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主吴刚

辛建军

他既有极客文化中极致的想象力和自我，骨子里又带着一股把玩儿当成正经事、得玩出花儿来的顽主范儿，叛逆与理性矛盾相伴。敢挑战创业成功主流心态。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走进来一个三七分头、个头不高、身形瘦削、身穿休闲T恤的大男孩，右胳膊夹着一沓iPad、iPhone和三星新款手机，这些设备不断发出消息推送的声音，很难判断他就是那个高中毕业开始创业，已经创业17年的顽石互动CEO吴刚。

吴刚放下手中的数码产品后，操着一口的京片子，几乎不留情面地说，“猫着做产品，才是我本来的状态，我现在一天有1／3的时间在处理垃圾事，太亏了，我讲半天，谁给我钱啊。我给别人免费教学，回过头来跟我竞争，我亏不亏啊。”

但是一旦进入聊天话题，他又层层深入而谈。讲话到激动处还会时不时用指节把桌子敲得“砰砰”响。

翻看他的微博，主题除了公司和游戏，就是赛车(SCC超跑俱乐部会员)、摄影、旅游、卡拉OK，他在每一项爱好上都花费精力，他的投资人佩服他“一旦爱好，总能成为这个领域的专家”。

2011年，他的手机游戏公司因为优秀的吸金能力而在业内名声大噪，每次听到赞扬，他都会毫不客气地说：“这就该是我的!”为什么?为了今日，他已交过太多学费。

顽主创业

无论从哪段经历讲起，吴刚都算是个有故事的人，也总能用听起来有那么点理性逻辑的道理打动你。

在17年创业经历中，吴刚先后创办了5家公司，尚洋、数位红和数字顽石三家与游戏相关，3GV8做手机应用软件，他甚至还做过一家旅游电子商务公司Byecity。

他跟记者说“没什么不能聊的”，但一说到《血狮》对他的影响时，吴刚显得有些恼怒：“我真不想谈这个事情，媒体还老说这个，有谁会看呢?我从来不喜欢聊过去的事，包括数位红我都不想聊，人不能沉迷于过去。”

转念间，他冷静下来后承认：“《血狮》是我的耻辱柱，它提醒我不能再去做对产品和市场不负责任的事情，必须专注把产品做好。”

1997年，吴刚20岁出头，已是北京尚洋信息技术有限责任公司的高管，并于当年推出国产单机游戏《血狮》。彼时真正意义上的国产单机游戏稀少，加之中日钓鱼岛事件等话题的升温，这款大打“爱国牌”的军事题材游戏在发售前就已走红。

此前从未做过游戏的吴刚甚至在公司内部立下军令状，保证五个月之内拿出成功作品，经验的欠缺以及对技术的低估导致游戏推出后恶评如潮。如今还有很多人在知道他的经历后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你!”

“其实换其他人，那么小一小孩儿，做不好走人就是了，根本不需要署名，但我出来给大家致歉，给大家退货，所以《血狮》这个名字就跟我永远绑在了一起，我的原则是遇到问题要勇于承担责任。”

吴刚从来不是一个“三好学生”。高一时计算机老师要求他们以每张12元的价格购买软盘，混迹于中关村的他却用五六元的价格帮同学采购，导致该老师对他厌恶至极。高三时他借小姨的三居室创业，当时编写的一款软件常年排在连邦工具类销售排行榜上，很早就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享受“神童”称号的他没有选择读大学。

创业后，他依然不是循规蹈矩的乖乖仔。在尚洋时，经常干完活就找不到人，每次老板秘书都告诉他“快来办公室，老板很怒，你惨了”，但吴刚跟老板谈话没多长时间，老板就和他勾肩搭背从办公室里哈哈大笑着走出来。

虽然不愿谈及过往，但他坚称自己是一个善于反思的人。从创业的第一天起，他就有记日记的习惯，并且经常把其中的一些搬上博客。

吴刚说：“我很嚣张，但我很敬畏那些比我厉害的人。我每一年不能虚度掉，我回首这一年的时候，我会说这一年我没白干。每隔三四年，我是不是迈上了一个新台阶，这对我很重要。”

吴刚经常和王煜全、陈吴芝、蒋涛一起聊天。不过他很少跟王煜全交流移动互联网，而是谈论从社会新闻到宗教哲学的问题。“我需要大量跨界的知识，这样我再来看业界的新东西时，我会有新的角度。”

吴刚的顽主范儿随时会爆发，他跟妻子曹红在欧洲度完蜜月，回来请IDG投资合伙人张震吃饭，席间吴刚拿出一个小帆布书包，掏出近20款手持终端摆在桌上，他告诉张“这很好玩”。他做数位红时，跟诺基亚的人打了3年交道，结果他对别人在诺基亚的职位清清楚楚，比他们本公司的人都熟。他去参观车展，甚至会嫌弃参展商对自家车的了解不如他。

产品玩家

在产品体验至上的今天，创业公司中的管理角色再也不是唯一的主角，一个出色的产品经理往往更容易成为公司的灵魂人物，吴刚恰恰赶上了这个时代。

吴刚对乔布斯的看法是：“他不是一个商人，他是艺术家，他追求的是极致的体验。”同样，他也害怕别人称自己是商人，但他马上又跟乔布斯撇清关系，他更害怕别人误会他是“吴布斯”。

跟乔布斯相似的是，虽然表面上吴刚是公司的CEO，但其实他更像个产品经理，他没有CEO办公室，他把所有管理事务丢给妻子。“我脾气急，产品上我细，但是公司管理上不细，她细致，人缘比我好，我骂人很凶，我发现这人不行，就直接说‘你这什么玩意儿。”吴刚现在每天只专注产品研发，跟游戏开发员工混在一起。

吴刚很享受做产品经理的感觉，他建议陈吴芝去做一款捕鱼类游戏，后者的《捕鱼达人》2011年有了3300万的下载量。他去蒋涛的会上演讲，做了图表数据，回头他就后悔了，要求蒋不要把数据外传。

吴刚自己的明星产品是《二战风云》，一款军事题材的策略类游戏。关于这款游戏的一些数据是：iOS版《二战风云》每个月收入在100万美元上下，获2011年iPad应用总收入年度冠军，iPhone应用总收入第三。当被问及他的游戏为何能这么赚钱时，这个男人又骄傲起来，他提高了嗓门：“我做了11年的手机游戏，这就该是我的。”

当初，他的投资人张震劝说吴刚试做网页游戏，后知后觉的他宣布自己要做一款全球化产品。于是，2009年《二战风云》Web版在无同类产品竞争的情况下突击海外市场，拿回几千万收入；2010年推出WAP版，同样没竞争，再拿回几千万；2011年在iOS上再次遇到同样的情况。

他很鄙视别人说《二战风云》不过是占了iOS上策略游戏的先机，为了反击这些人，他站起来，在会议室的白板前圈圈画画，以展示自己的游戏逻辑。

他很讨厌别人这样问他：“吴刚，Android平台能不能做?HTML5平台能不能做?”在他眼里，这些都是机会主义者，这里有机会，冲进去，赚了钱，再换下一个。他很想这样告诉别人：“你先花5年时间慢慢磨，把能力和积淀做到位。”有一次他告诉几个创业的年轻人，他不希望他们成为他，因为太恶毒了，他做了十几年才有今天。

他喜欢谈用户体验非平台，他认为这是迄今还没有同类产品能超过《二战风云》的原因。即使是WAP版的《二战》，现在也还有六七百万的用

户，每月收入过百万，他把这归结为“认认真真做产品”。

2011年国庆前，吴刚在iOS版《二战》的3个服务器里兼了两个月的GM(游戏管理员)，以了解用户需求。他会对着自己的美术总监嚷嚷：“这个按钮为什么是这个颜色?这种东西你也好意思拿给我看!”他还会拿着策划给美术总监问：“你确定这是城堡?”在得到肯定回答后，他颇为惊恐，“这是修道院，圣米歇尔山，天主教圣地之一，你别乱来，全球销售的产品一定要尽量避免宗教因素!”。

他拿着自己的iPad问记者：“你认为在中国谁会有这个东西?”接着他说 “如果没有研究，就做不好游戏。”“20世纪80－90年代是生育高峰期，但这拨人的生意很难做，因为他们正顶着生活的压力。所以我们吃的是35－40岁的这批人，他们中有一些人金钱已经攒到一定程度了，他们对PC不明白，但对容易操作的iPad很明白。iPad是送礼佳品，而且这批人还普遍都有iPhone，所以领导、商人、金领、国企干部是这个市场的主要消费者。”iOS版《二战》的用户付费率只有2％，但每个月的ARPU值(Average Revenue Per User，每个用户的平均收入)能到150美元。与之比较的是WAP版付费率能到60％，ARPU值却只有两三块钱。他在看数据时发现，自己的用户里竟有一个副部级干部。他在微博上发感慨：不关心不研究人口结构问题谈不上公司发展战略。

吴刚在产品设计上的自信不单来自其产品的定位和细节设计，还包括外部市场营销的方式。

《二战》上线前，运营部门的人做了一个几万块钱的市场推广预算，他把他们叫到办公室来臭骂一顿，称他们没调查市场，不了解自己的产品。他把这笔预算全部砍掉，靠口碑传播招徕用户。通过举办玩家线下见面会的方式，招徕带动游戏人气的玩家。

有一天，一位同行颇为不满地告诉吴刚：“你太过分了，怎么到我游戏里来拉人?”吴刚觉得挺冤：“玩家自己发现了一个好产品，就有很强的表达欲，他通过传播能建立成就感。我们不需要推广，谁推广谁倒霉，现在iOS上很多跟《二战》同类的产品在拼命推广，结果我的用户在增长，只要在游戏里喊一声‘《二战》比这强多了，就有很多到我这里来了。”

2012年，吴刚准备在海外设办事处。“海外市场没大家想的复杂、可怕，这可怕来自我们自己的恐惧，你不去做，永远不知道海外市场是什么样子。”他口中的海外市场是这样的：《二战》在美国收入最高，德国次之，因为这两国人的时间观念强，能认可《二战》以建造时间为主的玩法，而对懒散的法国人和西班牙人来说，这个游戏对他们有压力。

张震担心数字顽石能否始终与时俱进，跟上环境和用户习惯改变的趋势，吴刚却并不担心，他的目标公司是不久前刚被EA收购的Popcap，后者是《植物大战僵尸》游戏的缔造者。“Popcap每年都能有好游戏推出，这证明它的成功不是偶然。”而这也会是吴刚接下来遇到的最大挑战：证明他有持续推出好游戏的能力。

所以，吴刚对公司的定位是——创造优质内容。他要通过产品形成自己的品牌，就像冯小刚在院线的号召力那样，以尽可能少地受渠道限制，尽可能多地赚钱。

定义成功

吴刚的创业经历跟他在旅游上的随性有些类似，每一次旅行，他从不提前查资料作准备。前年他去德国，下了飞机租车，在欧洲各国开了1个多月，行走6000多公里，走的全是乡村公路，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曾受过资本的伤害，现在他警惕资本，却又不得不接受资本。

数字顽石已成功获得两轮风险投资，他却坚定地说：“我不上市，我傻了才上市。”他用以解释自己不傻的原因是，“我一年有几干万的利润，明年可能更高，哥儿几个分红不行吗?”

对于吴刚的这一想法，他的投资人张震的说法是，“我们也没有短期内让他上市的想法，冯仑说追求理想，顺便赚钱，我们可以长期持有。”但张接下来又说：“数字顽石还没到那一步，就不去想上市，到了那一步，你不想上，资本市场都会推动你上。那时候要考虑什么样的融资手段成本最低，而且要考虑让团队变现。”

更能表现吴刚信心的说法是：“他(张震)不会逼我上市，他知道我的性格，我这人是顺毛驴，他会跟他的老板说，咱们要这么干，这公司就别要了。”

按两人的说法，他们能达成这种妥协，与彼此间长达8年的友谊紧密相关。2004年前后，还是IDG投资经理的张震想投资手机游戏公司，在北京北四环八达岭高速旁的一栋楼里，他见到了当时正在经营数位红的吴刚。两人深聊行业格局与未来的发展趋势，张震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人才，表达出要投资数位红的意向。然而就在尽职调查都已做的情况下，张震却不得不放手，2004年9月，数位红被之前已经给过一次投资的盛大收购。

张、吴二人没有成为生意上的伙伴，倒是成为了生活上的朋友。

不过吴刚没有让张震等太久，2006年他从盛大出走，再次创业成立3GV8，IDG完成了对它的种子期投资。第二年初，IDG与成为基金共同完成了对3GV8的第一轮投资。在2011年11月数字顽石披露的B轮投资者名单中，除挚信资本外，IDG、成为基金依旧在列。吴刚的解释如旧：“我们公司的这三个投资人，每个跟我都有8年以上的交情，如果不是，我干吗要让他进我的董事会?”

吴刚曾私下里对朋友说起，早年他创业是为了立下人生里程碑样的东西，比如把数位红卖给了盛大，他觉得自己很牛逼，也能做出一家值几千万的公司，他还觉得如果有VC给他钱，他能做得更牛逼。他用卖数位红赚来的钱，买了房子买了跑车，有一天他忽然起了质疑：“难道我还不到30岁，想要的就是这些?花钱也不过如此。”金钱对他的刺激已经比不上他影响别人生活所带来的成就感，于是他告诉手下的员工，他要努力赚钱，让大家都住大房子，人人都开宝马奔驰。

他对上市的真实想法是：“一个才几千万利润的公司，上市不扯淡吗?驴粪蛋表面光，公司上市也就创业者脸上光鲜点儿，你还得天天电话会议，解释这解释那。”

他在公司曹收不错的情况下，用融资来增强自己的安全感。当初他做数位红，因为市场的混乱与不成熟，收入远说不上好，所以才会在仓促间接受盛大600万占股35％的投资，直接导致后来的融资自由权被剥夺：他做3GV8，做手机安全软件、手机阅读，大家都认为他的东西好，他对市场的认识深刻，但就是迟迟赚不到钱。最窘困的时候，他差点连员工工资都没发出来。

吴刚对2011年B轮融资的另一个解释是，“2012年EA、Zynga都要做到10亿收入了，我拿什么跟他们拼?”

吴刚的创业史中，几次不成功的经历帮他总结出了自己的创业哲学。

他认为做公司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唯快不破的理论纯属扯淡。“那是违背人生哲学的，人生其实讲究慢，人生需要时间，咱们老祖宗在这方面很强，为了烧一个瓶子，能烧一辈子，太极拳也讲究慢，借力打力。”他慨叹说，“中国现在有那么多公司面临生存困境，除了快之外，它没有自己的灵魂。”

吴刚心中的创业是有尊严的，是有价值观的。他讨厌总是在诉说自己创业时期的艰难，也恶心为了走关系拉客户而把尊严踩在地上，他希望以后回首时不觉得自己一辈子很亏，“出来做公司，其实就是来面临失败的”，所以他给自己培养了很多的爱好，以免精力过分集中，导致沉湎于对自我的怀疑中。他调节心态的另一种方法是，晚上回家吃家人准备好的肘子肉就啤酒，早上上班丈母娘递给他一瓶热水，他高兴一路。

他一直是SCC超跑俱乐部的成员，据说在赛道上的成绩还不错，他觉得飙车能让他更加冷静，精神更加集中。关于资本，现在的吴刚提醒自己，同样需要赛车般的冷静判断。

不想上市，想把自己的公司一直控制在100人左右，吴刚像彼得·潘一样，不愿自己的公司长大。但这未必很差，并非所有的成功都叫IP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