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电之父李培福
2012-04-29王寿岳徐定福
王寿岳 徐定福
那是2004年的清明节。
“景电”管理局门前的小广场上,烧纸的人们,三个,五个,十个,八个……从不同方向走来,聚在一起,跪在同一方向,烧同一堆纸。火堆由小到大,最后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火光冲天,纸钱灰顺着火光,直上九天,化作一个个黑色的蝴蝶,漫天飞舞。先来的人逐渐往后退,后到的人逐渐往前走,如黄河水一样,一浪推一浪。不到一小时,所到的人有数百之众,人群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风华正茂的青年,有牙牙学语的孩子,他们说着,笑着,闹着。
初到景泰不明就里的人也许会问,是哪一个家族有如此显赫,能如此排场?这么多的后人,这么大的阵势?
问得好!中国的传统,烧纸只给自己的祖先烧,绝不会给别人的祖先烧。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不是同一个家族,怎能给同一个人烧纸?那不是巴结别人吗?
然而,这些人就不是给自己的祖先烧纸,千真万确是给别人的祖先烧纸,但绝没有巴结之嫌。
因为他们是给“李老汉”烧纸。
一位老人说:“没有李老汉,就没有我们今天的景泰川,我们不给李老汉烧纸,给谁烧!”
一位中年人说:“李老汉就是我们景泰的毛泽东,我们不祭奠李老汉,谁祭奠!”
他,那个“李老汉”,名叫李培福。
李培福,甘肃华池县悦乐镇人,1912年出生于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家庭。
童年给地主扛长工放过羊。
红军北上抗日时任华池县游击队队长。
大生产运动时任华池县县长,毛主席亲笔题词“面向群众”,给予嘉奖。
解放战争时期,任陇东分区行署专员。
新中国成立后,任甘肃省委常委、省委农村部部长、主管农业的副省长。
“文革”期间,任甘肃省革委会生产指挥部副主任,兼任“景电一期工程”总指挥,创建了以“高扬程、大流量、多梯级”著称的“中华之最”——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被景泰川人民誉为“景电之父”。
早在1966年,“文革”刚刚开始的时候,李培福就来到景泰县调研。听到景泰县是一个“有河水不流,山是和尚头,十种九不收,风沙不断头”的地方,看到滔滔的黄河水在深峡幽谷里奔腾汹涌,白白流走,亘古荒原沉睡不醒,“拉羊皮不沾草”,了解到景泰老百姓过的是“背粮到银川,糠菜半年粮”的讨饭生活,心中万分焦急,强烈地产生了一种“敢叫黄河上旱原”的想法,以解决景泰群众的吃饭问题。1967年,李培福身为省革委会生产指挥部副主任,但当时“文革”风风火火,阶级斗争热情高涨,“生产”已经名存实亡,没什么“生产”可抓,实际已经赋闲在家。然而李培福身闲心不闲,他想为人民干点事,还能为人民干点事,于是又一次来到景泰县,实地踏勘了草窝滩、白墩子滩、漫水滩等地,心中隐隐出现了“麦浪滚滚,瓜果飘香”的景泰川景象。1968年7月,“文革”烈焰稍稍降温,省委讨论甘肃农业问题时,李培福在会上正式提出建设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的意见,并毛遂自荐、主动请缨,亲自担任工程的全面负责工作,得到了省委的重视,并经过多次会议,反复讨论,同意了他的意见。同年11月份,省委、省革委会派李培福带领工作组奔赴景泰县,对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进行正式实地踏勘。
11月的景泰大地,早已进入隆冬,寒风呼啸,黄沙弥漫,干冷干冷的。偶尔有一两个景泰行人,腰里系着破腰带,头上顶着破毡帽,迎风趔趄,进三步退一步。
一天下午,工作组的两辆吉普车走到上沙窝腹地的三家窝铺时,前面的车陷在了黄沙里,马达打不出来,车上下来的人肩扛手抬,越抬陷得越深;用另一辆车拖,结果前车没拖出来,后车也陷了进去。眼看太阳落山了,随行的人员都有点气馁,一个个蹲在车边,垂头抽闷烟。
李培福拖着老寒腿,拄着拐棍,一步一步登上一座沙梁,极目远眺,那一望无际的沙滩,在冬日的夕阳下,卷起一个个旱魃,令人可怕……望之久久,沙滩仿佛变成了金黄色的麦田,旱魃仿佛变成了滚滚的麦浪,一浪推一浪,一直推到了天边。
晚上,暂且只能在三家窝铺打尖。李培福在村民路沙弥家的火炕上睡得十分香甜,还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腾身飘举,飞向月宫,站在桂树下,俯视大地,看到万里长城蜿蜒盘折,横亘东西;黄河九曲十八弯,绵延而下,黄河北流的“几”字形西面,渠道纵横,林带交错,农田连片……
早上喝小米稀饭时,李培福喝得滋滋有味,边喝边给大家说梦,还道:“听说,从月球上能看到的地球人创造的奇迹,只有中国的万里长城和埃及的金字塔。我们要办就办大事,创奇迹,办一件现代人创造的从月球上能看到的第三个人间奇迹。”听得路沙弥咧着大嘴,笑得弥勒佛似的,饭后主动套上自家的骆驼,把陷在黄沙里的吉普车拖了出来。
这次踏勘,李培福把景泰的草窝滩到古浪的西滩张吴李家湾,滩连滩、湾套湾的广袤大地,统一命名为景泰川。他预计,引来黄河水,景泰川开发出来,至少有100万亩良田,可以从根本上解决景古两县人民的吃饭问题。
1968年12月,省委、省革委会决定正式立项,开发景泰川,命名为“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并成立筹备小组,任命李培福为组长。
李培福着手筹备人马。那年月,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可是,调人容易要人难,难就难在有用的人大都有问题,不是思想问题就是路线问题,不是路线问题就是历史问题,而没问题的人大都没用。工程建设必须得能人,得有用的人。
当时,水利部西北勘测设计院在“斗、批、改”中已经瘫痪,大批科研人员被打成“封、资、修”,或关了牛棚,或等待关牛棚。其成员有家庭成分不适合的,有牵扯海外问题的,还有牵扯台湾问题的,一个个都是“危险分子”。但这些“危险分子”正是水利工程最需要的人才,是工程建设的宝贝疙瘩。如果点兵点将,自然有“一小撮”之嫌。所以,李培福决定眉毛胡子一把抓:整建制调入。报告打上去后,省委、省革委会一口答应,并明确表态:用人方面他李培福说了算,要什么人给什么人。
这样,自1969年1月起,除西北勘测设计院以外,还从河西建委、地质部水文地质三大队、刘家峡工程局、甘工大等单位整建制调入、抽调、借调技术人员,组建了800多人的技术工作队伍,分期分批奔赴景泰川现场,开展前期工作。
当勘测、设计、规划、钻探工作全面展开的时候,筹备小组里传出了风言风语,说李培福用的人大多是“走资派”、“臭老九”、“阶级敌人”。还有人公然说:“李培福收拢了一批‘牛鬼蛇神,动机不纯。”这些别有用心的言论传到了省委、省革委,也传到了李培福的耳朵里。李培福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嘴长在别人脸上,说什么随他的便,只要是工程上有用的人,只要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我们都要,没有这些人,你、我、他,能把黄河水引上草窝滩吗?”
1969年9月,先期筹备工作结束。在这半年时间里,通过勘测设计人员的艰辛努力,完成了灌溉100万亩良田的“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总体规划”。李培福召开会议,充分肯定了这个规划的可行性,但考虑到当时的财力、物力、电力情况,提出了分期搞工程的意见,认为一期水上景泰,二期水上古浪,有可能的话,还可以搞三期。这个意见报请省委、省革委审查,省委、省革委同意了分期建设的意见,并指示,当前先建设一期工程,要尽快上马;决定撤销筹备小组,成立“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指挥部”,李培福兼任总指挥。
1969年10月15日,“甘肃省景泰川电力提灌工程”誓师大会在景泰县城芦阳隆重开幕。
景泰川沸腾了!
景泰一贯起早拾大粪的人们,扔下大粪背篼,洗刷得干干净净,从四面八方赶往县城,来参加誓师大会。
会场上,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工程团和来自全省18家大型厂矿企业的干部职工,排着整齐的方队,打着鲜艳的彩旗,位居会场中心;农建十一师十六团的战士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排列在会场左边;景泰县民工团的青壮年社员,面带喜悦的笑容,站立在会场右边;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老少爷们,环绕在会场周围。
10时30分,大会正式开幕,30门礼炮一一鸣响,地动山摇,旱魃胆战心惊,祥云空中缭绕,预示着景泰川将上水10个流量,30万亩荒原将变成米粮川。而后,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农建十一师的军乐鼓队首先走过主席台前,雄姿勃勃;厂矿企业的腰鼓队一队接一队,各展风采;芦阳太平鼓跃入场地,气氛热烈。鼓乐停止后,李培福宣读了党中央、全国各地、全省各单位的贺信,并作了意义深远的动员报告,从毛主席的教导到敢叫日月换新天,从景泰的过去到黄灌区新面貌,从党的政策到人民的生活……一字字,一句句,掷地有声。最后说:“父老乡亲们,新中国建立20年来,我们虽然在政治上获得了解放,但经济上没有彻底翻身。党中央毛主席关怀我们,调集建设大军,引黄灌溉,开发景泰川,到时候,荒原变良田,沙漠成绿洲,高楼起大川,陇原赛江南!”一席话感动得景泰父老乡亲热泪盈眶。
人们齐声欢呼:
毛主席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
文艺演出时,一位芦阳老人说了一段快板:
打竹板,笑连天
我把景泰宣一宣
喜集水,娃娃水
终年不见一滴水
叫中泉,八道泉
其实没有一道泉
山是和尚头
十种九不收
女儿往外走
媳妇没处求
……
如今来了李指挥
黄河也要听指挥
水有水,泉涌泉
景泰从此换新天
……
誓师大会结束后,各方面人马连夜赶往各自的施工现场。
“景电”工程的第一个“大会战”是黄河边五佛沿寺的老龙坑会战。这是名副其实的龙头工程,确确实实在“龙头”上施工,又是“景电”工程的决定性工程,决定着“景电”工程的成败。
第一个战役是草土围堰,就是在冬季黄河枯水期在老龙坑用麦草和粘土围出一个“人工湖”,是在黄河里用草土“撕”下一块施工场地,需要0.5米以上的长草240万斤,10米长的粗草绳4万根,各类长短不等的细草绳16万根。草从哪里来?草绳从哪里来?
但是,要施工,就得有草;要有草,就得依靠群众。李培福在做了广泛调查研究之后,坚持一贯“面向群众”的作风,广泛发动群众,开展献草运动,提出“坚决响应毛主席‘五·七指示,自力更生,献草光荣”的口号。一时间,景泰县各公社、各大队、各生产队、各个社员,纷纷行动起来,向五佛沿寺献草。手扶拖拉机、马拉大车、人拉架子车,还有自制的单轮木质小推车,一齐涌向五佛沿寺。
向阳公社老湾大队的韦老婆子,是一位老寡妇,家里只有祖孙二人,好不容易攒了一架子车长草,准备来年盖两间新房,筑巢引凤,给孙子娶新媳妇。可听到献草号召后,硬逼着孙子用农业社的架子车送到了工地上。上沙窝的郝诸葛,最是能掐能算会过小日子的人,也用毛驴驮了一驮子长麦草,花了一天半夜时间,翻山越岭,终于送到了工地上。那一驮子长麦草,还是他秋天从红水的老丈人家驮来准备过年时铺炕用的。
短短几天时间,五佛沿寺坪堆起了一座座草山。向阳公社产水稻,社员们连天赶夜搓草绳,基本解决了草绳的需求。李培福看着那一座座草山,一堆堆草绳,感慨地说:“多好的群众啊!我们如果取不来黄河水,怎能对得起景泰人民?”
1969年12月20日,草土围堰正式开工了。黄河西岸是战天斗地的施工队伍,黄河东岸是黑压压一片的靖远群众。靖远人祖祖辈辈生活在黄河边上,还没听说过能用草土围住黄河水的,这亘古未有的奇观,怎能错过不看?围堰一开始,就得连续上料,昼夜不停。从上游开始,往下游压,一层草,一层土,像鸡毛叶儿一样,一层压一层。为了工程的顺利进展,当时组织了六套班子,六班倒换,每四个小时一换班,每班由两位从宁夏请来的治水能手带领施工。
前四天,工程进行得非常顺利,比预定的速度还要快,施工队伍欢欣鼓舞。第四天夜里两点,两班交接时,上料压土略有停顿,靠水头的一块堰体分裂了,晃晃悠悠飘向黄河。围堰总工程师张子良每到交班时都在现场,他叫大家别慌,指挥大家用一根粗棕绳把几十个会水的向阳公社的小伙子连在一起,形成一堵人墙,围在草堰的四周,工程继续进行。这时,李培福也赶到了围堰现场,亲自督战,并指示张子良:“围堰再有麻达,就要批判一杆子哩。”经过八昼夜奋战,到12月28日,草土围堰胜利合龙,被围的黄河水呈月牙状,失去了昔日奔腾的气势,静静地躺在围堰里,形成一个湖泊。堰外的黄河水,似乎被围堰激怒了,不停地撕咬着围堰,但终于无可奈何。
十天以后,围堰内的水被抽干了,渗水基本没有了,又打响了第二个战役——开挖一泵站基坑。
到腊月二十九,指挥部决定放三天假,让大家回家过年。工程技术组组长陈可言认为,一泵站的施工始终要抢在时间前面,早一天完成,安全系数就大一倍,建议春节期间也不应停工。总指挥李培福说:“三天年,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谁家都讲究个团团圆圆,原则上还是放假三天,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方法上可以灵活,在不强制的前提下,可以发动群众。”
最终,还是没有发动群众,该回家过年的都回家了。但是指挥部干部大都是拖家带口地来到了景泰的,没家可回,向农民家借住的“小家”,也没多少“年”味。所以,陈可言没发动群众,倒是发动了干部,在春节三天里,不计报酬,不图名利,只为工程的顺利进展,继续劳动。他们把“年”搬到了工地上,一班人施工,一班人在工棚里划拳喝酒。因为每天早上放一小炮突破,一天的工作都有了,钢钎镐头开挖,粗活儿,不会出问题,所以,酒后工作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不但不出问题,工作效率还提高了,比平时挖得还快一点。有时,你家的老婆送一碟小菜,我家的爱人送几个软儿梨,他家的孩子来放几个鞭炮,倒觉得有点“家”的味儿、“年”的气氛,这样倒过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年。
春节过后,原班人马上工了,知道了“干部队”过节期间开展工作的事迹,看到了“干部队”干下的业绩,倍加鼓舞,干劲十足,工程进度更快了。到1970年4月6日,基坑开挖战役——老龙坑会战的第二大战役告捷。4月10日,第三大战役——浇筑工程开始了。当时提出了“大战五十天,抢出洪水面,革命加拼命,建设景泰川”的口号。5月23日晚上,浇筑工程胜利完成,比“大干五十天”的口号提前了七天。
5月24日,工程团团长梁兆鹏、技术组组长陈可言和一些土洋专家,在一泵站工地上研究拆除草土围堰方案;如不有效而及时拆除,洪水来临,围堰对基坑墙体的冲击难以估计,后果不堪设想,且草土壅进基坑,草绳缠绕住基坑设施,将会导致泵站不能正常运行,隐患无穷。
5月24日夜里,指挥部召开会议,有关人员向总指挥李培福汇报了草土围堰的拆除方案。有主张用炸药炸的,但对泵站会构成威胁;有主张人工拆除的,但害怕时间来不及。最终,可行性方案没有定下来。25日早上,李培福与专家们一起来到黄河岸边。陈可言指点着草土围堰,说从上游拆除比较容易,但风险较大;从下游拆除难度大一点,但比较保险……还没有比较完,李培福说:“我看就从这里开始。”说着用拐棍向围堰中间一指。奇迹出现了,围堰从中间断裂开来,慢慢鼓向黄河,突然,一下子淹没在黄河里,无影无踪了,好像冥冥之中,有神仙相助。有人还有板有眼地说,昨天晚上看到老龙坑的上空,一条青龙和一条黄龙在争斗,最终,青龙战胜了,黄龙战败向下游逃窜了。
老龙坑会战的胜利,让景泰川真正看到了曙光。特别是农建十一师十六团,多次向指挥部申请,要求尽快敲定西干渠方案。技术组长陈可言受指挥部委派,带着一批技术员,反复测绘,拿出了自己的方案,就是总干渠过包兰铁路向西延伸,可称之为“西线方案”。另一方案是条山和十六团的土专家提供的,就是总干渠过包兰铁路向西北延伸,直插猎虎山,称之为“猎虎山方案”。两相比较,“西线方案”直线上水,浇水方便,水量损失小;但需要占用耕地,所用钢筋混凝土压力管道多,填方大。“猎虎山方案”依山而走,完全不占用耕地,石山明渠石底子,千年不坏,各支渠自流顺畅,所建泵站少,可持续发展;但比“西线方案”投资多,水量损失大。
1971年10月23日上午,李培福主持召开了指挥部扩大会议,除指挥部各机关主要负责人外,农建十一师和十六团的部分领导也参加了会议,专题讨论西干渠方案。与会人员各抒己见,畅所欲言,两个方案两派人,形成了激烈的争论。几位主要领导赞同“西线方案”,李培福心中也认可“西线方案”,认为陈可言毕竟是科班出身,他的方案更具有科学依据,但农建十一师和十六团的同志坚决支持“猎虎山方案”。俗语云:“事不关己不开口。”西干渠关乎到十六团的切身利益,他们的坚持可能也有道理。李培福觉得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不能当场定案,最后宣布,暂时休会,再比较,再研究,再做些具体工作。
第二天,秋雾蒙蒙,细雨霏霏,李培福拄着拐棍,打着雨伞,和副指挥贺建山两人穿过包兰铁路,向西北徒步登上了猎虎山。雨不大,雾气很重,能见度不到十米,凉爽而又清净。走在山路上,山路一点都不泥泞,因为猎虎山是一座石山,岩石表面蒙上一层雨气,却没有雨水漫流。雾越来越浓,有时在头上,有时在脚下,有时衣服就带动了雾,有时伸手就插进了雾中,仿佛进入了仙境。
李培福说:“老贺,猎虎山,猎虎山,是猎过老虎的山。今天如果碰到老虎,我们也猎他一只。”说着举起拐棍,向天空一指,做了一个打枪的姿势,嘴里还发出了“啪”的声音。
贺建山说:“李主任,您猎的是大老虎,猎的是整个猎虎山。”
接近中午,雾气消散了,两位老人走到了猎虎山顶峰,向南望去,一块块农田坦荡如砥,一眼望不到边,只是还没有庄稼的影子,一旦黄河水滋润了这片土地,必将麦浪滚滚,瓜圆果盛,绿树成阴……
回来时,他们从十六团的田间小路上,曲里拐弯回到了指挥部,两腿大半截都成了泥棒。
当天夜里,已是十二点以后了,李培福把陈可言叫到办公室里说:“可言,方案该定了。我经过反复思考,觉得还是猎虎山方案对着呢。”陈可言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说猎虎山方案要多投资八万元,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且水量损失比“西线方案”大0.3秒立米,取黄河水不容易。李培福又仔细询问了两个方案的各种数据,包括管道、干渠、支渠、泵站、投资、水量损失,作了认真的记载,特别在“‘西线方案管道比‘猎虎山方案长1.6公里”处画了重重的双横线。
第二天上午,又召开指挥部党的核心小组扩大会议,李培福一开始就说:“就这样定了,我看还是‘猎虎山方案好,明渠,石底子,可发展。”陈可言继续在经济、技术等方面阐述“西线方案”的可行性,李培福打断了陈可言的话,说:“你们知识分子,爱钻牛角尖,爱发长篇大论,不能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大的原则还要有个小的配合嘛,我要批判你一杆子哩。”贺建山中途离开了会场,示意陈可言出来一下。
陈可言出去后,贺建山说:“小陈,李主任的‘可发展是什么意思?就是‘猎虎山方案少一个泵站,长远来说,可节省许多能源,确实有长远眼光。再则,水上猎虎山,各支渠都是自流渠,可任意开发土地,不受干渠的限制,发展不可限量。李主任的‘小配合是什么意思?如果爬坡管道的生产赶不上进度要求,‘西线方案不能保证工程按计划上水,进而影响整个工程建设。要舍小保大,再不可固执己见,否则,你会犯错误的。”
陈可言回到会场里,再没有提出异议,表示赞同“猎虎山方案”,但心里还是有点想不通。不过,在具体执行“猎虎山方案”时,他认真负责,绝不马虎,从开挖渠道,设置泵站,规划支渠多方面反复研究,既保证工程质量,又尽量节省投资。总体下来,因开挖石质渠道比较长,虽然投入了大量的劳动力,但物资耗费相对较少,并且,少建了两个泵站,反而比“西线方案”少投资六万元。
后来,西干渠总长度不变,支渠逐渐发展到九条,土地面积扩大了三万多亩,发挥了预想不到的效益。实践证明,“猎虎山方案”是完全正确的,也说明李培福直觉的准确性。
“猎虎山方案”的敲定,老龙坑会战的彻底胜利,奠定了“景电”工程全面胜利的基础,工程全线开工的战斗号角吹响了。因为“景电”一期工程的奋斗目标是“两年上水,三年受益,五年建成”,分阶段施工是无法实现这个奋斗目标的。一时间,从黄河之滨到猎虎山下,修道路、凿隧洞、挖渠道、平田整地……到处是奋战在前线的建设大军。
同时,随着建设大军,也来了家属。这些职工来自天南海北,人走到哪里,家就带到哪里,是为了一家人能在一起;更多的职工是为了避难,而把全家带到景泰川的,因为他们或是“地富反坏右”,或是“封资敌特修”,或是“反动权威”,或是“牛鬼蛇神”,在不同程度地受管制,家属也受牵连,有的连小孩子也不能幸免。来到景泰川,生活是苦一点,可不受管制了,“帽子”没有了,大有可为了,家人自由了。景泰川,简直是他们的乐园。
这样一来,本来困难的职工生活,就越发困难了,油、肉、菜、粮,无一不缺。别的缺少也还罢了,口粮缺少是最大的问题,工作量大,而且大多是体力劳动,包谷面糊糊灌肠,还灌不饱,连省上领导视察工地超吃的4.7斤粮票都无法垫补。李培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到处求告,多方拉支援,于事无补。
“抓工程,促生产”,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当年大生产运动中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是解决根本问题的宝贵经验。李培福决定抽调人员建立一个“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农副业生产基地,抽调一批农业方面的行家,包括农业技术人员、农垦转业军人、老农出身的职工,自带口粮,到寺滩公社宽沟大队开荒种地办农场。
先期到宽沟的拓荒者,没住处,挖窑洞;没柴烧,上山刨;没水吃,到几十里以外挑,克服了重重困难,陆续开垦出了500多亩旱地。边开垦,边播种,能种夏粮的种上夏粮,错过夏粮的种上秋粮。到四五月份,一个颇具规模的宽沟农场奇迹般地出现在寺滩公社的大地上了。
当年雨水调匀,宽沟农场的庄稼喜获丰收,“和尚头”的旱地麦子齐刷刷的转了颜色,杏黄绿了,莜麦正在灌浆,糜子正在抽穗。期间,李培福抽空视察过两次农场,他可是个农业把式,一面充分肯定农场的工作;一面指示农场场长胡永茂,要做好田间管理工作,不能使即将收获的庄稼毁于一旦,要注意田鼠、麻雀,注意防洪、放冰雹,注意收获后的晾晒;一面和胡永茂商量收田时间、准备工作及所用的人员数量。
夏末秋初,一支收获大军组建起来了,主要是一些闲置的职工家属及部分抽调下来的女职工,男劳力不多。那些女将,大多来自城市,有可能见过庄稼,却从来没有收过庄稼,一到麦地里,就开展劳动竞赛,齐心协力地投入到紧张的劳动之中。
有位达慧中,是江苏省六合县人,拔田时戴着线手套,蒙着口罩,围着围巾,拼命拔了半天,才拔了不大的一片地,可是,线手套十个指头都破了,口罩不透气了,围巾上全是土和麦芒。一天下来,浑身痒痒,腰酸背痛。第二天早上起来,十指肿胀,火辣辣的,连心的疼,刷牙洗脸没多的水,泪水和着洗脸水,胡乱洗了一把脸,嚼了几嘴干粮,率先跑到地里,准备消灭这片“敌人”。可是,手僵硬了,弯不过来,如中风一般,抓不住麦秆子。有人告诉她,不要急,磨刀不误砍柴工,要放堆火,烤一烤,烤软了,手就灵活了。果然,烤过后,和昨天一样了。又有人告诉她,不能一窝蜂地竞赛,那样会窝工,效率不高,要每人拔三行,一直往前拔,效率会大大提高。分行后,达慧中紧赶慢赶,连鼻涕流下来也顾不上擦,还是赶不上来,忍不住在后面喊:“喂——你们等一等啊,我连擦鼻涕的工夫都没有啦——”声音拉得长长的,惹得前面的人哈哈大笑。后来的几天,达慧中干脆扔掉了线手套,摘掉了口罩、围巾,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小手指裂口了、结疤了、起茧了,终于粗糙得如同老农的手了,也就每天平均能拔一亩多麦子了,成了全农场的拔田冠军。场长指着达慧中说:“大家看,这么一个娇小的南方人,像是一个一天能拔一亩多麦子的人吗?”
有一天中午,大家收工后还没有到窝铺上,就闻到了一股羊肉的香味,直钻鼻子,引诱得人们喉结上下振动,口水止不住往下流。原来李培福来到农场视察夏收情况,顺便拉了三只羊,来犒劳抢收大军。面条子,大疙瘩羊肉大锅饭,城里人从来没吃过的饭,说不出的香。饭香,气氛香,劳动后一种自得的心理更香,连一向饭量比较轻的达慧中都破例吃了三碗。
李培福和大家一块吃过饭,亲自到地头视察。听说达慧中是全场的拔田冠军,他知道达慧中,是个回民,瘦弱娇小,却能当冠军,了不起。当他来到达慧中所在的地里时,几位女将只问了一声“李主任好”,就又低头蹲在地上拼命拔起来了。李培福放下拐棍,挽起衣袖,也参加到拔田的行列里。他拔田不像别人,别人都是蹲着,他是站着,别人一把一把地拔,他弓着腰,双手掠着拔,速度却比谁都快,十分钟里,他居然拔了三个麦捆子。李培福停下来说:“女将们,你不要以为我有老寒腿,蹲不下。是的,我的确蹲不下,但是,要想拔田出活,就要像我这样,这是老行家的拔田。”达慧中问:“李主任,你也拔过田?”李培福说:“拔过,我拔过的田比你见过的都多。旧社会,我给地主扛过长工,什么农活都干过。”
李培福还讲了怎么保护手,怎么爱惜庄稼,怎么劳逸结合,最后说:“天下最苦的是农民,只有亲自干了农活,才能体会到农民的不容易,才能更好地珍惜粮食。这次农场劳动,不但是一次很好的锻炼,而且是一次灵魂的净化,还能增加粮食收入,减轻国家的负担,改善自己的生活。”
当年,夏收完了,秋收跟上,一边收,一边打,一边入库。一年下来,小麦、莜麦、糜子等合计收入五万余斤。
宽沟办农场尝到了甜头,第二年,指挥部又抽调技术人员到地下水丰富、土地平整、土头厚、土质肥的漫水滩上打了五眼深水井,开垦了近1000亩水浇地,开辟了第二农场。
随着农场的顺利创办,李培福又指示政工组组长张自强、后勤组组长姜作孝,先后创办起了指挥部服务站(下辖浴池、理发店、面粉加工厂、豆制品厂、酱油厂、老陈醋厂、泡菜厂、酒厂、奶牛场、养猪场)、指挥部学校、指挥部医院。指挥部学校的校舍虽然由师生自建的地窝子教室逐步演变为砖木结构的教室,但老师却不一般,有大学教授,有中专讲师,有中学教师,文化程度不是大学本科,也是专科或中专。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指挥部学校,就师资力量而言,完全顶得上一座大学。
这些措施,不但解除了工程建设者的后顾之忧,还大大改善了他们的生活,保障了工程的顺利进行,而且,造福于景泰及周边靖远、古浪、内蒙等邻近地区的群众。更重要的是,为工程隐形创收资金达300多万元,相当于二十分之一的工程建设投资。
工程全线开工,后勤保障供给,进展相当顺利。但各泵站的爬坡管道还没有着落,12个总干渠的渡槽架设也是一个未知数。好在“景电”工程建设采取的是“三边四自”方针,就是边设计、边施工、边受益,自己设计、自己施工、自制设备、自筹资金,能充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
根据设计预算,共需直径1.4米的压力管道17.1千米,如果全部采用10毫米的钢板制造,就需钢材5000多吨,这样大数量的钢材,在当时钢材奇缺的年代是根本无法解决的。
1970年6月,指挥部召开专题会议,研究解决爬坡管道的问题。李培福听取了方方面面技术人员的意见,听到了许许多多“不可能”:钢制管道不可能,大口径预应力钢筋混凝土压力管道不可能,短时间内兴建预制厂不可能,厂房建设投资不可能……但在这许多不可能中,他听出了一个唯一的可能:只能试制生产大口径钢筋混凝土压力管道。而且按“两年上水”的奋斗目标,必须在一年内试制成功。
李培福当即决定:在施工现场黄河边的沿寺坪土法上马建“干打垒”预制厂,任命曹子健为厂长,全面负责筹建厂房、试制压力管道工作。他当场拍着曹子健的肩膀说:“管子是上水的关键,你老曹就是‘曹关键,到时间没有管子,你就是用手捏也要捏几根管子,把水给我送上去。”
成绩往往是逼出来的。曹子健接受了这项硬任务,一面派人到陕西、河南参观学习压力管道生产经验,一面设计建设预制厂,一面组建生产小组负责生产总干渠所需的直径600毫米、800毫米、1000毫米的普通钢筋混凝土涵管,为大口径压力管道的生产积累经验。
1971年6月,一座长64米、宽14米、高15米的“干打垒”主厂房在五佛沿寺的荒滩上拔地而起。6月30日,开始试制第一根压力管道,经过三次试制、三次失败、三次改装及排除故障,最终,第一根压力管道试制成功了。
当喜报报到工程指挥部后,各级领导都非常兴奋,纷纷到沿寺施工现场参观。总指挥李培福到沿寺后,手拄拐棍,直接走进厂房,看到管体内壁光滑,又无蜂窝麻面,符合设计要求,笑呵呵地对曹子健说:“好哇!你老曹真用手捏出了管子,为景泰川上水立了大功!”
大口径预应力钢筋混凝土压力管道,是国内首创。省革委会领导胡继宗、兰州军区司令员皮定钧、甘肃省军区司令员张忠等领导同志,闻讯来到预制厂,视察工作,听取详细汇报。后来省委书记宋平在视察预制厂时,详细询问了预应力钢筋混凝土压力管道的试制、生产、质量、成本等有关问题,并指示预制厂,要“注意安全生产,改善生产条件,提高产品质量,降低生产成本”。国家水利电力部副部长王英先以及国家建材工业部的部分领导也到预制厂现场视察。
在生产压力管道的同时,架设渡槽的工程也全面开工。
架设渡槽,首先要砌槽墩,而当时水泥相当紧缺。李培福指示:“没有水泥,白灰砂浆给我往上砌!”技术组长陈可言有点犯难,按科学要求,这样高的桥墩,有的高达32米,荷载量这样大,承载50吨重的槽身,怎能用白灰砂浆砌?但不用白灰砂浆,又能用什么呢?所以,尽量在技术含量上下功夫,以保证工程的安全运行。
桥墩砌好了,渡槽每节槽身重50吨,可谓庞然大物,只能现场预制,现场吊装,而当时又没有大吨位吊装机,即使有,也无法开进小山沟,到达工地。工程技术员顾铨,汇聚集体的智慧,“自造设备”,现场设计制造出灵机扒杆,开始吊装渡槽。
8号渡槽是“景电”一期工程架设的第一个渡槽,也是最壮观的渡槽,最大高度达32米。景泰的老百姓听说工程队用自制的灵机扒杆吊装重达50吨的渡槽,都不敢相信。一些年轻人明白“50吨、32米”是个什么概念,从大老远跑来经世面。一些老年人不知道“50吨”有多重,“32米”有多高,一边向年轻人打听,一边也跟着年轻人走向渡槽吊装现场。“50吨,就是近1000个小伙子那么重,32米,有十座房子那么高。”年轻人的解答使老年人惊得“妈妈哟,了不得,了不得呀,妈妈哟”的感叹。开沟挖渠的小伙子大姑娘们,晚上加班加点,挤出白天的时间,也抽空来看8号渡槽的吊装。两边山头,上沟下岔,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李培福也亲临8号渡槽吊装现场。他头戴扇扇帽,身穿对襟服,右臂袖子挽到肘部,左腿裤脚捋到大腿根里,坐在不远处的一块木板上,从不离身的拐棍夹在两腿之间。渡槽起吊时,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庞然大物悠悠升空,渡槽稳稳地架在槽墩上时,他便舒展开紧缩的眉头,露出笑脸,跟工人师傅们聊天,还不时地拄着拐棍,走到老百姓中间,摸摸小孩子的头,握握老大爷的手,问问他们是从哪个公社来的。老大爷们随口应答着,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副省长李培福。有位老大爷卷了一个“老汉拧脖子”的旱烟卷,递给李培福,用汽油打火机卖弄似地给他点上,说:“老哥哥,你见过这样的场面吗?那么一个大家伙,用几根钢丝绳,一个瘦叽巴干的铁架子,就拉上了天空。这可不是耍把戏,更不是什么障眼法,是实实在在的工程,是我们的李老汉给我们景泰人取黄河水。那么大的一槽水,我们几个县的人都用不完,以后的娃们特乐了,白面干粮吃不断。李老汉,大圣人呀!”李培福说:“李老汉跟你一样,也是个老汉,普普通通,不是什么大圣人。”气得那位老大爷一把夺过李培福嘴上的旱烟卷,狠狠掼在地上,又踩了一脚,说:“你这个人,看上去也上了两岁,怎么这么不懂人情?连李老汉都敢不尊重!”李培福呵呵笑着,拄着拐棍,又到别处去了。
有人眼尖,认出了李培福的拐棍,不由自主地喊道:“那拄着拐棍的就是李指挥,我们的大恩人啊!”老大爷循声望去,李培福的人影已经看不见了,老人家内疚、自责,用手拍着头,嘴里“我呀!唉!我呀”地叫着,突然喊出“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一呼百应,整个工地上齐声高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空旷的山谷也发出了回声:“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人声回声交织在一起,响成一片,连续不断,似乎好几天,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了,还回响在那条山谷里。
1971年中秋节的前一天,早上八点钟,指挥部总指挥的办公桌上,摞着厚厚一沓喜报,总指挥李培福一张一张地翻看着:“向‘国庆献礼,向指挥部报喜——4号泵站胜利竣工!”“向‘国庆献礼,向指挥部报喜——跃进洞胜利竣工!”“向‘国庆献礼,向指挥部报喜——12号渡槽胜利竣工!”……李培福明白,这些喜报,凝聚着工程建设者的血汗,凝聚着“景电”人的希望,也凝聚着“国庆上水”——水上草窝滩的喜悦。他缓步迈向窗边,目光透过玻璃,平视远方,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一条飞机路划破长空,横贯南北,正在慢慢地扩展、扩展,映着天边的彩霞,也渐渐染上了微微的红色。偶尔,似乎还听到了南归的大雁“高啊兴呀——高啊兴呀”的欢叫声。李培福的目光和天边的彩霞融为一体了,他想:“国庆上水”四个字,是胜利的交响乐,也是千斤的重担。
“小化,备车,视察线路去。”李培福要亲自视察一次上水线路。
吉普车从一泵站开始,顺着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沿渠路,缓慢向西行进,每到一处完工地段,李培福总要下车,用拐棍这里敲敲,那儿捣捣。
到了刀楞山隧洞,吉普车只能绕道四井沟,李培福决定徒步穿越隧洞。可是,隧洞工程虽已结束,但还在养护阶段,所以隧洞里有好多积水,化秘书怕总指挥的老寒腿受不了,就说刀楞山隧洞长近500米,徒步穿越需要时间,恐怕一天时间视察不完。
李培福说:“工人们修都修成了,我们走还走不完?一天走不完,走两天,两天走不完,走三天,总能走完吧?”化秘书又说:“李主任,隧洞虽然已竣工,但还在养护阶段,恐怕安全上有问题。”
“走走都怕安全上有问题,还怎么上水?”李培福不满地看了一眼化秘书,自顾自往隧洞里走。化秘书看到阻止不成,就赶紧跑在前面引路,警卫员跟在后面保护。隧洞里的电灯泡还没有拆除,这时全打开了,养护隧洞时流下来的水,静静地躺在地上,在灯光映照下,如半面镜子一样。化秘书要李培福换上雨鞋,李培福似乎还在生化秘书的气,执意不肯换,挽起裤脚,脱了鞋袜,拄着拐棍,光脚淌水走进隧洞。偶尔打个趔趄,警卫员忙上前搀扶。他说:“不用,不用,我老汉三条腿,还不如你们两条腿哩!”
大概用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完隧洞,李培福坐在隧洞口,一边用袜子擦脚上的水,一边说:“光着脚才能感受到洞底衬砌是否结实,有没有裂缝。很好,我的脚是硌得有点难受,但隧洞质量完全过关,我心中有了底。”说着,将擦湿的袜子往衣服口袋里一塞,光脚穿上鞋,继续前行。
这次视察,更坚定了李培福“国庆上水”的决心。
可是,二泵站刮来了一股邪风。
原来年轻的小伙子、姑娘们,在泵坑、渠道、路基上,不时挖出死人的头盖骨、肋骨、大腿骨,或一个整体的骷髅。在那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岁月,人们无所顾忌,用铁锨铲起,扔到一边了事。有些年轻小伙子还自恃胆大,有意卖弄一番,把头盖骨当足球,踢来踢去。更有那么几个愣头青,还故意恶作剧,悄悄拿上一个头盖骨,冷不丁扣在姑娘们头上,吓得姑娘们喊爹叫娘,丢魂失魄似地乱窜。而人们也似乎找到了乐趣,哄然大笑,给艰苦的劳动生活注入了调味剂,缓解了疲劳。也有胆大的大姑娘,把扣在头上的头盖骨拿下来,系上鞋带,戴在头上,当安全帽使,瞅着胆小的小伙子不注意,悄悄扣在他头上,这下,轮到小伙子喊爹叫娘、丢魂失魄了,引起更大的哄笑声,特别是姑娘们清脆的哄笑声,久久回荡在山谷里,一天的疲劳一扫而光。嬉闹是短暂的,更多的时候是红旗招展、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的“会战”场面。被吓着的大姑娘小伙子都很快投入到“会战”中,“热烈”压倒了一切。
晚上,凄厉的寒风掠过山顶,回旋在山谷,似婴儿的哭泣,又像老妪的低诉,或如又咳又笑的老人。偶有起夜的姑娘们,听到这种声音,无不毛骨悚然,如果恰巧碰到一个旋风,就会头皮发麻,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回想起白天的头盖骨、骷髅,吓得尿没尿完,就跑回窝铺了。
渐渐的,工地上有好些姑娘们突然间神经错乱了,胡传混说。医学上叫“癔症”,老百姓说是鬼魂附体了。
人们的干劲明显小了,特别是当碰到死人骨头,抑或牛骨头、羊骨头之类,人们都躲得远远的。这样,凡有骨头的地方就成了禁地,一处一处留在那儿,高高的像一座座坟堆,工程进展明显缓慢了许多。
人们私下里传开了,说这是西路军景泰战役的一个主战场,牺牲的红军战士被就地掩埋了,他们为革命牺牲了,可现在连尸骨都不得安宁,怎能不闹?况且西路军都是一些年轻娃娃,又是为革命而牺牲的,天不能管,地不敢收,煞气再大的人也慑服不了他们。
李培福曾经听说过鬼魂附体的事,只是没有亲眼见到过。新中国成立以来,毛主席号召“打倒一切‘牛鬼蛇神”,阳间的“牛鬼蛇神”被打倒了,阴间的“牛鬼蛇神”也被打了个半倒。“君令大死神令”,毛主席,亘古未有的一代伟人,“敢叫日月换新天”,小小毛鬼神,怎敢出来横行人间,怎敢阻挡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
不过,事关西路红军,那些不朽的英灵,可能还没有回到“人民英雄纪念碑”。李培福的脑海里,又涌现出了陇东革命的风云场景。当年,他领导的华池游击队,他领导的陇东革命根据地分队,跟马匪进行了殊死的搏斗,枪林弹雨,谁个说过半个“退”字?血雨腥风,哪个表现出一点“怕”字?……一幕幕的革命情景,使老革命李培福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新中国的成立,是革命烈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周总理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书写的毛主席起草的碑文:“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中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中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早就盖棺定论了,我们的五星红旗之所以那么鲜艳,就是因为浸透了革命烈士的鲜血,牺牲在景泰大地上的西路红军,为新中国立下了不朽的功勋,没有他们,我们今天的社会主义建设,人民的自主创业都无从谈起。抚今思昔,这些留下姓名还是没有留下姓名的烈士,都应该有个归宿,让人民世世代代缅怀、告慰。
李培福决定,先在二泵站建一座烈士合葬墓,等工程建成以后,景泰川披上绿装、换了新颜,老百姓过上幸福安康的日子,再选一处风景秀美的地方,给烈士立碑告祭,让他们的英灵得到永久的安宁,同时,让他们的精神哺育祖国的花朵茁壮成长。
一天下午,北风呼啸,沙尘弥漫,李培福、贺建山同几个老同志,拄着拐棍,在二泵站周围转来转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上山坡,下沟谷,有时碰到迎面风,几乎不能迈步,有时碰到催背风,站不稳脚跟,好像被大风刮跑似的。老半天了,他们在这儿看看,那儿站站,指指点点,最终还是摇摇头,不满意地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来到二泵站对面的一处山间凹地,凹地里长满了芨芨草,还有几丛沙竹竿,十分茂盛,这在整个四井沟里是不多见的。夕阳正照着这块凹地,暖融融的,北风的呼啸声能听得到,却感觉不到,好一块藏风涵水的风水宝地!多少年了,这块风水宝地没被风水先生相中,是上天专门留给西路军烈士的。就这儿!李培福、贺建山和几个老同志同时首肯,选中这块凹地作为西路军烈士的墓地。
接下来要挖墓坑。有人建议,正在工程建设的紧张时期,这恐怕跟主流不合拍,不宜声张,况且西路军有历史问题……李培福说:“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顶着!给烈士建一个简易墓地都怕不合主流,那什么合主流?人民的功臣得不到敬仰,我们搞这个工程还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一大早,李培福亲自带着一队英姿飒爽的军垦战士,在选好的墓地挖了一个长34米、宽6米的墓坑,从二泵站的渠道边、泵坑里,尽可能完整地把各处的烈士尸骨收集起来,小心地安放到墓坑里,头对头,并排两行,撒上干净的黄土,掩埋好了,并且留下墓坑的一端,让以后挖出的烈士尸骨逐个安葬。还立了一块刻着李培福亲自题写“西路军景泰四井沟战役烈士陵墓”的松木墓碑。
下午五点,太阳虽已偏西,却格外艳丽,墓地边几墩芨芨草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天空蓝蓝的,仿佛水洗过一般。虽然时令已是深秋,却没有一丝寒意,暖融融的,有一股春意从山下包围上来。李培福坐在一墩芨芨草上,拐棍横在一边,放眼望去,对面的二泵站工地上,又呈现出热火朝天的“会战”场面,歌声、铁锨的碰撞声、号子声汇聚成一片。久久,各种“会战”的声音仿佛隐去了,耳边响起了上水的隆隆声、黄河水在渠道里的哗哗声,眼前出现了一座红顶白墙的厂房,厂房周围被绿雾包围着,一团团,一簇簇,生机无限,而厂房顶上,飘着一朵悠悠的白云,向着太阳的半边略带微红,靠着厂房的半边透着绿意。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李培福才离开了墓地,不过,他没有急着回指挥部,而是到二泵站窝铺上去看望患了“癔症”的民工。陪同李培福的是大夫陈宝强、二泵站工点负责人和两位女民工。当李培福走到一位名叫苟兰花的癔症患者的窝铺门上时,陈宝强想首先进去安排一下,以防苟兰花病情发作出现意外。李培福轻轻用拐棍一挡,示意陈宝强不要惊动,自己一弯腰进了窝铺,看到苟兰花被两个女工友抓着双手,按在床上,满嘴是燎浆大泡,还咿咿呀呀,说什么话已经听不大清楚了,身子不停地在挣扎,又像是抽搐,显得很无力。当她看到李培福后,奋力一甩,两个女工友被甩到了一边,她翻起身,一个箭步冲到李培福面前,举起一只手,似乎要打人的样子。陈宝强等人赶快护在李培福面前,正要准备制伏她,只见她双腿一并,一个立正姿势,“啪”一个英武的军礼,清清楚楚说了一声“首长,谢谢,我有家可归了”,是男中音四川话,随着话音,人一跤跌了过去,软得像面条儿一般。大家手忙脚乱,准备掐人中,搓手心,可是,还没有实施医治,苟兰花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醒过来了,眼明了,脸红了,用她本有的羞羞答答的语调说了一句“来的人可真多呀”,说完站在一边,低着头,掠过长辫子,不停地摩挲,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李培福一连走了几个“癔症”患者的窝铺,结果几乎都一样,二泵站的“癔症”病人一下子全好了,李培福转了一圈就全好了。一时间,从二泵站到四井沟,从四井沟到黄河岸边,从黄河岸边到整个一期工地上,人们都在私下里传说着一个故事:“李老汉不是一般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是佛爷转世,他走过的地方,塘土里都会长出庄稼呢!”
1971年9月30日,是一个极不平凡的日子——景泰川的人们处于高度紧张而又十分亢奋的状态——“景电”工程上水了!
根据预定,9月30日早上八点整,启动一泵站,10月1日零点整,水过四泵站,进入一支渠,流向草窝滩。
30日早上七点,太阳刚刚照到一泵站后面的梧桐山上,泵房出水口周围已经挤满了欢欣鼓舞的人群,有工程建设者,有景泰各地前来的农民,也有黄河对岸赶过来的靖远人;有老人,有小孩,更多的是年轻人。出水口上方,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片,有人前前后后地搞组织工作,高声叫喊,要人们注意安全,不要拥挤,以防有人掉到出水坑里;大渠边,两三排人一个挨一个,一直排到转弯处看不见为止,足有一两公里长;还有人排不到渠边,干脆坐在山头上,面向东方,翘首以待,初升的太阳照在他们脸上,红彤彤的,不知是因为阳光的映照还是自身的热血沸腾。
八点整,李培福在泵房里一声令下:“开机——”整装待命的工作人员,从容地合上闸刀,1号机组轰隆隆运转了起来。李培福转身走出泵房,轻快地走上梧桐山,似乎跟平日有点不一样,拐棍都没怎么使用。人们看到总指挥来了,主动让开一条道。总指挥径直走到出水口上方,恰好1号出水口流出了水,由少到多,不一会儿,满管子的水喷了出来。人们高声欢呼:“上水了!上水了!”随着欢呼声,人群跟着水头,缓缓向前移动。
李培福披着一件崭新的羔子皮褂子,离开出水口时,一转身,羔子皮褂子掉到了出水坑里。有人赶快要打捞,李培福说:“不要打捞,不要打捞,景泰谚语说草窝滩是‘拉羊皮不沾草,羊皮落了水,黄河水上了草窝滩,看还沾草不沾草!”皮褂子在水面上,像一面旗帜,引着人群走向二泵站。
渠水拉长了,人群主动排成了一队,跟着渠水,欢呼着往前走;碰到隧洞,各找各的路,总是在水头前到达出水口,又围成了一团,水流出来了,又自然排成了长队。碰到渡槽,年轻人胆子大,继续在渡槽上跟着水走,老人、妇女、孩子大都走下渡槽,跑到另一头迎水。也有不服老的老人、胆大的妇女、没人管的孩子,执意要走渡槽,总有年轻人帮忙,搀着拉着走渡槽。
黄河水把人们组织了起来,黄河水把人们团结了起来。
30日22点35分,黄河水进入了四泵站前池,22点40分,四泵站上水成功,实现了“国庆上水”的既定目标!10月1日零点整,黄河水从总一支准时进入农田,“国庆”水上草窝滩!
胜利了!胜利了!
午夜,破例响起了广播,雄壮的《东方红》序曲响彻了景泰川的夜空,而后,播音员常景春那浑厚激越的声音传送出了振奋人心的消息:“上水了!上水了!胜利了!胜利了!‘景电战士经过两年艰苦奋斗,滚滚的黄河水第一次流进沉睡千年的草窝滩,‘国庆上水的目标实现了!黄河水上来了!水上来了!景泰人民的愿望实现了!草窝滩沸腾了!这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这是‘革命加拼命、建设景泰川的一曲胜利凯歌!这是水利建设者为‘国庆22周年献上的一份厚礼!”
胜利上水的消息连续播放了三遍,“特别节目”一直延续到凌晨。
1971年10月1日拂晓,草窝滩变成了沸腾的海洋,各支渠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浇地的,洗脸的,饮羊的,拉骆驼的……骆驼跪在渠边,伸长脖子喝水,喝的时间格外长,似乎这混合着泥沙的黄河水,格外香甜。老人们咧着嘴,“呵呵呵”笑着,却左一把右一把地抹眼泪,是激动的眼泪。他们怎能想到这把年纪了,还能亲眼看到黄河水来到草窝滩的景象?
的确是“骆驼下了跪,老人落了泪”啊!
1972——1973年,草窝滩粮食连续大丰收。李培福开始提倡植树造林,防风固沙。但1974年春种时,由于当年电力充足,工程运行顺利,冬灌面积大,春灌有多余的水,所以,各农场、景泰县农村各社队,耕种面积都有所扩大。尤其是各社队,不知什么人给透了风,说是可种而没种的边角地、沟沟岔岔,只要能种粮食的地方,都要安上苗,否则,按撂荒地对待,以后全当公共林业用地。所以,各社队竞相耕种,几乎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
农历四月初,麦苗开始拔节了,俗语有“四月八,麦子苫住黑老鸦”的说法,这一年的麦子足足可以苫住黑老鸦,黑油油的麦苗黑油油地喜人。正当人们陶醉在丰收在望的麦田边时,迟到的老毛黄风(沙尘暴)来了。下午四点左右,明明晴朗的天边,出现一道浓云,似墨非墨,似火非火,乌黑中透着火红,好像谁把乌云给点燃了。那道乌云由小变大,速度很快,刹那间,布满了西北半边天,云头翻滚着,像煮黑米粥一样,向景泰灌区直压下来。
人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从四面八方跑出来,惊异地看着天,那云头似乎带着声音,像远处经过的列车,又像沉闷的雷鸣,大地似乎都在晃动。风头过处,半天里飘着水蓬、骆驼蓬、黄毛柴、红柳等等等等的枯枝残茎。地窝子上面的茅草被掀了起来,卷入空中,简易民房没了顶,赤裸裸地呈现在那儿,甚至,一些单薄的电线杆子,有的拦腰折断了,有的生生被拔了出来。接着,天突然暗了下来,是一种恐惧的暗,似乎天塌了下来,刚刚出门的人摸不着家门了,田间地头的人们就地趴了下来。脸上打着沙子、枯草,火辣辣地疼;眼睛睁不开;耳朵里像灌满了铅水,闷腾腾的,对面听不到人的呼叫声;呼吸困难,似乎没有了空气,吸进的全是沙尘,没有氧气;浑身像烙铁烙一样,烫得难受,又像被捆绑住了一样,不能自由伸缩。有些摸到屋里的人,点着煤油灯,只巴掌大的一片黄光,不能照亮斗室,反而更加恐惧害怕。
大约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渐渐有了亮光,还是有点气闷,呼吸不畅,满嘴里是沙子,相互看看,人好像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满脸厚厚的一层灰土,只看到两个眼睛在活动。
沙尘过后,大人找孩子,孩子找大人,惊呼声一片;地上,凹处填满了沙子,凸处削平了;没有淌水的支斗垄渠,都没了影踪,全让黄沙掩埋了;苫住黑老鸦的麦苗,高地上的连根不见了,只剩下光溜溜的裸露的精地皮,低地上的埋在厚厚的黄沙中,偶尔可以看到零零星星的几根麦苗,也像刚出土一样,却比刚出土可怜多了。
据统计,这次沙尘暴,造成30多人死亡,百分之四十的农田被掩埋,百分之十五的农田被刮跑,一半以上的民房没了房顶,三分之一的支斗垄渠里填满了沙子。
惊醒的人们,哭亡亲的哭亡亲,哭秧苗的哭秧苗,欣欣向荣的景泰川,一下子跌入了深渊。
是的,在景泰,没有林带保护的农田,就像没有军队保护的人民,即使富有,也不长久。植树造林,势在必行!景泰县的老百姓代表首先主动找指挥部领导,找李培福,强烈要求植防护林带。
李培福立马组织人员,一方面帮助老百姓重建家园,恢复生产,一方面指导各社队补种秋收作物,一方面规划林带建设。按照渠、路、林、田总体规划,大力植树造林。没有树苗,从河西调,树苗不足,派专人到新疆、陕西、河南、河北、山东等省采购,当年植树造林面积达一万多亩。
1977年,李培福因劳累过度而患病,甘肃省委派专车将他接到兰州治疗。1983年,这位“景电之父”因病医治无效在兰州与世长辞,享年71岁。
2010年清明节,“景电”纪念园里举行了规模宏大的以“缅怀景电之父,弘扬景电精神”为主题的纪念活动。
早上八点,景泰县条山农场学校的少先队员100多人组成的鼓号队,鼓号齐奏,步入纪念园,列队肃立在纪念碑前;景泰五中的300多名青年团员,手捧鲜花,分列在少先队员两旁,80名彩旗队员环绕四周;来自景泰各地的群众、各界人士,自觉地排成方阵,加入到纪念队伍中。
十点一刻,纪念活动正式开始。首先,鼓号队奏起了响亮的鼓号乐,响彻云霄;接着,300多青年团员的诗朗诵——《景泰川之歌——献给“景电之父”》,声震山谷。而后,在低回肃穆的音乐声中,景泰五中校长王秉君恭读了《祭“景电之父”文》。
鞠躬致敬,敬献花篮……各方面代表还在李培福陵墓旁共同栽植了五棵纪念树,并当场浇了水。一桶桶清水浇入地下,汇成了一股股情思,流向“景电之父”的英灵……
王寿岳,藏族,1966年出生于甘肃省天祝县。作品有长篇小说《九家半人》、长篇报告文学《景电之父——李培福》(合著)。现为景泰县第五中学教师。
徐定福,1971年出生于甘肃省古浪县。主编作品集《景泰川之歌》,合著《景电之父——李培福》。现为景泰县喜泉中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