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小水貂
2012-04-29刘国林
五年前的夏天,我随船顺黑龙江沿途采风,出发地就是黑龙江的源头额尔古纳河。那天上午,也不知什么原因,联系的船还没有到,我和妻子便边等船边在额尔古纳河的滩头上漫步。突然,我看见河边的绿草中像有一只大老鼠,仔细一看又不太像,出于好奇,到跟前才认出,原来是一只小水貂。妻子说:“你要当心,要是有大水貂在附近你就危险了!”我站在高处望望,附近什么也没有,只有哗哗的流水声,便断定,可能是一只迷路的小水貂。
恰巧接我们的船来了,我把小水貂抱到船上,喂它奶粉,它只是闻闻,根本就没吃的意思。妻子说:“看来它是活不成了。”船长进来了,他是妻子的老同学。一阵寒暄后,船长看了看小水貂,又看了看我和妻子无可奈何的样子,就满有把握地说:“你们俩真是一对大傻冒,喂鱼啊!”说着,去厨房的冰箱里擒出一条大狗鱼吩咐道:“把它切成小碎块喂这小家伙儿,管保能吃!”妻按照老同学的吩咐,从狗鱼背上割下一条肉,切成黄豆粒大小的鱼块儿,再把小鱼块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小水貂的口里塞。可也别说,小家伙儿真的张开嘴了,看来它是饿坏了。看它那贪婪的样子,妻子动起了怜悯之心:“它一定是与母水貂觅食时走散了,小家伙儿从小离开母爱,真够惨的了。”小水貂似乎听懂了妻子的话,抬起头来东张西望的,也许它是在找妈妈,也许它在观察这是什么地方。妻子很喜欢这小家伙儿,把他放在桌子上,它还特地爬到桌子边上看看,那样子很逗人,特招人喜爱。看它玩够了,妻子又把浴盆冲洗干净放进新水,才把它放进水里。它很快就游来游去。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什么是“如鱼得水”的意境。妻子怕它长时间地游来游去受不了,就将一个小木凳放进水里,起初它并不领情,大概是不知道放小木凳的用意,还用小嘴拱一拱。妻子又把它放在小木凳的上面,它只待了一会儿,就又扑到水中,看来,它是回想它的水中乐园呢。
仅几天时间,小水貂的食量大增,也长胖了,每当有人走过来,小家伙儿都好奇地东张西望,并学会了要吃的。你要是将食物送过来,他就会追着你找,那样子乖乖的,越是有人看它,越是快活地在水中游来游去,有时还会自己爬到小板凳上,然后再扑通一声跳进水里。随着小水貂一天天长大,我发现它的智商挺高,就训练它跳跃,翻跟头等动作,它也很乐意配合。只是从拾到它起,我用在钓鱼上的时间就延长了,有时别人下船了,我还独自一人垂钓。为这事妻子还嘲笑过我,说我收养了一个不会说话的水貂儿子。我也曾为放不放生小水貂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看着它一天天长大,实在好玩得很,漫漫旅途它又能逗你开心,又能让你解闷儿,放生它实在是舍不得。不放生吧,不知今生还能不能来此地一游,用手掂一掂,小家伙儿少说也有二斤重了。望着汹涌的黑龙江水,我担心它这么小,失去母爱和水貂群,放归它肯定也是九死一生。由此我下定决心将它留在船上。
采风船进入萝北县时,江面上风平浪静,我便把小水貂抱到甲板上遛遛,它总是好奇地看着江面,歪着头听水拍打船舷的声音。听够了,看腻了,就跟在我的脚后追着玩耍,但它一点儿没有往江里跳的意思,倒好像是离不开我了。我与妻子同时在甲板上出现,它只是友好地与妻子玩几个动作,但并不跟她走,妻子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小猫小狗,谁养的就跟谁。”船到萝北县的第三天,一个俄罗斯模样的老女人将我堵在甲板上,跟我连比画带耸肩,听了好一会儿我才弄明白,她是要出五千卢布购买我的小水貂,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听说的。我说不卖,她还没完没了地要到房间参观一下。后来还是妻子给我解了围,向她解释说小水貂早就放生了,才算完事。我到底也不明白,此人是真心买小水貂,还是有意调查什么。因为我不知道俄罗斯有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从那时起我告诉妻子,每到一个采风地时,千万要紧闭门窗,生怕俄罗斯人闯进房间,因为我一句俄罗斯语都不会说。
一天晚饭后,我异想天开,何不带小水貂到江汊子玩一会儿,看看它能否适应深水。谁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小水貂刚一入水,就一头钻进水底。江汊子水清如镜,我看见它在水下东游游西看看,像是测量江汊子有多宽似的,好半天才游出水面,看样子它挺开心。妻子见了也来了兴致,脱掉衣裤跃入水中,与小水貂捉迷藏。我拿来一个气球丢在水里,小水貂不知是何物,吓得直躲。妻子做了几个从水下顶球的动作给它看,小家伙儿领会得挺快,不一会儿就学会了。与它玩传球,它也来者不拒,一副挺认真的样子。我见它这么有悟性,就回房间拿来妻子常玩的呼啦圈让它钻,不知它是不懂还是不愿钻,几次都没成功。我灵机一动,想起动物园驯兽的一手高招儿,便拿来生鱼肉,引逗它钻圈。妻子自告奋勇,从我立在水面上的圈中钻了过去。谁知小水貂一看便学会了。接连几次都钻了过去,我这才奖给它生鱼肉吃。这小家伙儿贪玩,翻跟头,跳跃,还会向我俩身上喷水。我俩玩累了,坐在沙滩上休息,小水貂却不干了,一会儿逗逗我,一会儿又逗逗妻子;一会儿把水喷在我的身上,一会儿又用鼻子去拱妻子的脚,拱得痒痒的,痒得妻子咯咯地笑个不停。
小水貂也有不高兴的时候,钻圈的次数多了,它就不干了。船长见我和妻子陪小水貂玩得兴趣正浓,也过来举起呼啦圈让它钻,小家伙儿却瞅也不瞅。船长上来摸它,只见它高抬起头,从嘴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烦人!”那语言,那腔调儿,活脱脱的是妻子语言的翻版!它是啥时跟妻子学的?连我这个主人都不知道。妻子却乐得前仰后合,搂着小水貂的头教它说:“亲爱的”。小家伙儿没怎么费劲儿,伸长了脖子,像模儿像样儿地学起来,语言虽然不太清,声调却极像妻子的亲昵的味儿。从此,小水貂会说话的消息不胫而走,全船的人都知道了。
小水貂越长越乖,它还学会了出门散心。只要在房间待不住了,就爬到门口敲门,表示要出去玩玩。有时因工作关系,我和妻子都无时间看管它,就放它出去天马行空,但每次都没走失。要回来了,它就会在门外轻轻地敲门。只要我在工作,不论时间多长,从来就没打扰过我。船到同江市时,我要到对岸的俄罗斯口岸去采风,妻子和我同往。但我对小水貂放心不下,怕交给别人没了那份感情,最主要的是怕它被别人给卖了,回不到它的故乡。妻子说:“你真犯傻,你不会把它放到江里去?命大它就活着,你心里平衡了就行了吧?”我想想也是,趁别人睡觉时我与妻子把小水貂领到甲板上,妻说:“你就带它下水,它要走就走它的,它要回来再说。”说完,她抱起小水貂吻了吻,就把它小心地放到江里去。见到久别的江水,它几个猛子就远离我俩没有踪影了。我想放走它是真心实意的,但那一刻我就像丢了魂儿似的,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去的它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妻子说:“别指望它回来了,咱们走吧。”我恋恋不舍地往回走,一步三回头。没走出几步,我回头时突然发现它的小脑袋钻出水面向我俩示意。我忙放下绳索,它就抱着绳索爬上来,甩一甩头,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玩了?”说得我俩你瞅瞅我,我看看你,也不知是问我们不玩了,还是说它已经玩够了,我妻子像丢失孩子的母亲那样跑过去抱住了它,怎么亲也亲不够。
船行至抚远县时,是我采风的终点站,几天后我和妻就要乘汽车返回佳木斯了。我再也不能犹豫了,晚饭后独自来到甲板上慢慢地把它放生了。小水貂又是一个猛子扎下去,好半天没有露出头来。天渐渐地暗下去,我仍幻想着它露出头来向我求援,那样我会立即用绳索将它拉上来。过了好长时间,终于等到它露出头来了,但我看出它挺开心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求救的意思。它在船舷边转了几圈儿,像是跟我告别,然后就向茫茫的夜色游去。确信它真的走了,我才失望而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我被妻子推醒,告诉我说:“肯定是小水貂又回来了。”我穿着衬衣就往外跑,向下一看,几十只大大小小的水貂在船舷旁游来游去,一只水貂将头抬得老高,生怕我不认识它似的。我大叫一声“亲爱的!”它竟也高声回答“亲爱的!”我又紧问一句:“你还上来吗?”它可能不会说“上来”这个词,只是摇头,就同一群水貂向江心游去,片刻就什么也不见了,我却仍站在甲板上向它招手。猛然间,一句古诗跃进我的脑海,我对着小水貂远去的身影诵道:“君住江之头,我住江之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同饮一江水。”
作者简介:刘国林,1950年生,中国作家协会黑龙江分会会员。1978年以来,创作地域散文六百多篇。先后在《人民日报》、《青年文学》、《散文》、《儿童文学》、《萌芽》、《少年文艺》、《北方文学》、《北大荒文学》、《青海湖》、《雪莲》、《四川文学》、《作品》、《青春》、《山西文学》、《厦门文学》、《黄河文学》等报刊发表散文作品近三百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