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达·芬奇与沙滩兽
2012-04-29陈婧
陈婧
这不是科幻片《奥特曼》里的道具,也不是动画片里那座“哈尔的移动城堡”——海滩上出现了一个25米长、10多米高的庞然怪兽,远远地看起来,像一只爬行的昆虫,背上有着耸人的绒刺。它在海滩上缓慢地起伏、蠕动,步态十分优雅,但与一般生物不同的是,它只有骨架,没有肌肉,也没有血液。
它是地球上诞生的全新物种,被称作“沙滩兽”的新“生物”。这些沙滩兽既非来自现存生物的杂交培育,也没有DNA上的基因突变,它们是荷兰艺术家希奥·延森借由科技知识和想象力给自己创造的宠物。沙滩兽用黄色PVC塑料管搭建而成,由120个部件拼接到一起,有12条有关节的腿和一根脊椎。
延森从1990年开始投身于创造这类新的“机械物种”,连续22年从未间断。从科学家到艺术家,他被誉为“现代达·芬奇”。经过反复的尝试与修正,沙滩兽已经从一个单一仅存的“活体”,成为具有演化历史的物种家族。简单的沙滩兽可能只长着四条腿,而复杂的沙滩兽则体型庞大,如同蜈蚣一般,有着数十条腿,重达数吨。这些庞然怪兽不需要依靠电力作为驱动,也无需从食物中得到能量。区别于一般的机械设计,只要在有风力的情况下,它们就可以借助自然力在柔软的沙滩上灵活行走。风吹动它们背上的羽毛,鼻子朝着风的方向,带动它们的脚在海滩上横着走。
跟自然物种一样,每个沙滩兽也都是独一无二的,有着精密的造型设计,尤其是关节异常轻巧,具备了不同的行动方式,有的可以在压缩过的空气中像蜘蛛一样爬行;有的则浮游在沙滩上,姿态各异,但都依靠风的力量,优雅蠕动地走过平坦的沙滩。那些有几十条腿的,也从不会相互碰擦、缠绕,轻巧的运动体态令人为之着迷。
延森喜欢把他创造出的沙滩兽称为“Animari”,意思是“在海边栖息的动物们”。沙滩兽喜欢群居生活,具备意想不到的杰出的生存能力。它们可以自动收集和储存风能,风停了或是涨潮了,还有一点能量可以使用,增加行走的次数。它们还具有自我防御和主动保护的能力,只要走到不平的路面或是干涩的沙滩上就会停止移动,并向反方向前进;当前行的途中遇到障碍物时,会借由简单的感应器躲避障碍;当海滩上风太大时,沙滩兽就会从体内伸出一个装置和一把锤子,把自己一锤一锤地敲打固定下来,锚固在湿润的沙子中,以防被风吹走。
更为奇妙的是,它们有自己的“思维能力”,由它们自己决定运动的路径和方式,改变了人类通常在设计机器人时,只是将它们放置在沙滩上任意被风推动,或者要求这些机器人按照人类设定的轨迹去运动。就像构成DNA双螺旋的氨基酸一样,塑料管的数量以及塑料管的长度上的差异,构成了沙滩兽不同的基因代码,决定了它们各自独特的行走方式和对环境迥然的反应。
不过,这个新物种也必须经历达尔文提出的进化过程,延森让这群生物相互之间比赛,具有优势地位的生物才会生存下去。优胜者通过吸收失败者DNA的方式,进化成更加复杂、更加优质的生物。除此之外,延森本人也在不断地发明,为这个种族增加新的成员,怪兽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机体的灵活性等健康指标也在不断提升。延森阐述了自己的“进化论”,设想了这些海滩生物的远大未来:他希望他的这些孩子们可以进化出皮肤,乃至足够复杂的大脑,拥有发达的神经系统,可以在海滩上存活下去,并且学会独自生活。甚至有一天,它们可以有性别,完成更加高级的生物反应,比如捕捉、进食和成长,又如交配和繁殖。
从延森的经历来看,你很难说他是位艺术家,还是个科学家。这位今年刚过花甲之年的“机械怪才”并不具备生物学家或是工程师的背景,他钻研过物理,又放弃这段生涯而成为一名画家——与上世纪70年代的很多嬉皮士一样,有过青春的骚动与艺术的反叛。
30年前,他异想天开地创造了一个“不明飞行物”飞过巴黎上空而引发了一阵小骚动,从此之后,如他自己说的,“艺术和科学的围墙,只存在于我们的脑海里。”他为自己丰富的物理学知识和才华横溢的艺术灵感找到了一个出口——演绎了生物界漫长演化过程中的各个阶段,也通过一种乐天的关怀,表达了对于生命与环境之间息息相关的思考,享受着创造生命的快乐。
记者: 沙滩兽虽然不是“生物”,但却让人联想到真实的动物。是某种动物给了你创作的灵感么?
延森:上世纪80年代末,我在给一家杂志社写专栏,牛津大学教授理查·达尔文(Richard Darwins)的书给了我很大启发,在他看来,每个生物都是用基因来复制自己的载体,沙滩兽最初就出现在他的笔下。他构思了这样一个动物,一种能够在海滩上独立生存的简单“生物”。我没有试图去模仿某种生物,一开始,我的想法只是制造一个能够采集沙子、搭建沙丘的机器人,当海平面上升的时候,这些机器人就可以拯救人类不被海水淹没(笑)。但半年后,我在一家商店里看到用来包裹光缆的PVC塑料管的时候,我的灵感来了。最后,这件事情变得越来越超乎我的想象。随着设计的进行,我突然发现我在创造一种新的生命形态,这种形态虽然与人类无关,但给人类自身的存在和生命的形态提供了新的视野。因为真实的动物也是按照同样的原理运动,大家看到沙滩兽的时候,会想起某种真实的动物,这并非我的本意。
记者: 几十条腿华丽而轻盈的运动似乎是沙滩兽最迷人的部分之一,你是如何进行构思的?
延森:因为要创造沙滩兽,我经常一个人独处海滩,与成群的动物做伴,海鸟、螃蟹、鱼类……起风的时候,整群动物就会“分崩离析”,一切都变得失序。我创造的第一个海滩动物并没有非常强健的关节,它甚至不能站立行走。但有个晚上,我突然想到了它的脚活动时的样子。我在依旧使用简易PVC塑料管的基础上,建立了一个电脑模型,试图计算行走动作的最佳方式。这个程序持续了有几个月,直到我找到不同管长之间的正确比例。管材的精确比例至关重要,总共有11个数字,我称之为“11个神秘数字”。事实上,这是一种新型车轮,车轮的轴停留在同一水平线上,它与普通车轮的运行原理类似,但比车轮更加强大。因为当你尝试着在沙滩上骑自行车时,你会发现自行车难以行驶。在车轮发明了5000年之后,我创造了一种新型的车轮。只要有人在沙滩上轻轻一推这个庞大的家伙,它就可以行走,但你要知道,它重达3.2吨!
记者: 除了腿部运动,设计中遭遇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延森:这些沙滩兽通过塑料瓶收集风能,可以让它们随着空气行走,但“大脑”才是它们真正需要的,它们必须学会替自己思考,因为沙滩兽生存的最大敌人是大海。风向改变时,它们的鼻子决定了它们前进的方向,但它前进时必须避开大海,必须拥有感知海水的能力。我在它的鼻子上装了感应器,这根管道非常重要。平时吸入的是空气,当它吸入水时,便会对此进行排斥。当它接触到海水的时候,你就可以听到排气的声音,如果没有感知到,它就淹死了。另一个重要的装置是步伐计数器,用来计算它行走过的步伐数。通过改变“0”和“1”之间的排序,它就可以计算出自己相对大海的位置。虽然现在只是个简单的大脑,但它会告诉沙滩兽,大海在哪里,沙丘在哪里,为它描绘出一个简单但安全的世界。在未来,它复杂的大脑就像个时间机器,提前告诉它还有多久大海就要涨潮了,该往哪里去躲避涨潮。
记者: 感觉你是一位“造物主”,正在从内到外地创造或者见证着一个物种的新生。
延森:是有一点这个感觉。我在设计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它的外形,因为创造新的生命,你必须把所有你知道的一切关于生物的记忆都全部忘记掉。因此我只是考虑它该实现哪些功能,并通过计算机模型进行非常复杂的计算,最后模拟了它的身体和肢体如何运动,才最完美。但有意思的是,在完成之后,我也被它美丽的外形震撼到了。我就像唐·吉柯德般去闯荡,希望给出生命现象背后种种解释,但逐渐你会发现,你只可能去发现那些“真”的事情,但不可能解释、知道所有的事情。
记者: 你希望沙滩兽在未来能独立地生存,但有人说这只是个乌托邦。你怎么看?
延森:这自然是个“乌托邦”。我的梦想是这种动物能够繁殖、变异,沙滩兽自己从工厂中“偷”出塑料管,创造新的生命。这在未来的几百万年里或许都不会发生(笑)。尽管这只是乌托邦,但我希望尽可能地去做我可以做到的,通过未来很多代的努力,让它们可以独立于我们而生存。现在它们最脆弱的时候是遇到潮汐和暴风雨,需要我去修复它们。但在将来,它们可以做到躲避潮汐和暴风雨,自我修复。
记者: 这里需要谈论更多的问题便是“进化”,它们的“进化”过程和人类也是一样的么?
延森:它们也在经历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过程,变得越来越聪明。到目前为止,沙滩兽已经“进化”了25代了,花去的PVC塑料管总长达到了50公里。我给每一代分别取了一个拉丁文的名字,因为这在生物学中是个传统,我希望沿袭这个传统。旧一代的沙滩兽成为了零部件,我把旧的部件保留下来,成为新一代沙滩兽的组成部分。还有一部分,成为了“化石”,被掩埋在了我进行实验的沙丘里。很多孩子在看过我的展览后,虽然不理解我是如何创造了那么多的沙滩兽,但当他们看到这么多版本时,他们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什么是“进化”。
记者: 在某些感官层面上,人们通过你体验了自然,也许这就是许多人都对你作品着迷的原因。
延森:是的,可能人们怀念与自然为伴的感觉,怀念玩耍并创造的感觉,就像自己童年时代的影子。这或许就是他们读懂了我的快乐,并希望参与的原因。尽管夜里的梦我们无法控制,但白天的想象却能在你脑中构造另一种生活,通往另一个“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