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个事啊爷们
2012-04-29章建
章建
张三一早就去找村长。
村长李四刚刚起床,正一送一拉地在院内刷牙呢,一眼瞥见了空着两只手的张三。
李四故意问,大清早的,你有多大个事?
张三说,俺要借村里的泵使使。
李四看看张三,好像很是莫名其妙,接着漫不经心地漱了几口嘴里的牙膏沫,扑哧一下全吐出来,然后又拿毛巾擦了擦脸,说,你借泵啊,可是村里的泵坏了。
坏了?张三很愕然,继而露出极度不相信的神色,说,咦,俺昨天还看见王五用村里的泵浇地呢。
李四说,那你一定是看错了,王五用的泵是从外村花钱租来的,咱村的泵去年就坏了!
张三想,我眼又不瞎,那明明就是村里的泵,怎么成了从外村租来的?这么重的旱情哪个村还有闲置的泵往外租,简直扯淡嘛!
碍于李四是村长的面子,张三不好点破,只好顺着李四的话往下顺。
张三说,村里的泵现在放哪呢?我去看看,看看还能够修不,我的瓜苗再不浇点水就彻底绝收了,急啊。
李四瘪了瘪嘴,说修得好的话村里早就修了,上面的新泵还没拨下来,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吧。说完话,屁股一扭进了屋,不再搭理张三了。
大地裂着豁口,张三的心也裂着豁口,疼得厉害。看着自己的三亩黄蔫蔫的瓜苗像深秋里的一片蒿草,他又去找了王五。王五正在自家的瓜地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垄一垄的瓜苗显然被喝得半饱了,有点想郁郁葱葱的意思。看见张三过来了,王五招呼着说,老伙计,你咋还不浇地啊?
张三说,我想今天就浇,可是李四说村里的泵早坏了,急死我了!你说咱村里的泵坏了吗?
王五一皱眉头,说你的脑袋瓜真是不开窍,提几瓶二锅头去不就完事了吗?村长就爱那一口,又花不了几个大子,多大个事啊爷们,抓紧去吧!
哦,原来如此,张三心里恨恨地骂了句,狗日的李四,想问我要几瓶酒喝你就直说呀,不送酒不借泵,那泵是集体所有的,什么人呐!
恨归恨,瓜地浇水是迫在眉睫的。恨先放一边,张三买了四瓶二锅头又去了村长家。
李四在里屋看全县抗旱新闻,就听媳妇在院内热情地招呼张三,老张大哥,来就来呗,提酒干啥?
张三说,借泵啊!
李四在里屋里眉头一锁,背着手走了出来,说不是告诉你了嘛,村里的泵早就坏了。
张三说,没坏啊,王五都告诉我了。
李四说,我说坏了就坏了,你借泵就借泵,多大个事,你提酒来干啥?你这是糟践我呀!
张三被李四数落得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手里的四瓶酒轻微地碰撞着,叮叮当当地发出微妙的声响。
李四后来朝张三挥了挥手,说,你回去吧,别听王五瞎咧咧,我是党员,能干那损害人民群众利益的事情吗?
张三心想,人家王五瞎咧咧,可是我的眼睛又不瞎,那泵明明好着呢。这明显的就是卡我一把呀!行,我去镇上找领导说理去!
张三拔腿去了镇上。
几个月的大旱让镇里的头头脑脑忙得不亦乐乎,开会,抗旱,开会,还是抗旱。赵六恨不能有分身之术,老天爷可苦了他了。
这天刚刚结束抗旱会议,屁股刚坐在舒适的真皮椅子还没稳,文秘就敲门进来,说有个人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要反映村里干部不配合抗旱的事。
赵六一听不配合抗旱五个字,神经马上紧绷起来。县里目前把抓抗旱的事当作头等大事来办,提升到政治角度,并且纳入了干部阶段性的政绩考核。县委书记拍着桌子说,谁在抗旱的问题上,麻痹、松懈、不作为、吃拿卡要都要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赵六让文秘把张三带进办公室,又让秘书出门把门带死才问,你哪个村的?叫什么?怎么回事?
张三说,王八村,叫张三,事吧,就是村长李四故意刁难我,不把泵借我浇西瓜地。
赵六说,张三啊,别急啊,你慢慢说。
张三刚刚说急了,咂吧咂吧干裂的嘴唇,说镇长啊,我怎么不急啊,三亩的西瓜苗啊,再不给点水喝,都要渴死了。明明村里的泵好好的,可是村长李四就是死咬着坏了,别人给他送酒喝他就借,俺也买了酒,可是他说俺是糟践他,更不愿意借了,您替俺说说吧,俺谢谢你。俺是知道的,村长一定是听镇长的。
赵六说,你确定你们村的泵没坏?
张三说,明明就好好的嘛,俺们村的王五昨个还正常使用呢。
哦,赵六凝思了一会说,这个问题如果属实是相当严重的,我马上处理!你先回去等候消息。
张三觉得这镇长太平易近人了,很是有些感动,说,太谢谢您了,我不是来告状的,我这就走了,我回去等着浇地……
张三前脚刚走,赵六就找出了电话簿,拨通了李四家的电话。
于是张三的两个轱辘的车还没蹬到家,李四已经在他的家里等着他了。
当时张三刚进自家的院,一抬头看见李四正站在自家院内那棵槐树下抽着烟。看见张三回来了,李四说,回来了?
张三很自然地答,回来了。答完了忽然意识到有点奇怪,心想,这谁的家啊。补了一句,你咋跑俺家来了,有事?
李四又学着早上那样很是不屑地看着张三,看得张三很是莫名其妙。李四说,一个村住着,为了借个泵,多大个事啊爷们?你竟然跑到镇长那里去告我的状,对,不是告状,是诬陷我,行,我带你去看看村集体的那台泵,走吧!
张三说,我没告你的状,我就是急着要浇地,说的也是实话。
李四说,你说了什么话,先去看泵。
张三想,看就看,昨天还好好的被王五用着,难不成一夜就真的成废疙瘩了?
到了村部,李四打开了那间存放村集体用具的破败不堪的房门,一指墙角的抽水泵对张三说,那不是有电源插板嘛,你插上看看,有动静不?
张三看了看泵,不错,那泵上还带着些许的泥沙呢,这说明自己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可是一插电源,张三的脑子还真懵了,泵没有丁点动静。
李四盯着张三看了足有五分钟,看着张三这样摆弄摆弄,那样敲打敲打说,坏的,难道不是坏的吗?
张三意识到这个问题确实有些严重了,想解释又没什么可解释的,想说声对不起,又张不开嘴,因为他昨天的确看见这台抽水泵把清洌的机井深处的水源源不断地送进了王五的瓜地。
事实胜于雄辩,泵是坏的,令张三感觉到更窒息的是,艳阳高照,自己的三亩瓜苗啊!种子钱还欠着农机站的,肥料和农药的钱还欠着合作社的,都说是秋后算账,可是没有了泵,他还有那秋后的事吗?
张三跌跌撞撞地往家赶,心想,我得救那些瓜苗啊,不能就这样等死了。半道上,他看见王五铁青着脸朝他迎来。王五是他邻居,只隔了一道土墙,两人平常就走的近,张三还是不死心想问问那泵怎么说废了就废了呢,你昨天用的不是还好好的嘛,张三还想对王五诉诉苦,这百年罕见的旱天,俺可到哪里才能够租台泵啊。
可是,王五却没容他张嘴,急急地和他擦肩而过,直奔地里去了。
张三愣了,王五的表现太令他不解了,这样的冷漠在他的记忆中是从来没有过的。王八村里的人就数王五和他走得近了。因为他脾气倔,认死理,基本上没人愿意搭理他,而王五却喜欢着他的脾气,说我们庄稼人如果不认死理那还是农民吗?王八村里一直流行着王五的一句口头禅,多大个事啊爷们。这句话后来的影响已经波及到了外村,两小孩如果吵架了,必定有一方会从稚嫩的口里蹦出这句话,很搞笑,很大气。
张三多么想,王五如果停下来听他说完,然后来一句,多大个事啊爷们,也是对他的一种安慰啊。
可是没有,张三觉得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对不起王五的事,可是做错了什么呢?他想着走着到了自家院门口还是没想出来,一抬眼,两个警察正站在院门口很严肃地等着他呢,院门外还停着一辆警车。
一个警察说,你是张三吧?
张三说,是,是,你们这是?
另一个警察说,你诬陷村干部抗旱不作为,跟我们走一趟吧。
张三说,我什么时候诬陷村干部了,我就是想借泵用用。
一个警察说,别人把你告了。
张三说,谁,谁把我告了呀!
另一个警察说,你诬陷了谁,谁就告了你呗,跟我们走一遭吧。
警车在王八村一村人的围观和嘀咕中拉起刺耳的警笛,一阵被掀起的黄沙后,是大伙的沉寂和摇头,有人轻轻地说了句,一个光棍,至于吗?多大个事啊爷们!
经过调查和取证,张三被治安拘留了七天,在送拘留所的路上,几个警察笑得前俯后仰,说,你们王八村是真够王八的啊,多大点事也值得闹和告,以后出去了别再找人家麻烦了啊,你是农民,不容易。
出拘留所的那天早晨,天突然就阴了,好像要下雨。所有的路人都驻足仰天,处处洋溢着欢呼雀跃的气氛,而张三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他的瓜苗再也不是他的了,下不下雨,他想,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张三回家的第一件事是饱饱地吃了顿饭,美美地喝了半斤二锅头,一气抽了大半袋旱烟;然后是第二件事,他拿了把锤子径直去了村委会,一锤敲开了那间简陋的用于存放村集体用具的房门,果然,泵是不在的。
张三喷着酒气嘟囔道,多大个事啊爷们,你要害我?然后他去做第三件事,那就是直奔李四的家,他想解开一个他到现在还解不开的谜团,李四让泵坏就坏,让泵好就好,这不是很奇怪吗?
李四最后是这样对张三解释的,那插板根本就没电,闸刀我早就扳了!
李四最后做的第四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刚出村头竟意外地又撞见了王五。王五这次不是铁青着脸,而是低着头和他擦肩而过,根本没看张三一眼,更谈不上和张三说话,倒是张三望着王五的背影高声喊了句:多大个个事啊爷们!
老天说下就下了,伴随着的是电闪雷鸣。张三一身雨水地敲开了镇长赵六办公室的门。
当时赵六正兴奋地在整理着关于本镇干群阶段性抗旱的成果,打算明天就上报县抗旱领导小组,正写到有关王八村的个别抗旱事迹时,有人敲门。赵六很是不情愿地撂下笔,伸了伸懒腰,开开门,然后很是惊讶。
张三说,镇长,我来就是和您说个事。
赵六说,这么大的雨,多大个事要现在赶来说,说吧,啥事?
张三说,我一锤把李四锤死了。
张三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一个恶雷击来,轰隆一声。
赵六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责任编辑:侯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