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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一种在高度上的视觉描述

2012-04-29汪建辉

西部 2012年2期
关键词:巴别老者火星

汪建辉

上帝:一种超验的存在。在地球上大多数人的眼睛里,他老人家越来越没有市场,因为在我们的视界里原来觉得他会在的地方,他却都不在。比如说,我们一开始以为他会住在月球上——至少那儿也该有他的一栋别墅什么的,可是花了不少的时间与金钱上去看了,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后来上去的人为了给没有上去的人有所交待,只好从上面带回了一些石头和泥土。另外,为了给有可能有的其它星球上的生命证明地球人到此一游,还在上面插了一面国旗;另外,为了纪念地球人到此一游,上去的人还拍下了一张有一个巨大脚印的照片,回来后刊登在了各大报纸的头版上。

再后来,我们又派了一台机器到了火星上,拍回了许多照片,也是什么生命都没有,更不用说人和上帝了。于是他们更不信了。

这是一部分人的看法。

另外一些人却因此而更加相信上帝的存在了,正因为你们没有看见他,才更证明了他的存在,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上帝是超验的。你看不见,才证明上帝的存在,你看见的,那一定不是真的上帝,而一定是假的。

经验的世界里的目光,如何能看到超验世界中的上帝?

(无话可说,谁对谁都是这样,无话可说。)

○:从象形来说,它是一只睁大的眼睛?一张张大的嘴?一个吃饱了而不愿意运动的人?一个刚解开腰带的“8”?一种不稳定的因素?或是代表着运动的原始形状?

一个空洞。它代表一个空间,可以无穷小。也可以无穷大。

天上的一轮月亮。有一半的时间人看得见它,有一半的时间人看不见它。有一半时间人们看到了它的一半,有一半时间人们看见了它的全部。

天上的太阳。有一半的时间人看得见它,有一半的时间人看不见它。只有一个人一生都看见了它,而且那个人还是我们中国人,他的名字叫——夸父。令人遗憾的是他没有活多久就死了,也许是离太阳最近,也许是他一生中从来就没有看见过月亮,也许是阳气太盛,而阴气不足(可能是一点儿阴气也没有)。

也许真的是这样,后来他觉得浑身都在冒火。那时候还没有现在叫 “鸡”的东西。他只有喝水以去火——○就是那一张张大的嘴。最后这张嘴喝干了一条江的水,于是他的肚子也变成了○,这个○不是无穷的小,而是无穷的大。最后大到这个○破了,他自然就死了。

所有的人都睁大着○(眼睛),张大着○(嘴巴),说不出话来。他就这样在“看见”却又“听不见”的场所中死掉了。

在我的这篇文字中○是一个人,是他或她(以后简称为他,因为“他”的可能性要大一些,这也仅是我的猜测)在他工作的那个部门里的代号。

复述一遍——他的代号是○。他是我的这些文字里的主角。

[故事开始了]

○是在一个保密单位工作,他的工作很轻松,就是专门接收从卫星上发回来的图形信息。这个工作很稳定,所以他很满意。但为了这种稳定,他也要付出一点他的相对的自由。

开始他是这样来衡量自己的得到与付出的。

他想:他二十二年来,从来也没有使用过自由,于是他决定选择这个相对来说失去自由的自由。

他的选择是对的。因为他周围的人都支持他。

父亲说:去吧,孩子。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比什么都重要。

母亲说:去吧,孩子。一生都无生存的忧虑才是最大的自由。

他高中时的女朋友说:去吧,但有一个条件,我要跟你一起去。

他单位的领导说:你工作必须满十年,才能把你的女友内招进来。这是组织的规定。

他的女友说:我等你。

他的父母说:放心吧,家里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这些都是爱他的人,绝对不会害他。他放心地去了。

到了单位,领导对他说:你的代号是○。从此你就是○,忘掉你的过去。

其实○还是有一点自由的。按照合同规定,○每个月可以回家探亲一次,时间为八小时,但在回家之前必须服用一种药,这种药服下之后就无法开口讲话。这是符合保密原则的。

需要说明的是,这种药对身体并没有什么副作用。

回到单位后,只要服一颗解药就可以开口说话了。

工作单位在一个高高的山上,是一个现代版的——巴别塔。周围有铁一样的墙,即使在里面打一场第三次世界大战,外面也没有人会听到。在那里面可以随意地说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站着、坐着、躺着,只要你做得到,没有人会干涉你的。所以,在这里○是自由的。

[○第一次在这里面说话]

他对里面一道门的守门人说:你好。

那人没有理他,只是看了看他手上的○号的牌子,就把手向里面一指。意思他明白,就是可以进去了。于是他进去了,一道又一道的门,一个又一个的守门人。○没有再对他们说话。因为他想,这里面可能不准说话。

进了最后一道门,里面是一间小小的屋子,一个白发老者站在中间,对着一个圆圆的孔在向天上看,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进来了。○没有打扰老者,而是在一边静静地等着,像一棵小草一样,没有一点风,小草当然不会动。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小草并没有长大。由此可以确定这里面的时间是死了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多久”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意义。那个老者突然回过头来对他说:过来。他顺从地过去了,站在老者的身边。那老者一身白衣,白得就像没有一样。

老者指了指那个圆圆的孔说:你也来看看。

○将脸移过去将眼睛对在上面,看了一眼,说:我看见有很多白色的点点。

老者说:记住了,那是星星。

说完将那个圆圆的孔转了一下,又说:你再来看看。

○又将眼睛对上去看了一下,说:有一个圆圆的像足球一样的东西。

老者又说:记住了,那是火星。

○还想再多看一下,那个老者说:今天就到这里,回去睡吧。

[○的第一夜]

躺在床上○根本就无法入睡。他在想那个火星的颜色。是红的?是白的?是灰的?是黑的?是绿的?最后,他想是绿的,但是他马上又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知识告诉他,火星不可能是绿的,因为那上面不可能有生命,而生命是绿色的。

他在想今天第一次那么近地看见了火星,应该为这一天写一点什么。

于是他爬起来,拿出一本日记本,准备写日记。

○写道:

2003年1月21日,我第一天来到这里,看见了九个门卫,一个老人,还有星星和一颗火星。重要的是我看见了火星……

接下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下去了,因为他只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看清,就等于什么也没有看见。

于是他就打消了写下去的想法。重新躺回到床上。闭上眼睛,好像看到一颗圆圆的球在眼里转。那是火星吗?我真的又看到它了吗?

想不清楚,实在想不清楚。后来他想睡了。在睡着前,他想:如果人可以不睡觉,是完全有可能想得清楚的。

“人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时,他就睡着了。

[梦]

○梦见了女友,她跟他一起坐在一条小河岸边。那也是一个夜,女友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天上的一颗星星代表着地下的一个人。

他说:你是最亮的那一颗。

她说: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他说:冷吗?靠紧我一点。

她说:你装傻呀。

他说:大智若愚。

他们一起大笑了起来。○在梦中张大着嘴,嘻嘻笑了起来。当然他的笑声无论是多么“爽朗”或“甜美”,在外面的人都不会听到和看到。因为他在硬件上有着铁一样的墙,软件上有着铁一样的纪律的环境里,身边没有一个人。

[第一次从梦中醒来]

每一个人都要从梦中醒来。○也不例外。○从梦中醒来,第一个感觉是:我还活着。每天都是这样,睡下、醒来。如此重复。一开始——小的时候——觉得很烦、很无聊,但是时间一长,就没有感觉了。

今天的这次醒来,显然与往常有所不同。因为坐在床边的不是父母,也不是情人,而是一个白发的老者。他想起来了,就是昨天让他看星星的人。

○说:老师。

老者说:你昨天晚上做梦了?

○点点头。

老者说:你让我看见了我的过去。一开始……刚来时……老者竟有些泣不成声:……我也有梦,后来就没有了……眼睛一闭,就像是在身上盖上了厚厚的一块黑布,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没有了,多可怕呀!我不敢多想,总是用被子将眼睛紧紧地捂着,在嘴里念着——我看不见是因为我将自己的眼睛捂住了。后来,我干脆将被子的颜色涂成了黑色;后来,我真的相信自己没有梦是因为在睡觉时我用被子把眼睛盖住了……

○有些不知所措。老者哭着但没有眼泪,所以只要一停止说话,就跟平常一样。老者停止了说话,转身向屋外走,走到门口时,头也不回地丢下了一句话:跟我来。

[第一次与老者上路(形而下的和形而上的路)]

一路上要经过九道厚厚的门,和九个呆如木鸡的门卫。○还是像昨天一样,一路上都在跟他们打招呼。还是像昨天一样,他们都不理他,只是看看他手上的○号牌子,把手一挥让他进去。

老者说:不要理他们。他们都是些死囚,一直要在这里呆到死。他们是被强制的,是不自由的,而我们两个是这里面的自由人。

过了第九道门,他们进入了那间小小的屋子。

老者挥了一下手说:来,让我们来进行一次星际旅行。

从哪里开始呢?老者停了一下,说:接着昨天吧,我们就从火星开始吧。

火星——○叫道:看到了,我看到了一个人。老者看也不看地说:傻瓜,那是一个像人脸的岩石。

老者像是在炫耀般地说:火星这颗神秘的“红星”是从太阳数起的第四颗行星。当它距地球最近时,我们能窥见火星的整个亮面。火星外面包有一层不太厚的大气,故我们尚能透视到火星表面。其表面上布有永久性的斑纹和极冠。在一火星年中,可观察到斑纹颜色的变迭,此外,在火星表面上空还有云块飘来飘去。

老者说完,向屋里唯一的一扇小窗子走去——那窗子与其叫做窗子,还不如称做洞——洞很高。老者用这个洞看着天,说:应用望远镜来广泛地研究火星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了。在十九世纪中期就绘成了第一批可以凭信的火星暗斑纹分布图,图中的斑纹情况与今天的观测结果大致相近,这就表明这些斑纹是长期存在的。用望远镜对火星进行观测仍是十分引人入胜的。可是这种观测结果容易带有主观性,并有赖于观测者对现象和特征的记录与速写能力。照相所得的照片则可供他人或自己事后研究分析。

说到这里时,老者从窗下走回来,在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前停下,打开抽屉,拿出一本书,递给○说,这本书你看看吧。

○从老者的手上接过书来,看着书中的一段文字:火星表面上那些长期存在的暗斑纹曾经引起过人们浓厚的兴趣和热烈的争论。许多细心的观测者报导过这些酷似运河的暗条,有人甚至认为,这些运河就是火星上的一种高等动物开凿的……

[与老者说起了上帝]

○看完这些后抬起头,正想对老者说科学是永无止境的,猛然看见了老者胸前闪闪发亮的十字架。

他指着它问:老师,你信它?

老者说:其实信不信又有什么用呢?它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它老人家第一次来时是为了给我们赎罪,那时人们欢迎它,再来时就是审判了。我想没有人是干净的,所以没有人希望它再来,这种愿望从人性的角度上来说是合理的。我仅将它作为装饰品。

○不说话了,因为他突然间觉得说不说都一样。

静。像死亡一样。

其实,还是该说一点什么,这至少可以证明自己活着。

上帝和我们是一样的,老者说,上帝创造了人类,只是为了证明它是活着的。证明了这之后,上帝休息了两千年,后来它来过一次,说是为了救赎,其实只是为了证明它是能够思想的、能够分得清善恶的。之后,再过两千年,也许还会再来,那也只不过是为了证明,最终的权力还是握在它的手里,而不是在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的手里。

后面老者还说了很多,但○没有再听下去了,因为对于老者说的,他并不全信,但又不好争辩。

○想起了求学时遇到的一场运动,当时上面提出了“三不”原则——不听、不信、不传。现在他默默地将这六个字在心底念了一遍,果然,耳朵外面筑起了一道墙,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孤独才读书]

孤独的时候才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但他手中的这本书里没有黄金屋,也没有颜如玉。只有石头(星星),除了石头,还是石头——

土星:土星距太阳九点五个天文单位。土星也许是在望远镜中最绮丽的一种天象,因为它有异常迷人的光环缭绕,而且很古以来画家们就用它来炫示外空世界的奇妙景色。土星绕日公转的周期为二十九点五年。土星密度之低胜过木星,尚不及水的零点六八倍,比奶油还轻。但是土星的质量却为地球的九十五倍。

(看到这里,○站起身来,走出屋子,满天的星星葡萄一样挂在天空。他想,这些星星是怎样悬挂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的呢?太空中搭着葡萄架吗?它的根生在哪儿?这些都只是他的一些无知的想象。知识告诉他,星星之所以可以无牵无挂地悬挂在天空上是因为万有引力的作用。每一颗星星都相互吸引、牵制,所以它们就可以稳定地在太空之中不动。可是,○还是想不通,太空总有尽头吧!靠在最边上的星星是怎么站住的呢?是不是在宇宙的边缘也有一堵围墙,将那些靠在最边上的星星固定住?想着想着,○突然觉得自己的思维走得太远了,就像是命若游丝的病人,几乎要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等到意识慢慢地重回自己身上,他又缓缓地走回了屋子,继续读着尚未合起的书……)

彗星:由于每颗彗星人眼都能看见,在几乎全部的有记载的历史中,人们往往把战争、屠杀、瘟疫、暗害、洪水或地震等灾难的降临归咎于彗星的出现,这种局面直到近代才有所改观。彗星在过去被人们视为恐怖、流血和灾难的征兆。

(读到这里时,有一只蚊子停在了○的手臂上,开始叮咬他,他感觉到了一阵奇痒,抬起手,啪的一声将蚊子打死,手臂上留下了一个红点……)

英国天文学家哈雷(与牛顿同时)曾因预测他在1682年观测过的一颗彗星应在1758年重返再现而扬名。在1758年的圣诞节,哈雷所预见的彗星果真重现于天空(后来,这颗彗星便命名为哈雷彗星),可惜这时他已去逝,未能亲眼看到他的预见被证实。

由彗头向外伸延的部分称作彗尾。当彗星行近太阳时,彗发和彗尾逐渐增大,造成太阳活动异常,并引发自然灾害,所以民间又称彗星为扫把星。

(时间在目光对一个一个字的游走中,也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嘀嗒、嘀嗒……时间被丢在身后,而那些枯燥的文字也一行一行地被遗弃在了目光的后面……就像彗星拖着的长长的彗尾……)

关于彗星对人类的影响:○记得1976年,彗星拖着它那长长的不吉祥的尾巴,光临过地球一次。那次,他所在的国家一年内共死了三个伟人——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对于这三个人,在更早的时候,祖先的术士就有过对他们的测算。他看到过一本在民间流行着的小册子,在那本发黄的书上,他记下了这三句话:

木上挂曲尺,

反手掌天下,

开门迎大吉……

○只记下了这三句,因为他马上就想到了,这说的是——朱、毛、周。这不得不让人感到命运的无助。

宿命。

从此,○对生活的方向变得被动起来。他总是在等,总是在等,等待着,等待着,他也不知道迎着他而来的会是什么。但他想,那些到来的都是命中注定的……

[读完书后,依旧孤独时才写作]

看了那么多干干的文字,○觉得头都要炸了。对于自然科学,对于自然,他真的一无所知。

现在夜已经很深了。○走到那个高高的窗子下面,抬头望着天空——看来这个窗子是专为望天而修建的——黑黑的一片。

今夜没有月亮。

事实上并不是没有,它永远都悬挂在天上。○写道:“月亮在天空的那个拐弯的地方,播撒着永远找不到热情的亮光;太阳在天空的另一个拐弯的地方,热辣辣地注视着月亮;地球这个第三者总想从中插上一脚。它们三个圆圆的家伙在天空中玩着追逐的游戏。”

还有星星呢?星星在他的眼里是人民,人民是用来被遗忘的。

由于这种不公平,也许会造成星星之间的战争,因为他们每颗都想向前挤——于是,践踏、拥挤、灾难,在天空中展开、上演……

想到这里,○微笑了起来,他庆幸自己有效地避免了一场在宇宙中的战争。

[宇宙的一个绝妙对照:细胞]

宇宙就像是人体中的一个细胞一样。宇宙中有太阳、星星、月亮……细胞中有分子、中子、质子……如果把细胞无限地放大,那么就是我们现在所看见的宇宙;如果把宇宙无限地缩小,那么它就是我们用显微镜才能看到的一个单细胞。

难怪佛祖说:一沙一世界。

[过去的有关巴别塔的描述:全面]

关于巴别塔,有很多传说。如今它已经成为一个废墟,为了寻找智慧——那是一种空前绝后的智慧,有很多人到过那个废墟。如果谁找到了,自然就可以成为任何一个时代的领袖——因此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有许多有志之士,来寻找着什么,总希望能够在那里寻找到一丁半点痕迹。也许是因为巴别塔的复杂性与混乱性,大多数来的人都疯了。至于那些没有疯的,也都成了喜欢胡言乱语的一小部分人,沉默的大多数人都这样认为——他们的每一句话都代表了一个阴谋。

那么,这座塔有什么神奇的地方?有一本书这样来描述它:“一个聪明的民族,长于安排筹划,又能言善辩,技艺精湛,他们试图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巴别塔就要触到天了。可是,在快要结束的时候,建造计划却失败了,它之所以失败,据说是因为语言产生了混乱。后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只剩下了许多的石头——一大片废墟,由于风吹雨打,严寒冰冻,石头也渐渐地风化了,废墟上只剩下黄连木和山羊。”

造塔的人原来都可以互相交流理解,后来因为语言不通,便彼此分离散开了。

那么就让我们试着了解一下这座塔:石头一块块垒叠,每加高一层就少一块(或数块),由此可以确定,能站在石头上面搬石头的人将越来越少。所以,谁如果能够搬石头到最上面一层,那将是一种巨大的荣誉,因为他将站在塔的最高处。

人人都想获得那种荣誉,但是因为客观环境的限制,出现了无法解决的矛盾。在那个人口众多的民族,即使每个人上去站一会儿,都要耗上一代人的时间。人们排着队一个一个站上去,谦虚而有序、礼貌而感人。白云在头顶上滑过,雨滴在脚底下摔碎。最后一个站上去的人,是一个老人,他已经很老了,人们看见他颤巍巍地站在了石头的上面,白白的胡子像天边的一朵白云飞上了他的脸颊。人们欢呼着跳跃起来,奇怪的是,老人竟站着不动了。人们蜂拥上去,发现老人死了,时间已经在他的身上停止了。这时人们才恍然大悟,时间在这个塔上、在这个民族的身上也停止了。

时间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人们便离开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也就成了废墟。

这是第一个版本。还有一种版本——

说是在塔快修好的时候,那个民族里出现了一种叫着自由的东西。由于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人们便四散着走开了。被抛弃的石头就成了废墟。

最后一个版本是:“由于谁也说服不了谁”,于是这个民族的首领下令不许任何人说话。人们沉默地听着石头发出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像是天上的雷行走在地上。石头卷起的尘土四处飞扬,又像是天上的云起在地上。人们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劳作着,倾听着。久而久之,他们相信自己已经站在了天上——也就是那座塔已经修建到了天上。有了这个结论,这个塔也就寿终正寝了。

——目标既然已经达到了,所有的现实就都成为了虚无。人们坐下来,变成了一块一块的石头。

[现代的巴别塔的描述——第三天,我们仰头走过:局部]

第三天,○又跟着老者去了,老者说,对你来说,这还是在熟悉环境,或者说是一种最基本的训练。

与昨天行走的方向相反,但还是走在一条幽长的小路上——这是在巴别塔中众多小路中的一条。

这条小路很奇怪,它的指引不是在脚下,而是在头顶。

在头顶处,脑门的位置,挂着一个个杂乱无章的铁球。

老者说:不要低头看路,因为脚下的路是平坦的。抬起头,仰望,否则你会被碰得头破血流。

○小心地抬着头左一闪右一躲地走着,铁球流星般地在头顶边流过。老者一边走一边对他说:这是太阳系,我们正在经过水星、木星、冥王星……这是银河系……这是猎户座……

左左右右、右右左左、左右右左……他们终于走过了这条幽长的小径。

○喘着气,老者问他:你有什么感受?

○说:晕眩。

老者说:最初我的感受也是这样的,后来久了——久而久之——我不用看也能在这些铁球里行走了,等我可以在这条路上思考些什么时,我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一切秩序全都来源于仰望。

○恍然大悟:就像我们刚才的那次行走,每一次只要避过了一颗铁球,也就避过了一次被碰得头破血流的现实。

老者拍拍他的肩膀说:孺子可教啊。

[信息中心]

那条幽长的小路的尽头,是一个信息中心。中心的墙周围摆了一圈电视,电视的屏幕上是从卫星上传递回来的图像信息。

老者说:知道吗,我们看到的太阳是8分钟以前的太阳;我现在看到的你是0.0000003秒以前的你。没有什么是完全真实的。一切都是现象。如果有谁能在你看见现象的时间之内破坏由光线传送过来的形象,那么你看见的东西将会完全改变,而你自己却一点也不会知道。

这里就存在着一个问题:我们看见的东西被破坏过吗?

老者指着其中的一个屏幕问:你知道那条缝是什么吗?

○望着那黑黑的像裂缝似的东西摇了摇头。

老者说:那是一分钟零九秒以前的中国的长城。

接着老者又指着另一个屏幕问:你知道那个高高的举着手的女人是谁吗?

○又摇了摇头。

老者说:那是美国的自由女神。

○有些兴奋地问:那么这个三角形的土堆就是埃及的金字塔了?

老者点点头说:Yes。

○高兴地跳了起来:世界尽在掌握中啊!

Yes。

他一个又一个地看着屏幕。在这个环形的屋子,可以断定○在转着圈子。这时读者可以选择的答案有:○、漩涡、太极、龙卷风。其实选择哪个都一样,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重复。

[对于自然……]

对于自然,○的心中一开始充满了浪漫的革命主义情怀。每天他望着天上的太阳和月亮想:月亮是婴儿的眼睛,月光是婴儿的目光,它永远都认不清什么、看不清什么。太阳是一只少女的眼睛,阳光是少女的目光,清晰、明亮。

任何事情都有其两面性——其实并不是事物有两面性,而是人有两面性(两种人、两种立场或多种,什么适用,就拿起什么来用,不存在什么操守、底线。)

他想起了小时候听母亲给他说的故事:月亮是一个老太婆,所以脸皮厚,不怕被别人看,而太阳是一个小女孩,顽皮地拿着一把银针,谁抬起头来看她,她就会顽皮地把一把把的银针撒向看她的人。

星星呢?那些星星呢?

星星是群众,就像是海中的鱼。太阳,就是宇宙的航标。

○的内心突然觉得很烦,将眼睛闭上,感到人与自然相互结合了。他好像是睡着了,梦见自己变成了海中的一朵浪花,天上的一颗星星,地上的一棵树。

他已经不是人了,他就是自然,天人合一。就是这样。不过如此。

○睡着了……

[对于人……]

再一次到那个圆形的围满了电视屏幕的信息中心时,○对“人”产生了兴趣。与以前人对世界产生兴趣不同,现在是一朵浪花、一颗星星、一棵树,对人产生了兴趣。

他看到地球上的人就是“人”,只有一个,而不存在我、你、他,老张、小王、大李。对于整个宇宙来说,他们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包括“人”对宇宙也是无足轻重的。任你有还是没有,在高处,上帝都是不在乎的。

○突然间理解到了,如果一个人把自己比成是太阳,那么一切在他之下的生命都是渺小的。他对人所做的一切非人的手段都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在高处,因为他已经不是人了,不能用人之伦常来理解他,他也不会用人之伦常来理解人。

(两辆列车相背而驰,飞速、迅猛。当这两者再次相遇时,就一定是一场剧烈的碰撞。)

哦,如果要细分,还是可以把“人”分成男人和女人的。

至于把人分成男人和女人对○来说有什么意义,他想不出来,也许是人的思维的局限性,也许是他不够聪明。

而对于男人和女人,在他看来,就是男人和女人。

[对于人与事的初步了解]

○每一天都在看着地上的人,他们来来往往,蝼蚁一般。但是他只要调一下焦距就可以让他们变得像老鼠一样,如果他的心情再好一些他还可以让他们再大一些,打个比方吧,就像是狗那么大。这是最大了,后面就无法再大了。

○看到了一个公园,那样子有一点像他小时候常去的那个小山冈,山冈上有一些小树病态地站着,树叶也极少,这样就可使他很清楚地从上面看清楚林子中发生的一切。

有一对男女,相互搂着进了林子。

对于那个女人,他看出她的胸部高高的,像两座小山。○感觉到自己身体中间的那部分也冒出了一座小小的山冈。世间的一切,表达的方式都是如此的相似,他由此感觉到了人的局限性。他觉得有一些悲观,一滴泪从眼睛里流出,在脸上爬行着,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就像是小山冈上的浅淡的道路。

你看,又是“像”。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简约成一个字“像”。

我像你,你像他,他像我。

猛然间,○想到了一个古老的字——道。这个字说它有多大就有多大,说它有多小就有多小。

并不是那个古老的“道”。而是现在的、眼前的那条具体的道路上行走着的两个人。哦,不,不是两个人,他突然看见出现在眼里的并不只是两个人,而是六个人。

准确地说,有四个人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向那两个人围去。那两个人正沉醉在爱情之中,完全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直到那四个人站在了他们的面前,他们才醒悟过来。

女人问: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那四个人笑而不答。

男人问:你们……你们……要钱没有,要人有两个。

那四个人笑着说:两个太多了,我们只要一个,一个人就够。

说话时,他们只将目光盯在了女人的身上。

看到这种情形,男人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说:那么这里没有我的事了,我走了。话音未落,男人就转身狂奔而逃。这时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绝望,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冰冷地在脸上爬行着,就像是林子里苍白的小路上,有一个垂死的人在踽踽而行。

男人逃跑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年轻人。从形状上来判断,○猜测他是在向他们求援。但是他们摇摇头之后,掉头向相反的方向去了。○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就这样死去了。女人正在遭受凌辱,男人在远处一个他认为是安全的地方,跪在地上,仰头望着苍天。

老天爷、上帝,你看见了吗?

一片乌云遮住了那个小小的山冈,正如情节需要的那样,下起了暴雨,接下来是一个衣裳零乱的女人在暴雨中踉跄着行走……

上帝、老天爷,你看见了吗?

○想,这些,这一切,上帝看不到吗?不,他老人家一定看到了,因为这些连我这个凡人都看到了。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在心底喊叫着。后来,过了一些日子之后,○安静下来,得出的答案是这样:

一、这种事情上帝看得多了。一开始他老人家还要管一管,后来他发现他管得越多,人的责任感就越少,因为人们认为有一个全能的上帝在高处会解决一切问题。久而久之,人们就放弃了自己的责任,于是就出现了○看见的那种情形。

二、如果是中国的老天爷在天上看到了,他老人家在天上会这样想,这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前世做了什么坏事,比如说在前世她强暴了他们,而现在他们只不过是把她所欠他们的讨还回来。于是在中国的老天爷眼里出现的就不是一次强暴事件了,而是报应。

[对于人与事的分析判断]

○在天空中注视着大地上的万物。他看到了一座高耸的大楼。用人的话来说,就是直冲云霄,从这句话来看,就足以证明人的渺小与无知,因为从他的那个角度上来看,那些高耸的大楼离云霄还远着哪。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什么“欲与天公试比高”?

什么“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那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就不提了。○转眼就回到了现实——2003年——现在他正有幸地在俯视着地球。他对一座大楼上闪着的灯发生了兴趣,他把焦距调清楚,看见那是××都市报几个大字。

夜正黑着。

夜凉如水。

○开始打扫卫生,准备回去睡了。已经有无数个夜晚了,他都要看着那扇窗子,等里面的灯灭了之后才回去睡觉。

[○回家探亲,又回来……]

一个月很快就到了。这一天,老者来到他的房间,说:今天你有八个小时时间,回家探亲。来,把这一管药注射了,你就可以出去了。

注射了药,○刚想与老者话别,却发现自己已经讲不出话来了。他只好挥了挥手出了那道大铁门。

离开山顶,走过长长的一段下坡路——猛然间那么近地去看人,○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想到:在高处看见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人就是人——只有一个名字——“人”——再细分下去也不过是“男人”和“女人”。所有的人都是父母、兄弟、姐妹——太广泛的选择,使他不知道该找谁做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

不知不觉地,○进了一间屋子。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在看新闻联播,没有看他。他想:这就是父亲,他找一张椅子坐下来,与父亲一起看新闻联播。

直到天气预报播完了,“父亲”才发现屋子里有一个陌生人。

“父亲”问:你是谁?

○只能双手乱摆地“唔唔”着。

“父亲”说:神经病。说完就将○赶了出来。

○又进了一道门,一个像“母亲”一样的人正在看琼瑶的电视剧,“母亲”正在为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哭着。○想安慰一下母亲,却讲不出话来,只好静静地坐在“母亲”的身边,心里想着,在“母亲”悲伤时,有我在陪伴着她。

“母亲”哭了一阵之后,发现了这个陌生人,她惊叫着将○轰出了门。

○陷入了幽静的林荫道中。道路的尽头有最后一扇门,他走了进去,一个像“情人”的人正在看DVD碟片——是韩剧《我的野蛮女友》。看到兴奋处,“情人”一阵狂笑,并不时地跳起来,双拳乱击,两掌乱拍,桌子、椅子倒了一地,不时还有花瓶、杯子砸在地上。

○有些害怕,默默地退了出来。

现在,林荫道上,○在往回走。小径幽长……

影子,浅显无聊,像是被清水洗过了一般。

像那个影子一样,○什么也记不清了……

八小时之后,他又回到了那座山顶那座现代版的巴别塔里。进了铁门,老者给他打了一针之后,问他:见到父母亲了?

○点了点头。

老者又问:彼此都不能理解了?

○突然大哭起来,叫喊道:我再也不回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里了。

老者拍着○的肩膀说:你跟我来的时候完全一样。

以人的经验来感受上帝(创作谈)

我是一个后知的人。至于“觉”,我也许永远不会达到那个层次。于是,便与“后觉”无缘。只有与“觉”无缘,才敢动笔写写上帝。

记得有一次与朋友谈起上帝有无的问题,我说:以科学主义来看,我没有看到过他老人家,所以我可以不相信有。

我的另一个朋友说:就用你这一句话,我就可以证明他“有”,也可以证明他“无”。用经验主义来判断,因为你没有看到,所以判定他不存在;而用超验主义来推论,上帝是超验的,在经验的世界是无法看到的,因此看不到他则恰恰证明了他的存在。

从此,我觉得理论是永远也说不清楚的。理论有很多种类、流派,每一个人都根据自己的经验来选择适合自己的理论。

于是我就想抛开理论,用故事来讲一讲上帝。小说《上帝》中,○就处于正在走向上帝位置的途中,寂寞与孤独,是他所处的环境;不愁吃不愁穿,是他面临的现实。○不用与别人打交道,唯一能与○交流的白发老者应该就算得上是上帝了。只要不出意外,○就是老者未来的接班人了。

在现代版的巴别塔中,○的工作就是仰望星空看星星,或像上帝一样从天空中向下俯瞰地球上的“人”。在从卫星上传下来的图像中,“人”都是一样的人。分不清谁是谁。就这样在“大叙述的整体人”与“小叙事的个体人”中,○发现自己失去了原来那个熟悉的世界。现实是,○已经回不去了,只好再回到现代的巴别塔——空中楼阁——中像上帝一样生活着……

小说中用○做主角的名字,有两层截然不同的含意:其一,○就是零,等于无;其二,○就是有,范围已经圈定了,只等着往里面填你自己需要的内容了。

再回到小说的开头,同样的一句话,可以为你准备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你认为有,他就有;你认为没有,他就没有。

最后,我以为,人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这是以人的感知来讲上帝的经验故事,人的局限性就在那里明摆着。也许、或许、一定,上帝的世界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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