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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里的种子

2012-04-29牛庆国

飞天 2012年13期
关键词:烽火台坏人头颅

人一老

人一老

就感到身上重了

于是把头发上的黑色减掉

把眼里的光芒减掉

还比如把多余的血肉减掉

甚至让骨头更瘦一些

当然还要减掉一些多余的想法

但背还是一天天弯了

把头低向世间的一切

比如太阳 比如花朵 比如小草

对着亲人说声谢谢

对着仇人说声对不起

对着所有的陌生人

说我也爱你们

然后 向着自己的经历

鞠上一躬

头发的事

黑发中的白发

像混在好人中的坏人

或者混在坏人中的好人

把白发捉出来 拔掉

就像除掉汉奸那样

但白发终究还是占领了

我们的人生高地

像一场叛乱

一地的庄稼

都长成了野草

直到连草都不长了

我们这才知道

人这一辈子

有些努力 其实没有必要

半夜,我从咳嗽中醒来

是有些东西堵在嗓子眼里

直到忍不住了

这才咳了起来

就像有些话 脱口而出

吓了自己一跳

今夜 我用自己的胸口

拍着夜的脊背

却拍醒了身边的妻子

她摸了摸我的胸口

想把一些东西压下去

这么多年了

是她把我涌上心头的冲动

就这样一次次压回了心里

但此刻 满天的星星

也跟着咳了起来

像全村的狗都被惊醒了一样

那最先涌出眼泪的那颗

和我同病相怜

骨 头

只剩下这把老骨头了

就是剩下最坚硬的部分

累散架的时候

请把它们这样分配

左边的一根给妻子

我常用左手搂你的肩头

右边的一根给儿女

我习惯右手牵着你们

腿骨就留给父母吧

你们的关节炎已疼了多年

至于肋骨

就分给那些曾在生活的紧要处

帮过我一把的人们

他们都是我命中的贵人

一颗粗糙的心

至今还没有跳出来

都是因为这两排栅栏护着

而这颗丑陋的头颅

只能留给诗歌了

它那些千奇百怪的想法

其实对亲人没有一点用处

身体里的种子

这是一个天高云淡的下午

奶奶的坟院里

长满了杂草

还有几棵豆苗

绿得像春天

想起奶奶走的时候

一粒种子都没带

它们是怎么长出来的呢

或许有些种子

一直埋在她的心里

只是不被我们发现

这么多年了

终于长出了地面

那么 还有哪些

没长出来呢

我实在搞不清楚

一个人的身体里

到底藏着多少种子

当我把装满诗歌的头颅

深深地向奶奶磕下

一朵野花

便吻了吻我的额头

亲切 但有点冰凉

傍晚即景

一个人站在窖台上

弯着腰

他要把藏在窖里的水吊上来

那时 山坡上下来一群孩子

仿佛来自春天的一把糖果

哗哗啦啦撒向村子

当炊烟从屋顶上升起

本想下雪的天空

那天忽然改变了主意

烽火台上抽烟的人

他抽着烟时 远处的祁连雪山

正吐着淡淡的白云

但他知道

即使站在烽火台上

他还是比雪山低

他吐的烟 飘不到雪山上去

想当年的烽火

也无非是一个朝代

心里有了事情

就这么狠狠地抽烟

这样想时 一朵白云

正好飘过他的头顶

像莫高窟里飞出来的一个飞天

错 过

出了一趟远门

院子里的梧桐花

就已经开过了

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就像一个重要的日子

被我忽然想起时

已经过了好些天了

或者就像某些事情

等我明白过来 早已错过

现在我离自己已越来越远

说不定哪一天

我就会错过自己的一生

牛庆国:1962年6月出生于甘肃会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甘肃日报主任编辑。参加过第15届“青春诗会”,诗集《热爱的方式》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有作品入选《大学语文》《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等多种选本,曾获《诗刊》第四届“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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