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戈壁

我必须修饰一下

我要修饰一下落日

像是拿着一个物件用嘴细心地吹

风就是那么吹的

吹尽疲惫，吹落灰烬

落日就像是一只红蜘蛛，趴在

云层的网丝里

我再要修饰的话

落日就像是一盏电压不稳的灯泡了

匆匆飞过山梁的一只老鹰

仿佛是到山那边

检修线路去

我要修饰一只羊。从一只羊到一群羊

下了潘家坡到了弱水河

叫声划过寒冷

像是它们打滑的蹄子在冰台上划过的印痕

白锖锖的

我还要修饰一个词，一个词就是一个人名字

苍，苍天的苍暮色苍茫的苍

牧羊人的媳妇叫荣苍苍

身后是羊圈庄壳廊

打着手电筒

喊着牧羊人

风吹戈壁

一远再远，请你瞭望

那是一群羊，在一面坡上啃荒

再远

就是龙首山岗

滩上，只有一盘放过电缆的卷轴

风吹着边上的一块铁皮

哗啷啷啷

像是卷角的夕阳

一只飞过天空的老鹰

它的重啊摇摇晃晃，仿佛驮着整个隆冬

它唳了几声

落在了一个沙梁

在这个无边的旷野里

风啊，拨动鹰的羽毛，卸下了

它的一些路程和重量

沙棘林旁

这是一个破败的羊圈

羊呢，似乎已走进了残壁之中

只留下深深浅浅蹄迹的划痕

为了更深的记忆

请你仔细瞅瞅牧羊人住过的窑洞头顶上的烟囱

斜掉了，用一根草绳拴着

拴住了一匹乌鸦的草驴

西边的地窖是新掘下的

贩子们用来贮存洋芋、白菜和来年的种子

文大眼给父亲上坟去了；文大眼是个光棍，

去年到哈萨克斯坦打工。今年呢

今年像一个铁环，被文大眼滚着

下了坡地

沙棘很红，红红的沙棘像落日又像黎明

齐腰高的荒草发黄沤黑

被风吹动。像父亲一夜一夜喧的村事

而后，码在了身体的某个仓房之中

雪 雾

孤山子附近

一滩的芨芨，被风吹得呜咽咽的

一个伤心的人拉着二胡也不过如此

一辆载重的皮车走过刮木声声也不过如此

鹰墩上一只老鸫

把头勾进胸怀

仿佛扣紧了钌扣的一页门扇

而一匹驴斜斜地站在迎风里

被雪雾染白染没

一次巨大的回忆也不过如此

一次巨大的忘却也不过如此

除非它突然抖动身子叫上一声

而后，缓缓地打着喷鼻，走进

越来越深的暮色里

永远有多远

——因为爱你，所以远离

那么，永远有多远

是一句话从一个人的嘴唇到另一个人的心

心是一口井

它的深就是永远的距离

永远有多远

雪野上，一个骑马的人越走越远的背影

直到看不见

一对突飞的乌鸦

奔跑的黄昏

心啊，雪地里

我的脚步像永远不停转动的辘轳声：

吱吱咛咛

吱吱咛咛

黑河边

那些枝条是灰色的

水慢到了慢

慢到了一片树叶在一根芦管边

长久地打转

如果放大到一架古磨的旋转

放大到天空的旋转

天空的蓝

放大到一只苍鹰的徘徊

然后，再缩小到

落日的碾盘。那些夕光的泄漏已

铺满了河滩

黑河边饮马

那是怎样的地老和天荒呀

何况他还戴着一顶草帽

何况他还举着马鞭把一件衣裳搭在肩上

何况在瑟瑟秋风中

马的铁嚼环在哐哐碎响

何况，这白茫茫的芦苇荡

远到了

看不见的远方

关 山

大草滩上，两个人的到来，仿若提着自己的灯盏

仿若两朵黄花在风中摇曳

仿若时间的一双脚板

跫音，大过了草滩

大过了整个黑暗

一顶黑褐帐篷，比黑夜更黑

只有两个人的心跳才能照彻呀

要不，再邀一盏月吧

要不，再邀一匹马吧

要不，再邀一次战争吧

要不，就让我从你的身体里再取一句话吧

河水哗哗

流云已到了西蜀的天下

梁积林：甘肃山丹县人。著有诗集《老月亮的歌》、《河西大地》、《梁积林的诗》、《西圣地》、《西北偏北》、《部落》等。主编《新时期甘肃文学作品集·诗歌卷》。参加过诗刊社第二十一届青春诗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