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集中营 别样的人性反思
2012-04-29左亚男于向华
左亚男 于向华
【摘要】集中营是电影创作中一个经常被关注的题材,如何在众多经典作品中夺得一席之地,是许多创作者经常思考的问题。电影《伪币制造者》将视线凝聚于被囚的犹太人,引发了人性反思的又一层面。
【关键词】《伪币制造者》视听细节人性
作为政治和战争产物的集中营是人类历史上至为黑暗的一幕。因此,在世界电影史上一直不断涌现出集中营题材创作的经典:无论是直面死亡惨烈的《辛德勒名单》、惊叹生命顽强的《钢琴师》,还是展示希望美好的《美丽人生》……无论影像的演进走向何方,因集中营引发的人性讨论却一直没有停滞过。《伪币制造者》引发的是集中营故事人性反思的又一层面。
对于一个在历史人文、艺术创作中被多次陈述过的过去,怎样表达是影片创作的关键。与大多数集中营题材电影把戏剧冲突放在犹太人与纳粹分子之间不同,《伪币制造者》将焦点凝聚于被囚的犹太人本身,突出的是人性的自我追问:是屈辱的求生,还是高尚的死去?是为自己,还是为民族?开放的态度与反思使《伪币制造者》与以往不同。
讲述集中营的故事首先是一种历史责任。斯蒂芬·斯皮尔伯格说过:“每隔五十年,就是人们合上历史教科书准备遗忘的时候”。《伪币制造者》再现了德国纳粹在集中营中建立“伪钞制造工厂”来颠覆同盟国经济从而达到扭转战争局面的目的。在这项行动中,纳粹共伪造了一亿三千二百万元英镑,是当时英国金融准备金的四倍。《伪币制造者》让观众获得了一个全新观看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局的视角,一个从另一方面了解集中营真相的可能。这样的背景展示也使观众能够切身体会片中人物选择的难度。一方面是生命的威胁,一方面是人民的苦难。民族和自我之间的殊难抉择比起《苏菲的选择》甚或是《逃离索比堡》中对个体生命的抉择来说更为沉重。因此,电影《伪币制造者》绝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呈现,更是一种历史责任。
在表现沉重的历史题材之时,整部电影的外在呈现却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低沉。表现形式的特定设置和故事情节的匠心选择共同塑就了影片的风格。
在影片的开始,沉默的萨利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的时候来到了蒙特卡罗。酒醉情迷、一掷千金、美人销魂……沉默的他随意而任性的挥霍着他带来的一切……他是谁?他来自那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一系列神秘的举动让他的周围充满了好奇的目光和各式的猜测。直到萨利不经意的撩起衣袖,露出胳膊上的永生不能磨灭的序号烙印时,集中营中的一切才随之浮现,历史之门也随之开启。电影《伪币制造者》用倒叙的方式在影片的开场即释放了电影的整体悬念,这样的处理方法使观众的注意力能够更容易凝聚于故事本身,而非人物的命运。在集中营这样的特殊题材中,倒叙还能起到心理保护阀的作用。“这能清楚地标明从现在开始,一个封闭的、因此也易于审视的一系列事件将被描述,(用)……从前……确定了距离。”①这样讲述以对过去进行分隔的方式创造了电影表现与现实间的距离,以远离讲述者的方式,向观众发出一个旁观过去的邀请。注视却不决断的开场开启了影片与以往集中营题材创作的不同。
《伪币制造者》的视听风格在整体上选择了平和与冷静的态度:手持摄影、长焦镜头、单调的色彩、不够明亮的光线、伴随着有很强晃动感、跳跃性的画面、纪实风格的场面调度……各种视听手段杂糅成的伪纪录性直接把观众带回了当年的历史。这种真实感很强的镜头语言更容易使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画面本身,以及场景内诸多元素的变化和相互关系。本片中这样内容丰富,引人深思的镜头有很多。当萨利和纳粹军官赫尔佐格讨论到未来这些犹太伪币制造者们将要面对的命运时,一个微微晃动的推镜头快速的将镜头从近景推进为特写。纳粹军官赫尔佐格微微侧了侧下头,他这样向萨利给出了答案:“至少,我能保证让你获得安全。”推镜头本身就有深入影片中人物内心的作用。纳粹军官赫尔佐格的欲言又止的内容表现与推镜头的形式呈现两者共同揭示了犹太伪币制造者们被视为“一次性”工具注定被屠杀的命运。这个情节点此时仍然没有结束,当镜头推至特写时,赫尔佐格和萨利相视而笑的画面一方面是对德国纳粹们伪善表演的讽刺和揭示;另一方,最重要的是让观众看到萨利在此情此景下的选择,保全自己是萨利在惨烈集中营中的唯一选择。与以往类似题材电影中惯常的处理不同,电影《伪币制造者》没有选择惨烈的屠杀、无尽的折磨等代表着沉重历史的表现制高点来让观众判断,影片只是让透过屏幕延展时间和空间,让观众以身临其境的方式看到集中营中人们的生活,与生命密切相关的一切。其实,与适应和选择无关,参与伪币制造工作只是在集中营中萨利和萨利们能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在影片的后半段,当集中营被攻破时,伪币大师萨利和红色战士阿道夫·博格恰好站在面对面的两边。此时一直依赖着萨利的伪造技术而得以存活的犹太伪币制造者们感激的描述着阿道夫对伪币制造的拖延的重大意义。阿道夫·博格脸上有狂喜、有兴奋、有压抑之后隐藏下来的情绪种种。萨利却是平静的,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孤零零的看着喧闹的人群,只是深深的看下去。活下来的伪钞制造者们呢,他们仿佛瞬间忘记了自己赖以活下来的一切,他们簇拥着阿道夫·博格,仿佛簇拥着英雄一般,讲述着为破坏伪钞生产所精心设计的种种。简单的一个镜头,就已经精准的呈现出在那个迷乱的环境中,生命、羞耻、人性是如何互相磨灭的。这两个镜头都是简单而直接的对绝境中人性的表现,这样开放视点、展示性质的镜头片中还有很多。
“没有细节就不能称得上艺术品”,《伪币制造者》中最令人惊喜的元素当属细节的设置。片中的红色战士阿道夫·博格代表了片中犹太人的另一种选择是,为了表现犹太人的另一种选择而存在的,他的出场既已开始了与萨利的对立。纳粹军官赫尔佐格给犹太伪币制造者们的特殊待遇之一是将死人穿过的衣服发给他们。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萨利穿上了衣服,而阿道夫丢下了衣服。细节的对比言简意赅的反映出两个人迥然不同的世界观和完全不同的性格特质,为二人后来的不同选择做出了铺垫。萨利具备强烈的求生欲和适应力的本能,相信活着是集中营中的第一准则。在高度的生存危机中,他通过种种手段和计谋获取大家的平安,他是拯救者。相对于精明的生存者萨利来说,阿道夫·博格的存在更像是一种精神信仰。而他的盲目坚守原则和狂热的革命热情在残酷的集中营中却导致了同伴们的直接面对死亡。二者的对照不仅是人生的选择,也正是本片的主题所在,是影片引导人们进行思考的方向。是放弃原则的活着重要,还是坚守信仰的奋斗重要?当两者冲突时应该如何抉择?在引出了这样一个关于精神和灵魂的拷问之后,影片却没有给出答案,成为了一种在二元化历史观中的并存。类似这样在个人生命与族群命运间的选择的二元化历史观中人性的反思在影片中随处可见:比如片中人物关于纳粹军官是战犯还是恩人的讨论,比如纳粹士兵在枪杀了患有肺结核病的犹太技师后充满激情的告白,又比如集中营中的纳粹军官们和犹太囚徒们真心实意的共同联欢……在日常的生活琐碎中,由于伪钞制造工作的需要,犹太伪币制造者们被赋予了相对舒适的生活和自由的空间,在这种表面温和的外壳下面,掩藏的同样是随时的危机和任意的处决,只不过这些关于人性的矛盾和思考被隐藏的更为深厚和无情,无数个开放的判断空间在电影中被刻意的留存而非放弃,引领的是二元历史观中对人性反思的持续。
为了完美的达成影片中内容层面上的多重现实,在表现技巧上电影《伪币制造者》也选择了最恰当的视听风格。纪实风格的镜头语言让人们得以拥有不同观点,而大量戏剧性细节的传达又给电影增添了历史的深广和真实的厚重。当镜头将焦点投向集中营中最深层和最黑暗的每个角落的时候,影片的平静注视下流露的仍只是表现而非揭露。比如在塑造集中营背景环境时,细节就成为言简意赅却又严谨细腻重现历史的必要。《伪币制造者》没有用血腥来渲染残忍,但点滴细节流露出来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寒冷。造假台上无穷尽的逝者的护照、犹太人对于淋浴的恐惧、解放时枯槁的集中营囚徒群像……点点滴滴构成的不是集中营中的所有,但一系列纪实性镜头在不经意间已足已向观众传达对集中营最全面的认知。很难忘影片中的一个场景,当参与制造伪钞的犹太人们闲暇打乒乓球时会被突然射穿木墙的子弹吓住,看守者们对着墙外射击作乐的德军士兵们咆哮:“他们是重要的犹太人!”墙外士兵们脸上的不屑和随之调转的枪口,似乎提示了很多。伪币制造者们所在的集中营只是集中营中的极度个别,更多的是薄薄木墙之外任意生死的恐怖之地。
看完整部电影,以往欣赏影片结束时令观众如释重负的感觉并未如平常般浮现,是壮烈一争奋勇牺牲,还是苟且共存延续生命?孰是孰非,电影似乎并未提供一个标准的答案,非此即彼的历史观在《伪币制造者》中被消融为二元式的并存。如导演斯戴芬·卢佐维茨基所说,他希望拍出的不是一部仅仅讲述二战纳粹德国的历史题材类影片:“我的电影不是一堂历史课。它反映的只是纳粹体系中的一部分,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集中营。我试图把重点放在世界性主题上。”影片从海边开始,从海边结束。片尾,萨利一个人静静地面对大海……没人知道他在思考什么,或许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思考。《伪币制造者》在人性的思考上走得更远。□
参考文献
①[美]阿瑟·阿萨·伯格 著,姚媛 译:《通俗文化、媒介和日常生活中的叙事》,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73
(作者:左亚男,辽宁师范大学博士在读,辽宁师范大学影视艺术学院讲师;于向华,辽宁师范大学影视艺术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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