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躲在阴影里

2012-04-29朱珠

新作文·初中版 2012年11期

关键词：阴影

朱珠

她躲在阴影里，一步、两步、三步……数着黑暗的步调；哆、来、咪……唱着阴影的喧嚣。

白色的大耳机在黑色的发丝上形成一个弧度，轻轻振荡。

坏小孩睁开眼睛就恍惚地想：夜晚真是黑暗。

她把头贴在门上，灯光从客厅射来，从门缝里轻轻渗透进来，显得很微弱。她把手指放在那里，于是光源覆上了指尖，透明的粉红色指甲变成了淡淡的暖黄色。她微微咧开嘴，听见了从外面传来的声响。于是，她背靠着门轻轻地哼起歌来——她也需要一点声音。

她在陌生的夜晚和陌生的黑暗里哼着Lene Marlin 的曲子，她不记得里面的歌词，只是低低地哼哼，声音微弱，一会儿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但却不曾间断。她站起来赤着脚在地板上微微旋转，脚心微凉。她想：如果自己有一天能在一个广阔、明亮的大舞台上这样旋转该有多好，所有人都在下面为她骄傲。她的声音冰凉，带着细腻的温度，她可以把嗓音旋转到一个惊人的高度，也可以把裙摆飞旋到一个高度。她想自己去找丢失的红舞鞋。

她在心里疯狂地设想着这个愿望，闭上眼睛想着能够让所有人为她欢呼，让她不再自卑，勇敢地承认自己的努力。但是这一切只能在心里想想，她一点儿也不敢说出来。她不愿意像学校里那些阳光明媚的女孩子一样，或豪放，或可爱，或刁蛮，把自己的情感表现出来。她把它们压在心头，然后这些愿望就像在黑暗中滋生的罂粟花一样越长越茂盛。

屋外又传来笑声。

她忘记了要被禁足多长时间，她只记得黑暗的温度，有点儿凉凉的，还有点儿轻轻的。黑暗的尽头有无数蠕动的触角，想要将她缠绕住。那个门透进来的光线像是一个庞大的缺口，在黑暗中投下一小片光亮。恍惚中她想：如果这就是她的世界，那真的是太切实际了。

大片的黑暗，找不到原始的光源，只能微微照射进来一小片，却在短时间后慢慢熄灭。

她记得他们曾经对她说：“如果你能有妹妹的一半优秀就谢天谢地了。”她用冰冷的眼神回敬他们。她心里没有丝毫愧疚，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他们这样说的时候，她在心里狠狠地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曾经你们最最不看好的我，会变成最耀眼夺目的人。

总有一天。

可是总有一天是哪一天，她同样不知道。

也许是不久后的某一天，也许是10年、20年、30年后的某一天，也许是永远。她想：原来自己最好的观众是自己啊。

她把头枕在地板上，有种冰凉的快感，而这与黑夜相得益彰。她拍了拍饿得“咕咕”叫的肚子，轻轻说：“过了今天就好了，明天给你好吃的。”

醒来的时候阳光从小屋的边角照进来。她很早就醒了，浑身凉凉的，苦笑一下，他们竟然真的一夜没有注意过自己。她把书包整理好，背起来出了房间，看见家人在吃早餐。母亲往自己这儿瞥了一眼，皱起了眉头，说：“像什么样子！简直不三不四。”然后似乎不屑于再说下去，继续嚼着口中的食物。她看见邻桌的妹妹装模作样地对自己眨了眨眼睛。她冷笑一声，朝饭桌那里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扭头出门。

她摸了摸自己染了颜色的头发，迅速长出的黑色新发已覆盖了一大片，看起来有一种零落的美感。她把身上“叮叮当当”响着的骷髅首饰取下来放到包里，又把那30分的数学试卷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嚼着口香糖大摇大摆地走过街道，装作没看到邻居在背后的指指点点。她拿起书包边吊着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脸色苍白。

染发是上次被父母关进小储藏室以后一气之下做的事，她已经不知道这次可以去做什么了。她并不是钟情于所谓的“非主流”，相反在心里她是极度厌恶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的。但是她需要用些东西来伪装自己，把自己牢牢包裹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异常强大，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她不是喜欢招摇过市的女生，她的桀骜显得和别人不同，没有人看得出她眼神里的情感。

她是别人眼中的问题少女，她是坏小孩。

她曾记得爷爷在世时笑着对她说：“丫头真美。”那时候她穿着碎花裙子，和所有女孩一样，仰着头走过一棵棵绿色的梧桐树。

她并不奢望家人对自己这个其实是领养的小孩有多少关爱，可是内心却还是深深渴望着这一切。

在从来不在意她身份的爷爷离世后，她忽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也不可以相信。

她忽然觉得很矛盾，从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是个好孩子。

她无数次用冰冷的眼神拒绝那些不良少年递来的烟，在班长都作弊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用心地填着试卷。同学们讥笑她假正经，但她的冷漠却让别人无法正面抗击。她的分数并不高，在中上阶段游移着，唯独数学差得令老师崩溃。数学老师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杀了他们全家。

她也是唯一一个同学们不敢说她坏话的“坏小孩”。如果有人对她笑，她也会笑，笑起来轻轻的，暖洋洋的，浅浅的笑纹会淡淡地露出来，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她的声音也细细的，一点儿脏话也不说，除非在很生气的时候才会无声地骂几句。

她恍惚地想：自己明明就是一个好小孩啊。

多么矛盾啊。

她不是好小孩。她的分数一直上不去，即便再怎么努力。眼泪流在写字台上，隔夜风干，不留下一点儿痕迹，次日也许会再次流上去。她有些落魄的另类服装让家长们眉头直皱，她的成绩让他们讥讽，她青春期的叛逆被认为是放荡，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仿佛她是一个异类。“不三不四，放荡，这种人活着干吗？”他们曾说，“什么都不会，以后注定失败。”她表情不屑，可心中并不是没有感觉，反而觉得像是被针刺过一样。那些辱骂她的人中何尝没有自己深爱着的亲人，她忽然感觉自己是那么孤立无援。真的是，活着干吗？

可是自己能够算做坏小孩吗？她和他们是那么格格不入。她不会抽烟，她不懂非主流，她不会深更半夜跑出去混，她不会骂人，她不会打架，她不会横行霸道，她和那些“刻薄、自私、傲慢”的字眼离得远远的……她在教室里用功的时候甚至怕被他们嘲笑：明明一副坏小孩的样子，还要装作很努力好学的样子。

她写着作业，然后就泪流满面了，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她唱起歌来。她想起了那个勇敢的少女Avril Lavignet。她拿着吉他，一个人离开家乡，在舞台上勇敢地唱着歌，歌声震撼了世界。她听着那些歌，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仿佛是宿命在向她招手。她是多么热爱唱歌，可是她又觉得自己不可能成功，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她才可以放松唱出来。她害怕看到别人盯着她的目光，也许就像那些人说的，自己是上不了台面的人。

她在言情小说肆意泛滥的时候，一个人在图书馆看着让自己泪流满面的外国小说，她想着《简·爱》。

她疯狂地爱着欧洲历史，指尖翻过书页，掠过时空。她想：如果有一天能够到埃及去看一下狮身人面像的话，那一定是一件极其快慰的事。

她在午后一个人打字，拿铁咖啡在旁边飘出诱人的香气。她的文字空灵缥缈，就和她的歌声一样，感情充沛，精致而落寞。但所有的都是写给自己看的，从来没有投出过。

她原来并不是没有优点，相反，她的优点足以让人鼓掌。可是她把它们藏得好好的，一点儿都不曾显露出来。她在心里想：总有一天，它们会闪着光绽放出来的，总有一天。

她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看那些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人们走进大楼，心中忽然动容，悲哀的感觉一瞬间涌了上来。无数人想要走进这些地方，可是自己却觉得悲哀：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日复一日地做这些工作，如果这一生就这样流逝在写字楼里，不是太悲哀了吗？她极度崇拜那些特种部队的战士和探险家，在她眼里，就算他们死去，这一生也没有白活。她想自己有一天即使做不成大事，也要试着做一件大事，让自己以后没有遗憾。即使会失败。

与平平淡淡比起来，她更愿意轰轰烈烈，即使是飞蛾扑火。

她清楚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一切是为世俗所不容的。她极其厌恶这世俗，大城市横飞的物欲让她感到恶心，人们的冷漠和虚伪让她瞧不起。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呢？只怕是自己也让别人瞧不起吧。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知道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知道自己不是一个让人瞩目的人。

但她正在努力，就算是没有人会理解她。

他们笑着说她太天真、太幼稚、太不切实际。他们用一句话把她的梦想重重地丢进了垃圾桶，然后顺便再亲切地说一句：“我们这是为了你好，是爱你才会这样做的。”

她跑到天台上，张开双臂，闭上眼睛。风吹过来，好像背后长出了翅膀。一阵阵冰凉、轻盈。

那一刻，她听见了一直埋藏在自己心底的声音。

那个声音，曾经一直掩藏在角落，只有在黑暗中才会静静出现。它在微笑，有时甚至注意不到。可是它却一直存在着，从来都没离开过。

它告诉她：“如果你感到伤心，感到难过，感到前方有太多的泥泞坎坷，请你不要放弃，永远不要放弃。你必须勇敢地往前走，直到成功的那天，直到那一天，你才有资格流泪。”

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它一直藏在心底，并一点点地渗透出来。

现在，她清晰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她一直想：自己这个坏小孩到底存在于哪里？她现在知道，就在这里，就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