哲略微“尊重”唐少一点———这小子还挺上心。

那回芹来找清哲，清哲在宿舍接的电话，唐少在场。芹跟清哲先到假山转了一圈，然后去学校小西门吃饭，吃饭后又去学校的图书馆借书。清哲的学校很“阔”，周围都农村，地价便宜，所以当初学校圈地的时候直接圈了6000亩，这还不算一些空置的闲地。所以等清哲和芹从图书馆出来坐在花园边的石凳上时，两人都疲乏得不想动了，芹一个劲儿地揉脚。清哲却见唐少躲在一丛冬青树后，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唐少的头虽然低下去了，但是背上的肉却垫得老高。清哲其实在假山、小西门、图书馆都看到唐少，只想这小子也是有事。

清哲喊道：“唐小兵，出来！”

唐少不得已出来，嘻皮笑脸地说：“到！”

清哲说：“你跟踪我啊！”

唐少说：“你胡说什么啊，你又不是美女。我去借书了啊，拜拜！”他呼哧呼哧地跑向图书馆，浑身肉一颤一颤，脖子上全是汗。这可是冬天啊！

芹问：“他干嘛呢？”

清哲不怀好意地说：“为了看美女啊！”

4

清哲沧桑已久的心变了个大样。首先是自己每天早上起床时的感觉，以前懒洋洋，无欲望，无动力，整日昏昏欲睡。现在心里突然存着一个人，突然觉得世界是那么新鲜可爱，早上很早睡不着了，于是挨个儿叫唐少他们起床，唐少几个魔兽专业户都懒得搭理他，刚开始还骂他神经病，后来翻白眼，再后来直接翻身面壁去了。

其实清哲心里也没底，他不知道默然怎么看他，不知道他们现在处在个什么阶段，他甚至也不知道默然是否有男朋友。清哲认识默然已有月余，过年回家也保持着联系，他有时觉得默然是个可爱的女孩，有时是神经质的感觉，总之是看得透又看不透。然而，清哲的热情却与日俱增。

那种感觉很奇妙，清哲感到无论他做什么事，默然都会知道，他也推测默然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他有时想默然想到发狂，想到流泪，再有时一整天就想不到她。不过两人在新的学期似乎也是平平淡淡的，偶尔吃一顿饭，偶尔逛街看电影，如此而已。清哲满心里是默然，芹过年后就没有来找过他都忘了。那还是唐少突然问起来的，唐少装作无意的神情，清哲一直忘不了。唐少先扭过头，眼往上翻：“清哲，你那高中同学芹，好长时间没见了——你俩没啥问题吧。”

清哲忍住笑：“挺上心的啊——放心，我俩本来就没问题。”

唐少忙顾左右而言他。

一天晚上，清哲和默然沿着学校的湖边徐徐慢走。

“你好像胖了？”清哲问道，他早发觉到，只是突然忍不住了才问。

不想，默然的脸刷一下变得惨白，她说：“你才胖了呢！”接着甩手就走。

默然生气了？

清哲追上去解释，说他不知道女生这么在意自己胖瘦，说其实你不胖，就是比去年稍胖了点，你本来太瘦了，这样刚刚好。

默然自顾自地走，等她停下来，她却哭了。清哲一时手足无措。

默然坐在一块石头上，抽噎不止。清哲连忙递过去一包纸巾，默然接过，一边哭一边擦眼泪。许久，默然说：“哲，我心里好难过呀…”

说罢，又泣不成声了。

清哲看默然梨花带雨的可怜相，正在自责，但听见默然命令道：“抱住我…”

清哲胆战心惊地虚掩过默然的肩膀，默然却顺势拿起清哲的衣服擦鼻涕和眼泪。

清哲劝她别哭了，默然却说：“你管我…”接着是一声悠悠长长的哭声。

回去的时候，清哲手摸着自己衣服一大片又一大片湿块，看着周围蔚为壮观的鼻涕纸，忍不住夸奖默然无意间创造了一伟业，默然顺手赏了他一巴掌。

当晚清哲梦见了默然，梦里，默然只是看着他，什么表情也没有。清哲很惆怅，他感觉他是真的中毒了。

5

默然好几天没上线，清哲打电话给她，默然说她病了。

“什么病？”

“你不知道为好！”默然很烦。

默然生病，最终回家了，说要呆一个月。

清哲很不习惯。

他不习惯连续很多天早早地无所事事，他不习惯一直无神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晚上，清哲经常做乱七八糟的梦。很多都是与默然无关的，只有一个列外。他梦见默然苍白的脸，听见她无力的声音。他们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走着，但是刹那间清哲找不着默然了。他急匆匆地一遍又一遍跑过草地，他喊破喉咙一样地喊。但是仍然找不到，宽阔的草地上只剩清哲一个，而黑暗渐渐笼罩下来，他很害怕。正害怕的时候，清哲手机响了。默然来短信了。

清哲睁开眼，黑暗中摸索到手机，手机屏亮着，正是默然的短信。

默然说：“睡不着。”

清哲说：“你现在学校？”

默然说：“是啊，昨晚才回的。”

清哲愣了一会儿，没回短信。他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天很黑，空气很冷，这是个春意料峭的夜晚。宿舍楼影影幢幢，零落的路灯下，树木光着枝桠在空中摇摆，更显夜的冷清荒凉。清哲凭感觉赶到那女生宿舍楼下，拨通默然的电话。

“还睡不着啊。”

“睡不着。”

“那你到阳台上，快！”

清哲电话里悉悉索索的一阵，接着是默然差点尖叫起来的声音。

“干什么啊，那么冷的天！神经病啊你！感冒了怎么办？”

默然跑到阳台上，又把清哲痛骂了一通：

“你个傻帽！笨蛋！大冷天，这大半夜的你跑到这儿来。你说你脑袋被驴踢了吧！”

清哲仰着脸，望着那黑夜里玉兰花一样的倩影，慢慢说道：

“许久没看见你了，想看看你！”

第二天两人补了回笼觉，醒来已是下午了。依然是个多雨的天气。

两人一块吃完饭，沿着湿漉漉的台阶登上假山。在难走的地方，清哲伸出手，默然很自然地搭了上去。默然的手滑腻腻的，清哲一攥着，就不想松开。山顶山空无一人，两个人轮番对着天空吼嗓子。一只只鸟因为他们的吼声扑棱棱地飞起。在上面呆了一会，清哲兴致勃勃，然而看默然却变得脸色苍白，神情凄楚。她说：“咱们下去吧。”

两人又拉着手下去，天也黑了下来。在山下小树林里，两人不知怎的忽然相互追逐起来。他们扔掉了雨伞，任淅沥的雨打在身上，任地上的泥水溅到身上。等两人停歇下来，默然靠在了清哲的怀里。然而她也只是靠了靠，说：“咱们回去吧。”

清哲送默然到宿舍楼，默然走上台阶，眼怔怔地看着清哲，想有话要说。她拿出手机，朝清哲晃了晃，发了条短信。

“你知道我得了什么病？我做人流了！在朋友那儿休息了一个月。”

“可以猜得到。但是没有关系。”

“可你知道么？我是个心硬的人，到最后受伤的是你自己。”

“即使受伤，我也心甘情愿！”

昏暗的灯光中，默然半偏着身子，看着清哲，旁边人来人往。清哲昂起头望了一眼默然，转身走了。

6

愚人节的早上，清哲在阳台上走来走去，漫不经心地吸着烟。待到第三根的时候，他给默然打电话，说有个东西要给她。默然说：“好啊，不过现在不在学校，下午吧。”默然的声音有种甜丝丝的感觉，这让清哲有点意外。

黄昏时，清哲站在梧桐树下，望着对面的女生宿舍楼。周围过往的人不多，但都瞅着清哲，他们像在看一只怪物。清哲见怪不怪，因为这回他借了唐少的西装，小丁的皮鞋，小马的领带和墨镜，全身披挂上阵。他背着手，心里忐忑地盘算着将要发生的事，他背着的手里还攥着一朵玫瑰花。

清哲没有吸烟就拨通了默然的电话，说：“美女，到点了吧！”

电话里的默然很客气：“哎，真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不改天吧！”

“哦。”清哲木然地答道。接着，他的心又抽紧起来，因为他看到默然跟一个大个儿男生在宿舍后面的花园慢慢地走，红色的帽子触目而惊心。他慢慢走近，看清楚了默然，默然仰着头，说着什么，神情专注而温柔。

清哲吸了根烟，骑上自行车从他们身旁经过，默然专注的说话，竟没有看盛装的清哲一眼。清哲慢慢地骑过去，他的心苍凉而失落，仰脸看天，天上阴云沉沉，凉风刮面而过。

他骑开，又不知道去哪里，他不断从一条路骑向另一条路。他只是骑着，脑子里一直晃着刚才，麻木地想着那个高个男生。想着，车子撞上一颗大树，于是清哲和车子轰然倒地。

等起身，清哲发现，在一丛矮矮的冬青树后，芹静静地站着。

清哲垂头丧气跟芹解释着什么，或者说着什么。芹听了半天不知所以然，打断清哲的话：“咱们今天不是约好去博物馆的？”

清哲一愣，想起了这回事，因为对默然太上心，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清哲说：“那咋办？我请你吃饭吧——将功补过。”

“不了，走走吧，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清哲饿得肚子咕咕叫，突然想到中午没吃饭，就强拉硬拽把芹拉去吃饭了。

饭后两人坐在操场边上，那地方到晚上很热闹，许多人或坐着聊天，或来回走动，或在跑步。清哲因为喝了点酒，情绪很冲动，想到默然的无情就忍不住鼻子一酸。芹在看操场上人影纵横交错，感觉清哲不太正常，就问他怎么了。

这一问不打紧，清哲终于忍不住委屈，搂住芹的肩头，啜泣不已。芹大惊，要推开清哲，奈何推山易，推清哲难。芹低声说：“你胡闹什么啊！”

清哲也不说话，只尽情沉浸于他的忧伤痛苦之中，肩膀一耸一耸。

芹也就任清哲伏在她肩头哭泣。

回去的时候，清哲紧抓住芹的手，把她送回了学校。路上两人也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清哲回来时才如梦方醒，急忙打电话给芹，说：“那个，芹，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芹淡淡地说：“没关系，已经习惯了。”

没过几天，唐少突然闹着要跳楼。芹赏了他一个耳光就不再闹了，当然，芹也顺便赏了清哲一个。清哲回头又问唐少咋回事，唐少吞吞吐吐地道出原委。唐少给芹写了封情书，上面说喜欢芹很久了，喜欢芹的眉毛、声音、鼻子、头发，喜欢得不得了，实在憋不住了才来表白。还说知道女生恋爱会慎重，所以给芹三天时间考虑，希望芹能答应，否则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谁知才把情书发过去两天，唐少就嚷着要跳楼。清哲问他理由。

唐少振振有词道：“那不是等不及了嘛，三天都过两天了还没信儿，长痛不如短痛。——再说，真等到三天人家不同意，那我还不如真死了算了。”

清哲怀疑他跳楼就是做做样子，真实目的就是想见芹。不过，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

7

好长时间，清哲没跟默然联系，也没见着她，默然去上海实习去了。有次默然在网上说：“嗨，呆子！老见你在线，咋不说话啊！”

清哲回道：“忙。”

“你不是说要送我什么东西嘛，怎么没下文了？”

“忙。”

清哲是忙，他忙得不吃不喝，忙得不去上课考试，忙得甚至惊动了辅导员。他忙着思索，也在忙着回忆。他在思索默然怎么了，他在回忆认识默然以来的细节，一刻也没有停过。他忙完了思索和回忆——虽然也得不出头绪，他又开始忙着思念。他想默然，想得心酸，然而他再也梦不到她。

有一天，唐少发现清哲吃饭了，吃饭后又把自身上下收拾一新，刚想问，却听到清哲说：“我想去上海，转转就回来。”

Z城离上海也不很远，坐一夜火车就到了。夜晚，车厢里很安静，耳畔之余有窗外的呼啸声和撞击铁轨的声音，清哲愁绪万千，一夜无眠。

这天，上海细雨绵绵。清哲静静地站在大厦对面的一个花园的边上，没有打伞。面前人流车流滚滚，雨水渐渐湿透了清哲的头发。

默然终于出来了。她的身影刚一闪现，就像一朵荷花的突然绽放，那般清新和美好，清哲远远地望着她，心潮起伏不定。

可是默然旁边还有个高高的男生，跟清哲愚人节所见一个人。他们并排而行，彼此谈论着什么，朝一辆奥迪TT走去。血液突地往清哲头上涌，但他压住自己的情绪，快步走向前去，喊道：“张默然！”

默然先是惊讶，之后是慌乱，说：“刘清哲？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刚好路过这儿，顺便看看你。”清哲撒了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谎。

默然拉过那男生的胳膊介绍说：“清哲，这是我男朋友。这是我同学。”

男生友好地朝清哲伸出手。

清哲没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默然，似乎要冒出火来。他说：“默然，我喜欢你！”

默然惊愕道：“你说什么呀！没发烧吧你…”

清哲却大喊：“默然，我喜欢你！我他妈喜欢你！”

他的脑袋很乱，想不出别的句子来表达清楚他的意思。雨渐渐下稠起来。

旁边的男生瞬间怒了，脸色阴沉：“干什么啊，你没听见默然说我是他男朋友？今儿怎么吃错药表白来了？嗯，还凑合，脸儿挺白…”清哲看都不看那男生一眼，这进一步激怒了他。

男生仗着高大威猛就朝清哲冲过去，清哲暗暗捏紧拳头，低吼着。

那男生先打了清哲一耳光，清哲还了一个耳光。男生又朝清哲胸口打了一拳，清哲没躲。那男生口说还挺厉害啊，刚说完，清哲一个左勾拳打中男生的下巴，一个右勾拳打中男生的眼眶，男生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虽然清哲身体瘦弱，又自虐一段时间，但他从小练过拳击，基本功扎实。男生嘶吼着要再冲上去，但默然奋力把那男生推开，并对清哲大叫道：“你发什么疯！那么野蛮！”

但高个男生还是冲过默然的阻挡，直接抱住清哲，两人又扭打在一起。

默然说：“我报警了！住手！我报警了…喂，你好，淮河路发生一起两人斗殴事件，请赶快来…”

这时警车的警报声远远传来，两人停下。正等着挨收拾的时候，警车拉着警报声却呼啸而过。两人欲再开始，默然挡在中间，但两人还是成功地斗在一起。

她破口大骂：“混蛋！他妈的住手！住手！…”

男生和清哲终于停了下来，这一回合不分胜负，男生的嘴角被打破，清哲的鼻子也火辣辣地疼。但两人仍像斗架的公鸡一样，作势随时开始新一波的进攻。

默然把骂骂咧咧的男生推上车，临进去时，她喘着气对清哲说：“许多的事，不知道怎么去说——下雨了，回去吧！”

默然表情凝重，眼神意味深长。

里面的男生骂道：“还他妈啰嗦什么啊！”奥迪车开走了。

默然走了。

清哲望着奥迪车缓缓驶离，眼睛里满是不舍和失望。奥迪车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像是诀别，像是宣判，更像是一个时代的落幕。清哲心中一阵钝痛，他慢慢地弯腰蹲下去，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

回去后，清哲又跟唐少打了一架。

清哲灰心失望地从上海回到学校，身心疲惫，只想大睡一觉。开门，唐少正朝门坐着，好像在等清哲。

唐少阴阳怪气地说：“去上海嗨皮了？爽不爽啊？”

清哲没理他。

唐少又说：“芹来找你过。我把你去上海的事告诉她，她好像不高兴。”

“你想怎么样？”清哲终于忍不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唐少。

唐少一下子火冲起来：“我想怎么样？我就是替芹不值，我就是他妈看不惯你这种人！”

两人说着要动手，还好宿舍里还有俩人拉开清哲和唐少。

小马劝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都一个宿舍的。”

谁知唐少哭了起来，指着清哲边哭边骂：“你他妈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芹对你那么好，你都当驴肝肺！芹来咱学校，等你一天，说那天你生日，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晚上雨下大了，她哭着回去了。你他妈不喜欢人家，为什么还要暧昧不清？芹哭着回去，下雨，半路被车撞了……小腿骨折！你知道不？都他妈因为你！”

芹骨折了！

清哲一愣，然后无力地坐在地上。

8

时间一晃 ，一年过去了。

当日清哲从上海回来，他几乎心如死灰，直到大三结束才缓过劲儿来。大四一年，清哲发愤苦读，英语连过四级和六级，挂科丢的学分也全部补上了。然而有的时候，清哲会远远地望着一棵梧桐树发呆，一脸忧郁得蛋疼。那时，清哲的兴高采烈的同学就会大喊：“喂，呆瓜！”

有件意外的事是，唐少和芹最终在一起了，清哲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过程。芹骨折在医院的时候，清哲看过她，芹只是温和地对他笑，说不好意思，让你来看我。芹后来恢复良好，肇事司机付的医药费。

当芹很客气很礼貌地跟自己讲话，当芹跟肥肥胖胖的唐少一块说说笑笑，清哲总有点不适应和不爽。唐少和芹好了之后，唐少和清哲也顺便和解了。

清哲工作签了上海，正式毕业后就要出发。他所以选择去上海，纯粹是第一反应，就好像上海一定能实现他的梦想一般。不过在离校前，却有另外一件事。

那是清哲在清理宿舍的时候，发现了那年愚人节要送默然的东西。清哲想扔了可惜，就趁了个晚上给了默然。

谁知默然收到后反应出乎意料，那是第二天早上，清哲要走。

清晨，太阳还未起床，清哲拖着行李在校园里慢慢前行。他所以早上离开，是因为他不想有人送他，他怕他会忍不住痛哭——这只是一种装逼的说话，深层原因是清哲看不下去唐少幸福的贱样。

但是前面有一个人，是默然。

默然远远喊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她跑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勾住清哲的脖子，亲吻了他。不过清哲的嘴唇是冰凉的，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默然。

默然说：“我们忘记过去，好吗？我们重新开始！”

清哲不说话，但眼泪流了出来，他摇了摇头。

默然也哭了，她说：“为什么？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我们曾经很快乐，是不是？哲，有许多事根本没办法向你解释。经过这么长时间，我确定我喜欢你！哲，我不想再错过你！”

清哲抹去她的眼泪，说：“可我现在不确定还喜欢你呀！”

他拖着行李离开了。走了一段，他又回头补充道：“我想如果可能，我们还会见面的。”默然睁大眼睛站在原地，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清哲大踏步地走开，在黎明，在熟悉校园里，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次。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不过，不过，以上的场景是清哲自个脑子里虚构的，用他热烈的企望和富于幻想的真诚。

真实的情况是默然早上堵住清哲，亲了一口就跑了，一句话都没说。

可是，然而，总之，别了。

清哲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遇着默然，遇着默然还会有怎样的情绪，只是他心里有种解脱的感觉。走出校门的那刻，他怀疑，其实自己并没那么喜欢默然。

但是在一年前的愚人节，他确实非常希望默然能下楼来，拆开那个盒子，看到里面是一块板砖和一朵枯萎的玫瑰花，露出惊讶的神情，然后念出里面的字条：天赐板砖，官不得夺，民不得抢，得此板砖者终日快乐不堪，不得不幸福一生！

他确信，如果有那刻，他会非常开心，到后来也不会满腹哀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