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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绰《古今五言诗美文》考论

2012-04-29陈祥谦

知识管理论坛 2012年2期

[摘要] 荀绰系西晋著名的文史学家,博学有才能,尝编纂《古今五言诗美文》,惜乎此段史实湮没不彰,以致影响准确考量其价值。通过考察六朝的诗歌总集及其编纂体例,确信《美文》不仅是操五言诗专门之选的最早总集,而且其衡文标准对后世诗歌总集的编纂,以及追求形式审美观念的形成均有一定的影响。

[关键词] 荀绰《古今五言诗美文》五言诗总集

1 魏晋六朝的诗歌总集及其编纂体例

诗歌总集,是指按一定体例收录不同作者诗歌作品的图书文献,属专门总集。纂集于先秦的《诗三百》无疑是此类总集之祖,但自其被经学化,历代史志目录均将其归在经部而不视为总集。《诗经》之后,又有《楚辞》裒集屈原、宋玉、贾谊、刘向等诸家作品,实际也是诗歌总集,如四库馆臣即以其为“总集之祖”[1]。然阮孝绪《七录》以“楚辞”别为一类,与别集、总集并立,后世史志目录代代相因。《隋志》“楚辞序”云:“《楚辞》者,屈原之所作也……其后,贾谊、东方朔、刘向、扬雄,嘉其文彩,拟之而作。盖以原楚人也,谓之‘楚辞。然其气质高丽,雅致清远,后之文人,咸不能逮。”可见其是以“楚辞”后无来者而别立,但仍归在集部之首。四库馆臣曰:“《三百篇》既列为经,王逸所裒,又仅《楚辞》一家,故(总集)体例所成,以挚虞《流别》为始。”[1]此说源于《隋志》“总集序”:“总集者,以建安之后,辞赋转繁,众家之集,日以滋广,晋代挚虞,苦览者之劳倦,于是采擿孔翠,芟剪繁芜,自诗赋下,各为条贯,合而编之,谓为《流别》。是后文集总钞,作者继轨,属辞之士,以为覃奥,而取则焉。”而挚虞同期及其前后编纂的总集大都只聚合某种体裁的文章,如应璩专收书记之文的《书林》、杜预收集启事类佳作的《善文》、傅玄集古今“七”体文章的《七林》、荀勖汇聚乐府歌诗的《晋歌诗》、陈寿《魏名臣奏事》、陈勰《碑文》等。显然,挚虞《文章流别集》是以其分类聚合各体文章的综合性、更具总集特征而获得开先路之誉的。

《后汉书•王逸传》载,王逸“又作《汉诗》百二十三篇”。《隋志》、两《唐志》等却无著录或记载,而一般以为这是继《诗经》、《楚辞》之后见诸史籍记载的最早诗歌总集。黄浚《衡斋金石识小录》卷下著录有“汉王公逸象牙书签”及铭文,张政烺撰《王逸集牙签考证》认为此实悬系于《王逸集》书帙的签牌,时代当属魏晋或北朝。象牙书签两面皆有铭文,记载王逸著述的情况,相当于叙录,其中有“又作《汉书》一百二十三篇”。张政烺联系《王逸传》等考定“《汉诗》百二十三篇”应为“《汉书》百二十三篇”[2]。刘知几《史通•史官建置》论及王逸有《汉书》、阮籍有《魏书》同名之作,“而旧史载其同作,非止一家,如王逸、阮籍亦预其列”[3]。故《汉诗》乃《汉书》之讹误的说法较为可靠。随着建安以来文学创作的日益繁荣和别集的“日以滋广”,各种“文集总钞”便大量涌现,其中就包括纂成于西晋的荀绰《古今五言诗美文》。总集生成的动因和原初功能即如《隋志》所言,大抵为省却读者翻检麻烦和为作者提供写作范式。而专门总集或许更容易实现此目标,这就是为何《隋志》著录的总集中专门总集会占居90%以上的原因。魏晋六朝,诗歌专门之选集逐渐成为热门和总集的最大宗,《隋志》“总集”类著录和原注记载此期编纂的诗歌总集共102部,占所有249部存佚总集的2/5强。下面对它们略作归类以考察其编纂的基本体例。

①近似全集的总集,如谢灵运编纂的50卷《诗集》、颜峻纂集的百卷《诗集》。钟嵘《诗品》:“至于谢客集诗,逢诗辄取。”[4]可见,谢灵运纂《诗集》的出发点在于尽可能广收博取。其占据的资料毕竟有限,所集则不见得大而全,于是出现了增补类总集,如“张敷、袁淑《补谢灵运诗集》一百卷”。说明此期编纂的诗歌总集还是有所取舍的,并未精心致力到《四库全书总目》所谓“网罗放佚,使零章残什,并有所归”的程度。②萃集菁华的选集,如谢灵运《诗英》、萧统《古今诗苑英华》(《文章英华》)。《梁书•昭明太子传》载,萧统纂“五言诗之善者,为《文章英华》二十卷”,意即《文章英华》所纂集者是从古今五言诗中精选出来的英华。无名氏《今诗英》、《众诗英华》、《诗钞》等均属此类选本,即依据一定标准和要求,“删汰繁芜,使莠稗咸除,菁华毕出”[1]。③类聚总集,如无名氏《诗类》及徐陵《玉台新咏》。《玉台新咏序》曰:“撰录艳歌,凡为十卷。”[5]说明其专门类聚艳诗。《诗类》,参《艺文类聚》“以类相从”体例,或为集内再分类“各为条贯”聚合诗的总集。④祖饯宴会唱和诗集,如魏、晋、宋《杂祖饯燕会诗集》及南齐《青溪诗》、徐伯阳《文会诗》。《隋志》集部“《青溪诗》三十卷”注云“齐燕会作”,是即南齐时宴聚、文会的唱和诗集。⑤注释类,如应贞注应璩《百一诗》,刘和注《杂诗》,罗潜注《江淹拟古》。显然,此类诗歌注解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诗歌总集。

这些诗歌总集惟有《玉台新咏》传至今世外,其余都已佚失。尽管无由准确测得编纂者之编纂宗旨和体例,但从总集编纂的原初功能,以及《玉台新咏》和萧统《文选》之诗歌部分的编纂情况尚可窥见一斑。类聚区分、分体编纂不仅是综合性总集如《流别集》也是魏晋六朝诗歌总集的基本编纂体例,因为诗歌总集本身就是以文体相类聚的,而此期的诗歌分类繁多且越来越精细,自以体裁划分之外,凡足以自成一类者均有其类,如“咏史”、“咏怀”、“赠答”、“行旅”、“从军”、“山水”、“游仙”、“隐逸”、“咏物”等,这就使得诗歌总集内部也有必要类聚区分、分类编纂。如《玉台》前八卷为五言诗,第九卷以七言为主兼收杂言,第十卷则是五言四句体,明显是以体裁分类聚合;而《文选》类分诗歌为“补亡”、“咏史”等二十三类。分类编纂、以类相从的体例能让使用者更便捷地根据其需要翻检和阅读前人的相关作品,或以为鉴赏,或以为写作范式。说到底,是明确的文体分类为专门总集的编纂提供了可能,专门总集的成熟又催生出了综合性总集。换言之,综合性总集实际都是由若干专门总集按一定体例汇编而成,如《流别集》、《文选》皆然。

2 荀绰《古今五言诗美文》编纂概况

从集名看,《古今五言诗美文》无疑是操五言诗专门之选的诗歌总集,属上述第二、第三类总集的综合类型。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云:“按《召南•行露》,始肇半章;孺子《沧浪》,亦有全曲;《暇豫》优歌,远见春秋;《邪径》童谣,近在成世;阅时取证,则五言久矣。”[6]《诗经》中夹杂的五言句式,历经俳优的演绎,以及骚体如《沧浪歌》、民谣如秦代《长城歌》等的演化,逐渐变成为五言诗体。这种五言诗体在汉代民歌和乐府诗的交汇中成熟起来,并由“古诗”过渡,暨建安之初便呈现出“五言腾踊”[6]的局面。尔后虽稍有衰微,但迨及晋太康中兴后则独领风骚、蔚为大国,大大推动了五言诗占据诗坛主流地位的进程。尤其在南朝,人们竞相写作五言诗,流成风尚。钟嵘《诗品序》云:“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4]《诗品》就是专门品评五言诗的诗学著作。五言诗的兴盛与发展,促成了五言诗专门之选集的历史要求;加之五言诗的历史积淀和创作的繁荣,为五言诗总集的编纂者提供了充足的甄选素材,《古今五言诗美文》的诞生即成必然之势。

荀绰所纂诗歌总集见于《隋志》集部“总集”原注记录,“《诗集》五十卷”注曰:“又有……《古今五言诗美文》五卷,荀绰撰……亡。”显然,这是一部荟萃五言诗菁华的选集。据《隋书•经籍志序》及钱大昕《隋书考异》、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等,《隋志》原注记录梁代存在而撰《志》时已佚之书依据的是阮孝绪《七录》,说明《古今五言诗美文》在梁代有保存。《隋志》撰著者在原注中记录的这些著作很可能是因萧绎焚书、唐武德五年黄河漂没图书之故而不见存秘府者,但并不意味其已彻底亡佚,如与《古今五言诗美文》记录在同一条的颜峻《诗集》、《诗例录》,宋明帝《诗集》、刘和《诗集》等仍为《旧唐书•经籍志》著录。换言之,颜峻等人纂集的《诗集》至迟在唐开元年间编纂《开元群书四部录》、《古今书录》等藏书目录时尚存秘府,因旧《唐志》是《古今书录》的删节本。那么,《古今五言诗美文》在此之前或许仍有见存,亦未可知。

荀绰出身颍川望族,其五世祖荀淑乃荀卿十一世孙;四世祖汉司空荀爽曾以著述为务,先后著《礼》、《易传》、《诗传》、《汉语》、《新书》等,号称硕儒;祖父荀勖“既掌乐事,又修律吕,并行于世”,撰《晋中经》、《杂撰文章家集叙》、《晋歌诗》、《晋宴乐歌辞》等;从父荀籓及其子荀邃“解音乐”。荀氏有汉魏以来学在家族的著述传统,有善解音韵、声律的家学特色,这无疑是荀绰能够编成《古今五言诗美文》流传而经久不衰的基础。《晋书•荀勖传》附《荀绰传》:“绰字彦舒,博学有才能,撰《晋后书》十五篇,传于世。永嘉末,为司空从事中郎,没于石勒,为勒参军。”其收藏的百余袠(千余卷)书籍亦为石勒抄没。荀绰乃鲠亮忠义之士,大抵卒于建兴末年。据《晋书•裴宪传》,建兴二年(314年),与荀绰一同“没于石勒”的裴宪自此官运亨通,“及勒僭号(319年)……署太中大夫,迁司徒……太傅,封安定郡公……竟卒于石氏”。《晋书•石勒载记》亦有记载。而荀绰自此则无行迹,记载亦语焉不详,最大可能是他已不在人世,或因其不屈服于石氏而遇害。荀绰传世著作《古今五言诗美文》、《晋后书》(《晋后略记》)、《百官表注》、《九州记》等当是永嘉之乱以前已流入江南或永嘉南渡之人带到江南而得以流传的。《隋志序》云:“惠、怀之乱,京华荡覆,渠阁文籍,靡有孑遗。东晋之初,渐更鸠聚……其见存者,但有三千一十四卷。”换言之,荀绰的传世著作编撰于永嘉之乱以前。《隋志》史部“杂史”著录“《晋后略记》五卷”,注曰:“晋下邳太守荀绰撰。”“下邳太守”是荀绰“为司空从事中郎”以前所任官职。又,其无传世文集,而荀氏过江者如荀组、荀邃、荀闿等皆有集行世,是可证。

《古今五言诗美文》具体编纂于何时虽无确证,但事皆有因由,或可推知。如西晋平吴后左思写成《三都赋》,“思作赋时,吴蜀已平,见前贤文之是非,故作斯赋,以辨众惑”[7]。《晋书•左思传》:“初,陆机入洛,欲为此赋……及思赋出,机绝叹伏,以为不能加也,遂辍笔焉。”就五言诗而言,其创作经历建安高峰,“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4]。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提到“比肩诗衢”的五言诗名家也是“张潘左陆”[6]等人。可见,西晋太康时期的确出现了五言诗复兴的局面,即如《诗源辨体》所谓“建安五言,再流而为太康”[8]。此期文人热衷摹拟前人优秀作品,尤其重视对古诗、乐府情事主题的摹拟。对名家名作如张衡《四愁诗》的摹拟,则可以其别集为参照;对乐府情事主题的摹拟,则可以已结集的乐府歌诗集如荀勖《晋歌诗》、《晋宴乐歌辞》等为参照。而如张华、陆机等人大量创作的《拟古诗》中摹拟的所谓“古诗”实际都是魏晋以前无名氏之五言诗作,这些作品非一时一人所为,时人要取得对“古诗”的共识进而摹拟它,需有一个可认同对象,此对象当汇聚于某诗歌总集且有合适名称,如《诗经》中的“国风”、“周颂”,以及“楚辞”等皆然。就现存资料看,魏晋之际惟有《古今五言诗美文》适合充当“古诗”载体。因此,《古今五言诗美文》编纂于太康时期或更早,都有可能。

3 《古今五言诗美文》的编纂意义

从中国编辑史的角度看,《古今五言诗美文》是可考的最早操五言诗专门之选的诗歌总集。据《隋志》集部总集类著录和原注记载,编纂较早的几部诗歌总集分别是荀勖《晋歌诗》、《晋燕乐歌词》,荀绰《古今五言诗美文》。尽管应贞注解其父应璩《百一诗》早于荀勖编纂,但非诗歌总集。就像著录、记载于总集类的“苻坚秦州刺史窦氏妻苏氏《织锦回文诗》”、《毛伯成诗》等个人诗集,以及钟嵘的诗学著作《诗品》等,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为诗歌总集。这是《隋志》作者将不足以另立类别的相关书籍“附于此篇”的通常做法,如经部《论语》篇附录《尔雅》诸书,集部文章总集之后附录文论著作《文心雕龙》等皆如此。考《晋书•乐志》、《宋书•乐志》,其所录汉魏以来乐府歌诗、歌词,有三言如《郊飨神歌》、《灵之祥》,四言如《短歌行》、《善哉行》,五言如《艳歌罗敷行》、《蒿里行》,七言如《燕歌行》,杂言如《董桃行》、《东门行》等,可知荀勖编纂的两部集子所收诗歌亦非止五言。迨及南朝,诗歌总集的编纂达到鼎盛,然明确只选五言诗的惟有萧统《文章英华》,即《古今诗苑英华》。其他诗歌总集或许选编了不少五言诗,甚或以纂集五言诗为主,却难以断定其就是五言诗总集。即便如《玉台新咏》所选十之九为五言诗,亦不能作如是观。因此,《古今五言诗美文》实可称为五言诗总集之祖。

从所选诗歌的时间跨度看,《古今五言诗美文》当为先代至晋初的历代五言诗选集。诗歌总集的编纂体例若以纂录作品时代判断大抵有三种:断代、当代和历代总集。断代诗歌总集以朝会、祖饯、宴聚歌诗居多,据《隋志》记载,《晋歌章》、《宋太始祭高禖歌辞》、《齐三调雅辞》、《青溪诗》等属此类。当代诗歌总集则有无名氏《今诗英》、萧淑《西府新文》等。《西府新文》是萧绎在荆州蕃邸时命萧淑纂集,《颜氏家训》云:“梁孝元在蕃邸时,撰《西府新文》。”[9]其未收时为西府咨议参军的颜协“无郑卫之音”的诗歌,协子颜之推因此引以为恨。可知萧淑所纂仅限于西府幕僚新潮之作,是当代总集无疑。凡以“古今”名集者,均属历代总集,如东晋张湛《古今九代歌诗》、萧统《古今诗苑英华》等。所谓“古今九代”,可能起自唐尧之《击壤歌》,虞舜之《南风歌》、《卿云歌》,然后依次录有夏、商、周、秦、汉、魏、晋歌诗,适为九代。萧统专选五言诗的《古今诗苑英华》大抵是《古今五言诗美文》的延续,亦即《英华》所收作品涵盖《美文》,续以晋、宋、南齐、梁初诗歌,其下限在梁天监末年(519年)。据萧统《答湘东王求〈文集〉及〈诗苑英华〉书》,《英华》“编成于普通三年(522年)前”[10];《文选》所录诗歌的上下限亦可为证。又如刘孝孙《古今类序诗苑》所收录者为梁、陈及北周、隋、唐初诗歌[10]。由此可见,“古今”至少跨涉四代。《古今五言诗美文》下限在晋初,上溯则是魏、汉、秦、周,具体起于何时不得而知。刘勰、钟嵘等人认为“五言之冠冕”的古诗产生于西汉,《诗品序》云:“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唱)也。”[4]这则资料恰好说明当时主张五言古诗产生于晚周的大有人在,且与《美文》可能涵盖的起始时代大体吻合,而钟嵘的主张反倒只是凭“文体”臆测。《与吴质书》有“古人思秉烛夜游”[7]一句,语出古诗《生年不满百》之“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曹丕此文所称“古人”全是先秦之人,如伯牙、钟子期、孔子、子路等。然则,认定五言古诗中有部分乃“衰周之倡”,《美文》收录上限在晚周,是不成问题的。如此,《古今五言诗美文》的编纂就为后世探究五言诗生成时代者提供了一个有力证据。遗憾的是,直至目前尚未有人发现其价值。

从衡文标准及编纂结果看,《古今五言诗美文》开启了以“尽美”或曰“唯美”选诗的先河。美的观念在先秦已出现,《国语•楚语》记载,伍举曾就楚灵王赞“(章华)台美”而发议论:“夫美也者,上下、内外、大小、远近皆无害焉,故曰美。若周于目观则美,缩于财用则匮,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胡美之为?”[11]显然,伍举以“无害”为美,亦即善就是美。这实际是以善代美,强调美、善的一致性,赋予美以政治和伦理内涵。局限在于否定美的相对独立性,不承认“目观”之美。孔子关于美的判断尽管亦以善为前提和根本,如《论语•泰伯》所谓“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论语•里仁》所谓“里仁为美”;但毕竟是哲人之思,其尽善尽美的“完美”观念中,美、善的确各有意蕴且是有所区别的审美范畴。《论语•八佾》:“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12]可见,其所认为的美外在于耳目感官,善则内在于政治伦理。当文学自觉萌芽之际,“善”依然主导着衡文,如杜预所纂《善文》;曹丕《与吴质书》评刘桢“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晋书•华廙传》谓廙“集经书要事,名曰《善文》”等皆如此。

荀绰首以“美”为选诗标准,提出“美文”范畴,注重作品“目观”之美,亦即赏心悦目,扭转了传统的文学审美观。如陆机《文赋》由质“善”转向文“美”,进而提倡文质并重、辞意“双美”。钟嵘从祖钟宪评鲍照、惠休惊世骇俗、绮靡艳丽的五言诗就用上了该范畴:“鲍、休美文,殊已动俗。”[4]萧纲更是直言不讳地批评“质不宜慕”的裴子野“了无篇什之美”[5]。即使思想较为正统的昭明太子,也特别重视诗文的耳目之娱,其《文选序》曰:“譬陶匏异器,并为入耳之娱;黼黻不同,俱为悦目之玩。”[7]此期编纂的诗歌总集已然多是精美之选,如《诗英》、《今诗英》、《众诗英华》、《文章英华》等。所谓“英华”,本言草木之美,这里即指“美文”。据新旧《唐志》著录,此类总集在唐代更是层出不穷,如释慧净《诗英华》、元思敬《诗人秀句》、元兢《古今诗人秀句》、刘明素《丽文集》、无名氏《诗林英选》、《文苑词英》、《词英》等;北宋编纂的大型诗文总集《文苑英华》则是往代美文的总汇。不难看出,荀绰《古今五言诗美文》的衡文标准不仅对六朝诗歌总集的编纂,以及追求形式审美的“美文”观念的形成有着一定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已延及后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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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祥谦,男,1964年生,副教授,发表论文3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