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鲁多”医师启示录
2012-04-29何裕民
何裕民
几十年来,在我主编的教材及上课中,常引用一位名叫特鲁多(E.L.Trudeau)的美国医生的话:“偶尔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的确,特鲁多对我的影响很大!然而,他是谁?他为什么说这些?他说的对吗?其当今意义何在……?这些问题不仅有趣,而且发人深省!
因此,了解其人其事,就有了必要!
根据他人研究成果显示,与其说特鲁多是个医生,更不如说他是个病人,因为他一生中,当医生的日子好像没当病人的日子多。
特鲁多早年学医,但当他还是个医学院学生时,还没来得及当上医生,就被确诊为患了肺结核。那时候,肺结核与今天的癌症相比,有过之无不及,绝对是个不治之症。1837年,无奈的他,24岁只身来到人烟稀少的撒拉纳克湖畔,静静地等待死亡……。
当时,等待死亡中他能做的只是回忆过去,但24岁的他,又有多少过去的事可以留念?故间或他在湖边及上山走走,身体许可时还打打猎……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打发时光。
可没过多久,他惊奇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恢复。逐步间,他又有了学习的兴趣和动力,不久,居然完成了自己的医学学业,并一步步获得了博士学位。
于是,特鲁多继续回到城市里行医。奇怪的是,每当他在城里住上一段时间,结核病就会复发;而一旦回到撒拉纳克湖地区,又会恢复体力和心情。1876年,特鲁多干脆全家迁居到了荒蛮之地的撒拉纳克湖畔。
1884年,特鲁多用朋友捐赠的400多美元,在这里创建了美国第一家专门的结核病疗养院——“村舍疗养院”。
19世纪末期,特鲁多一直走在结核病治疗和研究领域的前沿,成了美国首位分离出结核杆菌的人。他还创办了一所结核病大学,他倡导的对病人生理和心理上的许多照料方法沿用至今。1915年,特鲁多死于结核病——毫无疑问,他比当时许多结核病人活得长久。他被埋葬在美国不知名的撒拉纳克湖的湖畔,墓碑上刻着他行医生涯的座右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近一个世纪以来,来自全球的医师,一波波地来到这里“朝圣”,为的只是重温一下这段教诲,吸取一些精神素养!
特鲁多医师留给后世的启示是多方面的:从医师角度,他正确诠释了医学的真正旨趣,治疗、帮助与安慰必须同步进行,某种意义上,对于许多慢性病患者,后两者的意义更彰显于第一方面,因为必须承认人类能力的限度;可以说,他的这段阐述是医学人文精神的精髓!
对于患者来说,他是榜样、旗子;试想,在当时,他能够活下来,而且高寿(如果参考的资料完全可信的话,他活过了百岁!在那个年代,健康者过百岁也是几十万分之一),对于肺结核这样的病,当时绝对的不治之症(抗生素未发明之前),更是自我创造的奇迹!他一进入城市,不久便发病,一回到自然之中,便康复、稳定,至少说明自然环境有很好的助康复作用。
对于癌症,这同样是客观存在的。我的患者中,一回归自然,症状缓解,甚至康复;一到城里,不久便加剧,复发的,比比皆是!因为癌症也是对人们远离了自然的一种“惩罚”(当然,这个远离,包括很多方面)。我有两位相互之间原本就相识的胰腺癌患者,一位肝转移,一位肾及锁骨上淋巴转移,均没有办法做根治手术,现在五六年过去了,病情十分稳定,可以说临床治愈,他们康复的重要一环,就是有空就泡在大自然环境中,主要是高尔夫球场!其中一位不久前告诉我,因为肩痛(肩周炎犯了),几天没法去球场挥杆了,就浑身不适,精力不支,犹如患病时的感觉!其实,回归自然,是当今人健康的第一要义!更是慢性病康复的一大法宝!
有位网友对特鲁多医师的精神遗产分析得很好,特摘录于下!
不难理解,这话与他自身际遇紧密相连。虽然作为医生,他对结核病研究和治疗多有建树,但作为病人,他又深感其中的无奈和局限。对病人也好,对自己也罢,尽管他的“偶尔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饱含关爱,但更像不得不为之的无奈之举。
如今,特鲁多已经死去将近百年。自抗生素发现以来,不仅结核病已经能够被治疗、治愈,许多当年的所谓不治之症都已经被攻克。甚至连天花这样的世界性疾病还被医疗界宣布过从此灭绝。那么,特鲁多在特定年代里对特定疾病治疗的无奈,如此这般的“偶尔、常常、总是”,应该早已过时。可为什么,这番话还被屡屡提起?还能打动人心?
我来试着找找原因。有些统计结果也许能帮我说话。
一些科学家认为,人类在现代以来平均寿命的延长,并不完全依赖,或者完全不依赖临床疾病被治愈,而是更多依赖,或者完全依赖人类基本生活条件的改善。比如说对自然灾害的抵御能力、更少的饥饿,更文明的生活环境:包括更卫生的饮水和更有效的垃圾处理等等。而现代生物医学是否对人类疾病总发病率有降低,或者对治愈率有提高作用,则一直只有争论没有定论。一些常见的说法是:古老传统的传染病发病率虽然降低了,但老年病,如心脑血管病、糖尿病和癌症等等却随着平均寿命延长而增加了。与环境和人类生活方式改变紧密相关的新疾病,如艾滋病、营养过度性疾病、禽流感、非典等新传染病的出现,则使情况更加复杂。众所周知,对于这些疾病的治疗,远远不像对古老传统疾病治疗那样取得过突破性进展。
不仅如此,人类的死亡方式也出现重大问题,上世纪后半叶随着急诊抢救技术兴起的生命支持系统,可以通过人工呼吸、人工心跳和人工血压维持,让人在生命末期维持没有质量的生活,说穿了就是无限期地延长死亡过程。而这种做法在不合理消耗社会资源的同时更给患者和家人带来深重苦难。所以,现代生物医学发展面临的无奈和困境又一次清晰地显现在人类面前。这种情景和特鲁多医生百年前体验到那种无奈和困境,虽然背景不同,但其强度有过之无不及,至于本质,则非常相似。
所以,穿过百年沧桑,人们再一次将目光投向撒拉纳克湖畔这座与其说是医生不如说是病人的坟墓。我喜欢特鲁多这座雕像。尤其喜欢雕塑家细心塑造的,盖在他下半身的那条毛毯。这条毯子不仅让特鲁多的病人模样显露无疑,更表达了任何乐观或浪漫主义都无法消解的,有关生命存在的恒久寒冷。触动我内心深处那抹对激进科学主义甚至理性精神的挥之不去的怀疑。不过我承认,正是这种寒冷和怀疑,才让特鲁多的墓志铭:“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显得格外温情和柔软。
我还得说,这话说得接近真相,打动人心,还要归功于特鲁多当医生的时间不如生病的时间长。这让他不光站在医生角度也不光站在病人角度,而是站在人的角度说话。
我们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原因多样,但原因之一会不会是有的医生以为自己只是医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病人呢?一个病人成为医生的可能性不大,但一个医生有一天成为病人的可能性就很大。我们当然不是希望所有医生都生病。而是说,当医生成为病人的时候,当病人和医生都能进入普世人类逻辑的时候,事情和话语就可以这样子自然而然地有了些温情和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