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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景房

2012-04-29顾文梅

青春 2012年2期
关键词:海涛房东老太太

“喂,您好!”周海涛开始打今天的第三十六个电话。前三十五个电话全部都没有收获,甚至没有一个人听他把话说完。

“您好,哪位?”电话里传来的是温和的男声。按经验,这样的人即使回绝,也不会让人很难堪。

“您好,我是家园房产中介,想向您推荐一个位于星河街的一个旺铺,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周海涛尽可能一口气把话说完,以免被对方挂断。

“星河街的呀,那个地方有点偏啊,请问这个商铺环评手续什么的全不全啊?”

“全的,全的,这个商铺所有手续都是齐全的,您放心,您有空到我们这里来,我们现场都会拿给您看的。”见对方搭了他的话,周海涛大喜过望,赶紧保证。

“哦,”对方仍然慢条斯理,“我主要是想知道,那么偏的地方,如果商铺将来租不出去,我可不可以在里面养猪。”

对方嘿嘿一声挂掉电话。好久,周海涛才回过味来。销售电话打过不计其数,但这样促狭的电话还是头一次碰到。十之八九,对方还没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碰到对方情绪不好,挨一顿臭骂也是常有的事。周海涛能理解,毕竟推销电话骚扰了别人,但不骚扰怎么办呢?这半个月他还没有做成一笔生意,靠那点底薪,下个月就得吃老本了。

周海涛两年前被高房价从上海逼出来,来到号称上海后花园的江城,最初还是过了一段好日子的。那时候房地产经过金融危机的短暂低迷,来了一轮报复性反弹,房子比白菜卖得还快,房东不断调价,让买房的人十分恐慌,成交快得让人咋舌,周海涛也算是小赚了一笔。不过好景不长,一轮轮的调控到底让发烧的房价降了温,年初的限购又像一记闷棍,把房市彻底打蔫了下去。商铺打着不限购的旗号火了一阵,但很快就被炒到了顶。这会儿,房价就像挂在寒风中的旗帜,房东把价格挂得正义凛然,买主却都袖了手,缩着脖子观望。

周海涛庆幸自己当初没再让女友进房产中介这行,现在她在一家贸易公司做文员,工资不高但到底稳定,让他们在这样低迷的楼市里,有了一点生活的底气。

下班回到家,女友沙小鸥已经烧好了简单的晚饭,清粥小菜,赏心悦目。他们的恋爱也很简单,大二那年的老乡会上,有人喊,嘿,周海涛,沙小鸥,这俩名字天生一对唉。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虽然没有达到一见钟情的高度,但彼此也不讨厌。聚会的次数多了,周海涛借着一次郊游爬坡的机会拉住了沙小鸥的手,沙小鸥抿嘴一笑,他们的恋爱就开始了。

很意外两个合租的女人没有回来,周海涛拥住沙小鸥,使劲亲了一口。沙小鸥不顾手里抓着碗筷,用一条腿缠住海涛,把他当作钢管,扭了几个钢管舞的动作。周海涛忍不住大笑起来。沙小鸥就是这点好,不管他们的日子过得有多清苦,她都能苦中作乐,给生活铺一层温暖的底色。

他们三口两口就把饭扒完了,丢下碗筷就会心地冲向卧室,难得那两个老姑娘不在家,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撒下野。这套老房子隔音不太好,两个老姑娘在家时,他们在房间里得屏息静气,小心翼翼。

凌晨,周海涛被小腹里的鼓胀弄醒,他推推沙小鸥,让她去厕所打前站。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老姑娘起夜不喜欢开灯,有两次他穿着内裤拉开厕所的门,看见一个老姑娘正坐在马桶上。沙小鸥咕哝了一句让他晚上少喝水的话,还是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

这两个合租女的毛病不少,除了起夜不开灯,还喜欢没完没了地洗澡,不过这真不算是毛病,想当初在上海,什么极品的合租室友没遇到过? 经常发酒疯的,夜夜带不同的女人在嘎嘎做响的床上作战的,还有一对上对班的夫妻,白天老公带女人回家乱搞,晚上老婆在家偷人,不知道怎么有一天时间差没打好,四个人碰到了一起,原以为一场混战不可避免,谁知人家互相怒视了一番后,居然握手言和,第二天痛痛快快地把离婚手续给办了。这种事情看多了,周海涛甚至害怕改变了他和沙小鸥的恋爱观。所以到了江城,他招合租室友时,几乎千挑万选,才选定这两个已经奔四的老姑娘。她们占据了这套两居室的小房间,也为周海涛分担了一千块的房租,当然,厨房浴室公用。

按下抽水马桶的开关,一直靠在门框上的沙小鸥忽然说:“海涛,海涛的声音和这个像不像啊?”周海涛还笼罩在朦胧的睡意里,没明白沙小鸥说什么,他含糊了一声洗了手。沙小鸥又重复了一遍。这下周海涛听懂了,也听得笑了起来。他睡意全消,一把抱起沙小鸥回到卧室。沙小鸥把手绕在他脖子上,还在问,到底像不像啊?沙小鸥虽然叫沙小鸥,但是从小在山里长大,没有见过真正的海。周海涛把她放回床上,再揽到怀里拍拍,说:“亲爱的,等我们有了钱,我一定带你去看海,住海景房,听整夜的涛声。”

看海的事他们谈论过多次,但一直没有成行,房市好的时候,他们舍不得休假,房市不好的时候,收入骤降,心里没底,哪还敢去旅游?

黑暗中,沙小鸥点点头,不过接着说:“等我们先有了房子。”

在门店里守了大半天,周海涛只等来了两拨客人,而且明显是来探行情的,看完房连回单都不愿给签。要是在一年前,这样的周日周海涛一准忙得团团转。周海涛悻悻地回到门店,看到桌子上的房源表又更新了,他拿起来看看,多了三套房源,一些卖主也降了一点价。看来卖主们有点沉不住气了。周海涛看了看调价幅度,远没有达到买主们的期望。他黯然地把登记表扔回到桌上,开始琢磨是不是要改行,谁知道这轮调控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呢?可话又说回来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迎来新一轮报复性反弹呢?

周海涛决定再等等,何况,他们自己的房子还没有着落。昨夜他们后来没有睡着,相拥着说了许多的话。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未来的蓝图也渐渐清晰:先在这个城市里买座房子,再由近至远,青岛、大连、三亚、巴厘岛、马尔代夫,还有那个小丑鱼出没的大堡礁,每年选一个地方去看海。黑暗中周海涛大手一挥,说:“亲爱的,这辈子我要让你把脚印印在至少十个国家的海滩上!”沙小鸥立马摆出一个英勇前进的姿势,说:“好啊,为我们的理想努力奋斗!”两个人笑着在床上滚做一团。

买房的事周海涛和沙小鸥早就商量过,房子不要大,有个两居室,能把户口落到城里就行了,总价也不要太高,两个人的老家都在农村,读大学都已经掏空了爹妈,房子的事,他们就不打算啃老了。所以寻找一个价格合适的二手房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周海涛天天陪客户看房子,其实也在为自己看,可看上眼的房子他买不起,买得起的,又实在看不上眼。

也许,这个低迷的楼市,倒能成全他们的房子梦呢?周海涛又把登记表抓过来,想仔细看看新增的房源,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不过,他看到第三条信息时,瞬间石化了:清平街香椿小区12幢602号!这,不正是自己住的那套房子么?房东打算卖?可他们的租期还有三个月哪!怎么事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周海涛憋了一肚子的气,查了一下附近的租房信息,房租的价格又涨了不少,合适的房源却没有几个。他把看起来合适的两个信息打印下来,打算晚上回家和沙小鸥商量一下。看来四处找房子的功课,又要复习一遍了。

可巧不巧,回家时在小区门口,周海涛正好碰到房东。这个把头发染成深棕色,穿着驼绒外套,扎着同色系小丝巾的老太太,一见他,立即用甜糯的吴侬软语,问他吃饭了没有,口气就像自家的奶奶。她什么时候都笑脸相迎,但涨租金时从来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且准会在收租金的前两天,准确地在楼道碰巧遇到你,预约两天后上门。周海涛本以为她来告诉他卖房子的事,以便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可她笑眯眯地谈起了天气,说明天要有倒春寒,嘱咐他多穿点衣服。周海涛想主动开口问她,忽然灵光一闪改变了主意,房东并不知道他在哪个中介,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周海涛心里升起一种恶作剧的快感。

回到家里,一推门就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周海涛苦笑了一下,刚才在小区门口被房东老太太一打岔,他忘了先去一次公共厕所。两个老姑娘只要一进浴室,没有个把钟头出不来,她们总是脚前脚后进去,互相给对方搓背。周海涛不明白,只要天气允许,她们都要在浴室里哗哗洗上个把钟头,背上有什么好搓的呢?老姑娘总会有许多的怪癖。哗哗的水声让周海涛愈加内急,他到厨房里从后面抱了一下沙小鸥,说忘了先清仓了。沙小鸥挥着铲刀,笑弯了腰。他们住的是六楼,爬上爬下不容易,周海涛为保险起见,上楼前都会到小区边上的公共厕所清下仓。

周海涛没有把房东卖房的事告诉沙小鸥。那套旧房子来看的人很少,一星期里只有两个人询问过,周海涛都抢着接待了,他话里话外地暗示了它的缺点:管道老化、房顶漏水、物业形同虚设,价格偏高。前三项都不是周海涛的虚构,但房子即使是个豆腐渣,中介通常也会把它夸成一朵花,所以周海涛的态度让那两个客户十分诧异。周海涛就诚恳地对他们说,这么低迷的楼市,生意不好嘛,我们中介不做出信誉来,就要倒闭了。他中肯的态度倒赢得了那两个客户的信任,都让他推荐靠谱些的房源。想到房东老太那笑眯眯的脸,周海涛一阵暗笑。

不过,周海涛也把买房的事推上了日程,有备无患嘛。再说了,他和沙小鸥已经都快奔三了,也该在这个城市里垒一个温暖的小窝了。

房东的房子周海涛也不是没考虑过,这房子离他和沙小鸥上班的地方都近,关键还属于很不错的学区,但房东要价115万,就算能还一点价,手里的钱也只够三成首付。这钱是他们两个人省吃俭用五年多的成果,还托了上一轮房价上涨的福,不过想想房价上涨的恶果自己也要承担,周海涛就有点哭笑不得了。自己的收入不稳定,80万房贷,他们得贷30年期的还贷才有保障,30年的房贷?周海涛还不想把自己的一生压在这么一套一下雨就漏水的旧房子上。

周海涛决定多看看,网上不是都说开发商要挺不住了么?

日子平淡无奇,日子不好不坏。在周海涛的“推销”下,房东老太太的房子几乎无人问津,他们自己的房子也没定下来。小日子还是滋润的。每天周海涛和沙小鸥吃过晚饭,就扑在电脑前面。电脑里的内容有两个,一个是周海涛摘录的房源信息,一个是沙小鸥抄录的世界知名沙滩的驴友游记,两个人翻过来复过去地研究,乐此不疲。

这段时间房子里安静得出奇,那两个老姑娘最近迷上了十字绣,她们一起绣一条大型挂毯,连洗澡的时间都缩短了。沙小鸥瞥到了她们的作品,绣的竟然是鸳鸯戏水。那天晚上,她感叹着对周海涛说:“唉,也不知道她们绣了送给谁的。真是想不通啊,要是我,会不会触景生情,边绣边掉眼泪呢?”过了好一会儿,周海涛以为她已经睡了,她又悠悠地说:“涛,我们结婚吧。”周海涛把她揽到怀里,说:“宝贝,总得先买房子吧,再等等,房价应该要降了。”沙小鸥支起头,认真地说:“我们可以先租房的呀。”周海涛刮了一下她鼻子,说:“你这么好对付啊?现在还有女孩肯嫁无房男吗?” “哪敢要求那么高哦,”沙小鸥立马摆出一张愁苦的脸,冲隔壁努努嘴说,“我可害怕像她们一样烂在家里,为别人绣鸳鸯戏水哦。”

周海涛知道沙小鸥说的是戏言。像她这样善解人意的女孩怎么可能烂在家里呢?何况还有一副出水芙蓉的小模样。其实她单位就有人追她,本地人,有房两套。当今社会,肯这样同一个穷小子奋斗的女孩子真是太少了。周海涛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中了大奖。

沙小鸥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周海涛却有些失眠,黑暗中他瞪着天花板,在心里暗暗发誓:“亲爱的,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的脚印印在十个国家的海滩上。”

“绝无戏言。”周海涛在睡着之前,又一次对自己说。

“大家都把手头的事放一放,我们开个会。”经理一进门就黑了一张脸。这些日子他的脸越拉越长,几乎就是一张马脸。

“最近几个月,我们的业绩越来越差。上个月就成交了五单,连门面的月租都不够,再这样下去,总部只好关掉我们这个门店了。”经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以便让自己的话掷地有声。

“我知道现在大环境不好,但也不能把什么问题都推给大环境。顺风顺水的时候,谁都会做,一个好的业务员,就得在关键的时候拉得出去,打得响。香椿小区那套房子,挂在我们这里两个月了,我们卖不出去,为什么别的中介却卖出去了?我们自己要总结,要反思,我们还有哪些地方服务不到位……”

香椿小区!周海涛的头轰地响了一下。早该知道的。那么精明的老太太,怎么可能只在他们这一棵树上吊着。经理后面的话,周海涛什么也没听进去。她什么时候带客人看的房子呢?一定是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四个人都早出晚归,白天房子都空着。老狐狸。周海涛恨恨地骂了一声。

租期还有一个月,得赶紧找房子。前阵子周海涛料定老太太的房子卖不出去,所以把租房的事情抛到脑后去了。租房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合适的地段,合适的价格,合适的租期,虽然自己是做房产中介的,但搜了一圈,符合这“三合适”的一个也没有。周海涛把几个差强人意的房源信息归拢下来,好回家和沙小鸥商量。

一进门,周海涛意外地看见房东老太太坐在客厅里。小碎花的棉裙上罩着棕色的羊毛小开衫,她的衣服都不算新,但永远雅致。老太太依然浅浅地笑着。沙小鸥拉着一张脸坐在她对面,一看见周海涛进门,赶紧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小声说:“苏阿姨说这房子已经卖掉了,让我们一周内搬出去。”

“一周内,开什么玩笑?我们的租期还有一个月,合同上可是写好了,到期不续租,得提前一个月告之对方。你要卖房子,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周海涛心里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我也没有办法,房子是我儿子要卖的。我以为现在房市不好,他哪那么快卖得出去?谁知道这小没良心的,老婆要在上海买房,他甘愿大出血了。”

“那是你家的事情,反正我们还有一个月租期,要搬也得一个月后再搬。”周海涛把胳膊一抱,赌气地说。

“别看这套房子老,比我自己住的小阁楼强多喽。”老太太站起来,到窗边摸摸窗帘,又走进厨房,摸摸厨柜。“这是老伴留下来给我养老的,我哪里舍得卖?”老太太回过头,眼里闪着泪花,“可是媳妇要和儿子离婚啊,轮不到我做主哦。”

“养儿子,就是前世欠了债。”老太太把头转过去,慢慢地从包里摸出纸巾,抹抹眼泪,然后又扭过头,脸上浮上既往的笑容,“对不住你们啦,我也知道这样急着赶你们走是我们不对,你们看这样好不好,我把剩下的房租退给你,再赔你们一个月的房租。就算帮帮我老太太的忙,好不好?”

老太太眼睛里的泪水还没有干,笑容里就有了丝丝苦味。沙小鸥拉拉周海涛的衣袖,周海涛知道她心软了。

也只能这样了。不然又能怎样呢?到底自己是外乡人,真闹起来,不知道老太太的儿子会闹出什么花样来。送走老太太,周海涛和沙小鸥互相看看,知道还有一个麻烦事要解决。怎么和那对老姑娘说呢?

说不说也得说。周海涛冲沙小鸥努努嘴,沙小鸥只好硬着头皮去敲她们的门。门开了,她们那张挂毯铺在床上,看起来已经快完工了。短发的老姑娘走了出来,她姓张,平时交房租算水电费,都是她,另外一个,两年里除了进出门时和他们点点头,几乎都没怎么和他们说过话。

沙小鸥小心地叫了声张姐。对方笑了一下,说:“我听到了。你们不用为难的。我们已经在园区那边买了新房子,精装修的,可以入住了,我们只是打算吹吹里面的味道,所以一时还没搬过去。”

沙小鸥和周海涛同时松了一口气。周海涛赶紧说:“房东贴给我们一个月的租金,该是你们的,我们贴也给你。”张姑娘笑了,说:“这个倒不计较。我和小叶商量了,在外租房这么多年,同你们合租的这段日子最和顺。我们要搬家了,这回是我们真正的家,明晚想请你们吃个饭,同时也想请你们为我们两个的幸福做个见证。”

“做个见证?”沙小鸥和周海涛,一下都没有回过味来。

“对,我们的喜悦,一直找不到人分享,你们,愿意给我们一些祝福吗?”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里的老姑娘也已走了出来,她们牵了手,微笑着站在他们面前,亲昵,也有些羞却。

搓背、鸳鸯戏水,这些图面电光火石一样在周海涛脑海里闪过,他拉了一下还在发蒙的沙小鸥,赶紧说:“好好好,我们愿意为你们祝福,我们愿意。”

第二天,周海涛和沙小鸥去定做了一个蛋糕,两个人想了想,让蛋糕师在蛋糕上写上“百年好合”四个字。

送走张姐她们的那天,周海涛和沙小鸥躺在静悄悄的床上,谁都没有说话。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让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租房的事他们去看了几家,都不满意,房租又涨了,再说带着三天之内入住的急切,讨价还价都没有了筹码。

快半夜的时候,沙小鸥捅捅周海涛,问他睡了没有。周海涛正失眠。沙小鸥神秘地问:“有没有业主的房钥匙放在你们门店托管?”周海涛说:“当然有,不是所有业主都有空陪客人看房子的。”沙小鸥一骨碌坐起来说:“那有没有空着的?我们可以去打地铺,再慢慢找合适的房子。”周海涛眼前一亮,坐起来亲了沙小鸥一口,说:“亲爱的老婆,真是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说干就干。家具都是房东的,他们的东西只是一些衣服被褥和简单的厨具,第二天周海涛打打包,就把它们送到同事老吴家的车库里。老吴是个难得的老好人,他儿子除了啃老还是啃老,二十六七岁了整天在家打游戏,他从心眼里喜欢周海涛的自立,乐得对他的事睁一眼闭一眼。为了防止经理发现,周海涛借着带客户看房子的机会,偷配了一把业主的钥匙。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他们晚上在外面吃了碗拉面,拎着装了一条毛毯的小包进了业主的房子。房子的装修有些老了,但为了容易出卖,业主曾经委托他们做过一个彻底的清洁,地板还打了蜡。周海涛提醒沙小鸥小心滑倒。沙小鸥细心地脱下鞋,又在袜子外面套上一次性鞋套,以免留下明显的脚印。她从包里拿出毯子铺在客厅的沙发旁边,铺好后她顺势在毯子上面打了一个滚,说:“周海涛,我们这个才叫拎包入住哪!”

周海涛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模样,心里忽然酸酸的。

拎包入住解决了火烧眉毛的问题,他们也加快了看房子的脚步。不过,“三合适”的房子,房租都到了三千以上,有这个钱,还真不如用来还房贷了。“再说,日后再被房东随便赶出来,总不能带着孩子拎包入住吧?”周海涛做了个总结性发言。

选来选去,沙小鸥看中了周海涛这个连锁中介另一个门店里的一套房子。71万,85平方,五楼,小区不算太旧,只是位置有些偏,已经快到城郊了,学区也一般。不过,他们门店里有可靠的内部消息,马上出炉的地铁三号线规划首发站在那里,五年后就通车了,到时候就是标准的地铁房。

在他们原来住的小区旁,也有一套房子,比老太太的那套好一点,但价格也贵了二千一平,总价126万,还不包括税费,三成首付的话,找亲戚朋友凑一凑也够得上,周海涛觉得这个房子,才对得起沙小鸥。

那套71万的房子的小区不远处,有一片街区绿地,还有一个很大的湖。这为小区增色不少。沙小鸥和周海涛坐在绿地边的长椅上,在五月的阳光下,讨论到底买哪套房。

沙小鸥拍着周海涛的头,老领导般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要把目光放长远一点嘛,年纪轻轻,就背上几十万上百万的房贷,还完房贷都退休了,有那百十万,你们完全可以用来创业嘛。”

“那套房子,可是实验小学的学区房啊。”周海涛心有不甘。

“周海涛同学,你读过实验小学吗?”沙小鸥调皮地问。

“我读过乡村小学。”周海涛如实回答。

“我也没有读过实验小学啊,你看,我们最后不都上了大学吗?周海涛同学,我们先在这个城市里落下脚,面包会有的,大房子也会有的。”

“海景房也会有,我们留在十个国家海滩上的脚印,也会有的。”周海涛抱起沙小鸥原地转了两圈。两个人哈哈大笑。周海涛心里,再一次有了中大奖的感觉。

决定买下那套房,周海涛和沙小鸥就正式进入了实战。周海涛通过同事了解了业主的一些内部情况,知道那个业主打算离开江城,想尽快卖掉那套房子。经验告诉他们,这样的房子还是很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的。讨价还价的事交给了沙小鸥,周海涛负责淘听内幕,背后指挥。“这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周海涛和沙小鸥一边讨论一边吃完了面,乐不可支地击了一下掌。

总在外面吃晚饭太不经济了,沙小鸥把入住的拎包换大了一号,把上大学时买的那个小电热锅塞了进去,天天晚上和周海涛煮面吃。他们小心翼翼,每天出门前都细心打扫,决不留下一点入住的痕迹。所以当经理朝周海涛横过来一眼时,周海涛着实吓了一跳。那天经理不知道怎么心血来潮,亲自带客人去看那套房子。客人进屋时吸吸鼻子,说:“一股泡面的味道,这房子通风好像不太好呀。”经理立马狐疑地朝周海涛看过去。周海涛心里暗骂自己该死,昨天因为沙小鸥又去和那套房主谈价,回来太晚,挂面没有了,临时到楼下小店买了两包方便面解决了晚饭,谁知道方便面的调料包太香,这套房子不通透,味道一直到早上也没有完全散掉。周海涛直视着经理的眼睛,偷住业主房子是职场大忌,不想丢饭碗,就不能眨眼睛。好在客人没继续纠缠,经理赶紧卖力地夸起了这套房子的卖点:“两居室的房子,虽然不通透,但两房朝南不是?这么高的房子,要是小房间朝北,冬天简直像冰库一样,空调都没有用的。”

晚上,周海涛和沙小鸥没敢再进那套房子。周海涛找老周拿了一个毛坯房的钥匙,这样的房子偷偷住一下,也许不算犯大忌。

虽然是五月的天气,但水泥地上铺了一层毛毯,仍然有些凉。周海涛和沙小鸥席地相对而坐,在黑乎乎的水泥毛坯背景下,眼神里都有了些苍凉。周海涛揽过沙小鸥,说了句对不起。沙小鸥嗔怪地说:“说什么哪,我们的房子不是快到手了嘛?我们又不是真正的无家可归。”

他们买房的谈判正陷入一个僵局,他们觉得那套房子66万最多67万就可以拿下来了,可对方降到68万,就怎么也不肯再谈了。周海涛的同事告诉他,人家也在别的中介有登记,看中这套房子的,不止他们一个。为了避免房东老太太卖房子的情况重演,周海涛决定买下那套房。当然,冰凉的水泥地,也从中助了一把力。不过最终他们还是争取到一个有利条件:只要他们签好合同付清首付,当天卖方就交钥匙。

拿到房子的钥匙,他们当天就搬了过去。原房主留下了简单的家具,但卧室里的床人家带走了。那晚他们还是打地铺。但地铺打在自家地板上,到底还是不一样。两个人还煞有介事地拎回一扎啤酒,双双喝了个满脸通红。

婚床送来的那天是休息日,周海涛和沙小鸥不但已经领了结婚证,那个小窝也被他们重新贴了壁纸,拾掇得清清爽爽。周海涛的工作是没有周日休息的概念的,沙小鸥指挥搬运工把床和席梦思摆放到位,然后盘腿坐到床上,用手机自拍了一张照片,传给了周海涛。周海涛立即回过来一张笑脸,说,这是谁家的美女啊,好有气质。沙小鸥满足地笑了。

窗外下起雨来,今年的梅雨季来得迟了,气势却大,一口气哗啦啦下了一个下午。中途周海涛发来短信,问小区积水了没有,沙小鸥才发现小区的路面已经积了半尺深的水。雨还没有停的迹象。

天黑透了周海涛才进门,他现在上下班得倒一次车。周海涛手里拎着皮鞋,裤子全湿透了。沙小鸥看着他的狼狈模样,夸张地说:“亲爱的,你不是游泳回来的吧。”一句话把苦着脸的周海涛逗笑了。“楼下积水已经到膝盖了,这雨再不停,明天说不定真的要游泳出门了。”周海涛告诉沙小鸥。

吃过晚饭,雨渐渐停了。在阳台上晾衣服的沙小鸥大声喊周海涛。周海涛走过去,发现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番奇异的景象,小区内外的积水和前面的湖泊连在一块,一片汪洋漫向深沉夜色,星星点点的灯光倒映在水中,海市蜃楼一般。

沙小鸥牵了周海涛的手,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悠悠地说:“周海涛同学,你没想到这么快就住上了海景房吧,你看,我们在自家阳台上,就把海给看了。”

责任编辑⊙育邦

作者简介:

顾文梅,女,辽宁辽阳人。作品散见于《雨花》、《短篇小说》等杂志。著有小说集《鱼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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