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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百合

2012-04-29高鸿

延安文学 2012年2期
关键词:小伟哥哥母亲

高鸿

1

距离13楼还有3层的时候,他的胳膊开始发抖,手心出汗,酸酸的,感觉身子像麻袋一样,死沉死沉地往下拽。完了。他想。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面,10层楼的高度,摔下去肯定脑袋开花,样子难看。

风很硬。尖锐的声音贴着耳稍,怪里怪气地吼。小区的灯光很暗,鬼鬼祟祟地把黑影拉得很长。他知道,这个时候是安全的,保安都在睡觉。即使睡不着,也不会跑到这样的旮旯巡视。小区不大,几栋楼却抽扯得很远,方向也不一致。比如这栋,不南不北,不东不西,感觉很别扭。看来是位蹩脚的建筑师作业,听说看过风水,对业主负责。说来可笑,房子价格奇高,居然卖得很快。没做什么广告,两个月就售罄了。

他是攀着下水管上来的。管道距离墙壁很近,攀爬不费什么力气。但爬了10层之后,居然爬不动了。也许心情过于紧张,也许几天前的感冒还未完全好,总之如果继续攀爬,肯定会掉下去。10楼的这家装着防护网,网子下面有一个放空调的小露台。歇会儿。他把自己搁在小露台上,长舒了一口气。唉,真熊,看样子自己真不是干这事的料,提前收手吧。他往下看了看,下面朦朦胧胧,感觉有些晕。身上的汗被冷风一吹,竟瑟瑟地抖了起来。不行,无论如何也要上到13层,否则在这里一晚上会被冻死。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挫挫牙,拼着力气继续攀登。上到11层的时候听见里面有声音,好像是两口子在争吵,声音很压抑,很低沉。里面的人没睡,会不会看见他?他痴愣了一下,静静地趴在那里,不敢动。等了一会,里面的争吵听不见了,继之而来的是一阵奇怪的声音。他身子出了虚汗,被风一裹,透心地凉,浑身一阵狂抖。不能再悬在这里了,再悬下去就会有危险。他挺了挺肩膀,想攀上第12层,结果手没抓稳,差点摔下去。——他妈的,真没用。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这时11层卧室的声音越来越大,女人发出愉悦的叫声。也许是叫声刺激了他,他鼓足勇气奋力一跃,终于攀上了12层。12层没装防护网,窗户好像也开着,散发出一股温馨的味道。进去休息一会吧。他不想再爬了。还有一层的高度,这一层搁在平时不算个啥,可是现在对他而言,却像一道天堑,无法逾越。他感觉浑身软塌塌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进去吧,让人家打电话报警吧,总比摔得粉身碎骨好。

蓄谋已久的这次行动,没想到会以这种结局收尾,也太窝囊了!真他娘的没用啊。他狠狠地咒骂自己。

不行。摔死就摔死吧,反正活着也救不了母亲的命。死了好,省去许多烦恼。如果报警,丢人败兴,还不如死了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又开始往上爬了。也许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号召力,这一层,居然没费什么事儿。

他进了13层中户。

2

离开家的那年,她刚满16岁。哥哥考上大学了,父亲跟她商量,要停她的学。父亲说妞儿啊,女娃娃家,识几个字就行了,书咱念够了。她不同意,闹腾了一阵子。开学的时候,父亲到处筹钱,几乎借遍了所有亲戚,才凑够了哥哥的学费。父亲说,你要是想继续上,就自己弄学费吧。她知道所有亲戚都给她家借钱了,这条路已经堵死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以前最远跟父亲去过县城,给哥哥送干粮。村子离县城有60多里,父亲天不亮就起来,中午时分才赶到县城。哥哥说,他已经几天没吃的了,要不是同学们周济,早饿死了。父亲有些愧疚,看着儿子狼吞虎咽,半天没说话。她眼巴巴地望着哥哥,一肚子委屈。凭什么哥哥吃这么好,他们在家却要饿肚子?哥哥一点也不体谅家里人啊。那次之后,她开始对哥哥产生成见。他知道哥哥是父母的命根子,但自己也是他们的亲生闺女,难道女儿就这么不值钱么?

得知她停学后,山上的老郭家托人来说媒。媒人说男方家好光景,只要闺女同意,彩礼尽管要。父母动了心。这样的家庭,供一个大学生,哪来钱啊?所有人都看中了这点,都觉得这是正经的事情。她要是不同意,那就是大逆不道。她理解父母的心情,也知道这是哥哥上学的唯一通道,但当她得知男人是个30多岁的瘸子时,她不干了。凭什么?哥哥要出人头地,就非得让她下地狱吗?再逼,死给你们看!父亲说两万元彩礼钱都收了,就是死,你也要死在人家!她找母亲哭诉,母亲陪着她流泪,但最终的结果是不能改变的。她知道再说也没用,于是在新婚之夜趁大家喝酒之际跑了出来。她来到县城,县城不能久留,人家肯定能找到这里。去省城,没有车费。难道在这里束手就擒吗?如果被逮回去,一定不会再放她出来了,自己就得陪那瘸子一辈子了。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绝望,心想真要那样,还不如一死了之。天无绝人之路,她在车站遇到一位慈眉善目的女人。女人问她要去何处?她看着她,心想说给你又能怎样?女人见她瑟瑟缩缩、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闺女饿了吧?来,这里刚买的饼子,热乎着哩,吃吧。她瞪着她看,觉得不像坏人,于是壮着胆说,我要去省城,你能帮我吗?女人哈哈哈笑了。女人说我就是从省城来的,在这里招工呢。她问招啥工种?女人说啥工种都有。保姆、服务员、保洁员,你想干啥?她不想做保姆。服务员自己说不了普通话,于是就问保洁员是干啥的?女人说了。她说那我就做保洁员吧。

女人说话算数,带她来到省城,晚上还替她买饭吃。在省城住了一夜,第二天又转乘火车。她说不是说就到省城吗?怎么还要走?女人说省城工作不好找,人都满了,我们去另一个城市。那里工作随便挑,工资又高。闺女你放心,去的又不是你一人,还有她们呢,跟我都是亲戚关系,我能骗你吗?她虽有疑虑,但看到车上其他几个女孩都没说什么,看样子应该没啥事的。再者,离家越远,瘸子就越找不到她,等到赚够了彩礼的钱,再给家里寄去。

她万没想到,这一去就是10年。10年后,等她赚了足够的钱想回家的时候,却回不去了。

3

屋里暖烘烘的,笼罩在一片神秘的黑暗里。他不敢开灯,只有慢慢让眼睛去适应。他熟悉这里的环境,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包括这户主人。户主是个漂亮的女人,他做保安的时候,经常看见她从小区出来。女人身材高挑,脸颊有些瘦,黑黑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着装讲究,气度优雅,透着一股健康的美。她很少笑,也很少看见她跟小区的人打招呼,对什么似乎都不屑一顾。许多时候,他看着她进进出出,出出进进,很想找个借口说话,却从没有这样的机会。后来,她的宠物狗丢了,寻找未果,于是就到保安室问他。很少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矜持荡然无存,像个平常的妇人。他觉得有些好笑,有些幸灾乐祸。她求他,说只要找到了,有重谢。他知道她有钱,这个小区,像她这么有钱的女人很多,但似乎都没有她那样高傲。几个保安都不喜欢她,每当她进去或者出来,大家都会议论一番,甚至冲着背影吐口水。后来,女人似乎与男人离婚了,萎靡了一阵子,脸上的红有些暗,有些青,显得更清瘦,形单影只,孤孤凄凄的。那段时间,他曾想,如果女人需要帮忙,他一定会好好相帮的。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呢?他一直感到很神秘,直到离开这个小区的时候,谜底都没有揭开。

女人住在13层中户,没装防盗网,并且,他发现她的窗子经常开着,很少有完全关闭的时候。开始,他想提醒她,注意防盗。几次面对,却又觉得不好说,弄不好遭人白眼,自找没趣呢。

今天一大早观察地形,发现女人出去了。这是一个好机会。但白天不能动手,会被人发现的。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一直蹲在小区外面,远远能看见13层中户,灯光一直没有亮,看样子今晚她不回来了。

眼睛适应了一会,终于看清了屋里的形状。这是一个两居室的房子,透过窗外朦胧的光,能感觉到屋子的装修格局。客厅似乎很大,墙上的液晶电视少说也有42英寸。电视的两边放着音响,旁边有DVD及功放等设备,看样子女主人喜欢看碟;转角的皮沙发很宽敞,坐上去一下子就陷进去了;客厅的一角被玻璃推拉门包围,里面是衣橱间;卧室的门开着,一股淡淡的幽香飘了出来。他轻轻地走进去,忍不住躺在阔大的床上。床很松软,弹性十足。那个男人跟她就在这张床上疯狂吧?他想。在这样软和的床上睡一夜,死了也不亏啊。他走到窗前,把厚厚的窗帘拉紧,关上门,打开灯,屋里一下子清晰起来,角角落落都豁亮了。

卧室有一扇门,推开,原来是卫生间。出于好奇,他走了进去。卫生间很大,里面有冲浪浴缸。他突然想体验一下冲浪的滋味。小时候在村子的池塘里玩耍过,池塘一到夏天就注满了水,绿汪汪的,成了孩子们的乐园。这种浴缸在电视上见过,注上水,开动电钮,水流便开始旋转起伏,坐在里面的人像神仙一样陶醉,真令人羡慕。想想自己洗澡的地方,都是公共浴池,里面什么人都有,霉味尿骚味,透着一股恶心的味道。要是在这里洗一回澡,多美!长这么大,还没享受过这么高级的玩意呢。

——要是主人突然回来呢?躺在浴缸里的时候,他突然想。回来就回来吧,豁出去了。说不定会把她吓个半死!半夜三更,家里的卫生间有人洗澡,不是鬼是什么?如果她报警呢?那就报吧,自己束手就擒,也算值了。

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是洗澡啊。他需要钱,需要钱给母亲治病。母亲还躺在医院里,明天要做手术,需要两万元。他找了好多人,好多人,都没借到。万般无奈之下,才到这里来“借钱”。他想过,就是借。等他赚了钱,他会还她的。一定还。

匆匆地从浴缸出来,把自己穿好。钱会藏在什么地方呢?床头柜里有一沓,点了一下,才一千块。客厅不会放钱。另一间卧室似乎不住人,堆的都是杂物,估计也不会搁钱。衣橱间的衣服里没有,他都翻遍了。听说有钱人的钱都在银行里,但家里最少应该留有几万元的“零花”,那么这几万元在什么地方藏着呢?

他又回到了主卧室,在靠近床的柜子里找。找到了!柜子里有个保险柜。保险柜不大,但作为家用绝对不算小。令他惊喜的是保险柜的门竟然没锁,轻轻一拉,里面摞着一堆纸币。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啊,最少有八九万!他的手开始颤抖,手心出汗,抖得无法控制。没出息的鬼!他骂了自己一句,伸手从最上面拿了两沓。一沓应该是一万,母亲做手术,两沓就够了,再多,他还不起。这时,一个信封掉了出来。他想,那可能是存折,或者银行卡。有钱人的家里不缺这些东西。她有多少存款呢?他打开信封,想看看究竟。

信封里没有折子,也没有卡。里面有一封信,内容是向这个世界告别的。

4

她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不知道这地方离家有多远,只知道从省城到这里,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女人到站后就不见了,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说是接她们去上班。一辆吉普把她们带到一家洗浴中心接受培训,培训的内容是做按摩。其流程不说大家都知道。她虽来自偏远地区,可是也明白即将面临的危险局面,于是闹腾着要回去。带班的是个长相很凶的女人。她说你闹,你闹我们就将你们在这里做小姐的事告诉家里。你们每个人家里的详细地址我都有。虽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但老家那样的地方,封建思想很严重,知道她在这样的地方,父母还不给活活气死?那样的话,她一辈子都别想再进家门了。同来的一个女孩嘤嘤地哭了起来,长相凶恶的女人上前就给了两巴掌。她不寒而栗。那天晚上,那个女孩就被人做了。女孩第二天哭了一整天。据说那个男人很恶心,膘大油肥,一脸横肉,看着都想吐。凶恶女人说你们都放聪明些,客人你们可以自己选,选自己喜欢的类型。她想到了逃跑,刚准备行动,一位逃跑的女孩被抓回来了,她被剥光了衣服反缚在椅子上,一个粗壮的男人拿着布条蘸水抽打,女孩凄厉的叫声让她心惊胆战。逃的心思就这样被吓跑了。

同来的几个女孩,她算最有姿色:身材高挑,眼睛灵动,面露矜持。虽皮肤黝黑,难掩其天生丽质。这种气质与生俱来,她虽生长于乡间,却一点也不像乡下女子。因为模样出众,她被藏掖到了最后。出台的那天晚上,领班一再告诫她,今晚接待的是个重要人物,人家给3000元的酬钱(破处费)。表现好了,说不定能改变她一生的命运呢!一定要好好服侍,好好服侍。重要人物?什么人出手这么阔气?3000元,那可是一家人一年的收入啊!他是市长吗?市长肯定不会来这种地方;那么就是老板了,做大生意的老板。这个老板年纪大吗?他长相如何?长相好又能怎样呢?自己又不是相对象,这样的交易,皮肉买卖,完事各自走人,谁也不认识谁……如果又老又丑呢?一身肥肉,一脸麻子——恶心死人了!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刷刷就下来了。唉,都怪自己一时莽撞,跑出来了。嫁给跛子,委屈一些,但哥哥上了大学,光宗耀祖,一家人都能跟着沾光。现在好了,鸡飞蛋打,如今自己又做了丢人败兴的勾当,一辈子都没脸再见人了啊……

一整天都处于惶恐之中,感觉如坐针毡。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了下来。她被安排在了豪包,等待重要客人上门。

惴惴不安中,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人,两鬓斑斑,比她父亲年纪还要大。老人文质彬彬,面带微笑,样子很和善。他是客人吗?来这里的客人多如狼似虎,表情猥琐。这个人,像极了她的中学校长。看见他,不由得让人想到“德高望重”几个字。这么稳重的一位老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他不会是嫖娼吧?怎么可能呢?她面色潮红,感觉晕晕乎乎。一天来积攒的害怕,都没了。剩下的都是疑团,百思不解。

姑娘,别害怕。咱们拉拉话,好吗?老者抿了一口茶,盘腿坐在垫子上,脸上笑眯眯的。

你是干啥的?她忍不住就问了这句。

我退休了,没有工作。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来这里?老人一脸慈祥,丝毫没有要侵犯她的意思。

……我。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说吧,不要紧张。他和颜悦色,慈眉善目。

我……她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堵,像遇到了自己的亲人,眼睛开始湿润起来。这个人,他那么大年纪,那么亲切,那么和善,那么关心她——他怎么可能是嫖客呢?不会,肯定不会。他应该是一个好人,也许就是她的贵人呢。他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救她出去的。

眼泪于是夺眶而出。含着泪,她将自己的经历讲给他听。他听得很认真,像一位爷爷听自己孙女在倾诉。末了,他拿出一笔钱,3000元,让她拿着。

这怎么行?你又没要我,我不能收你的钱啊!她诚惶诚恐,坚决不要。

拿着,离开这个地方,回去找你的父母去吧。他们一定急坏了呢。老人说。

不行。我不能拿你的钱。再说,这里的女孩,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离开的。她说。

怎么?他们限制你们的人身自由?老人的表情严肃起来。

嗯。她点点头。

你放心。我给他们讲,让你离开这里。老人说。

老人说到做到。第二天,领班通知她,可以离开了。她想跟同来的姐妹告别,领班不让。门口停着一辆车,领班让她上去。

我送你去车站吧。上车后,他才看清开车的是昨晚来的那位老人。

谢谢你,爷爷。她发自肺腑地叫他。

不要叫我爷爷。我不配——来,这钱你拿着,做路费。老人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厚厚一沓钱。

这咋能行呢?我不能要你的钱啊。她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别犯傻,拿着吧。车站到了,你去售票厅买票。我走了。这里很乱,一定要注意小偷哦。

嗯。含着泪,她目送老人离去。

师傅,我买去A城的票。她伸手去信封拿钱,信封却怎么也找不见了。

天杀的小偷!她呜地一声哭了出来,疯了似地在车站乱找,似乎那小偷就在眼前。

几千元钱不翼而飞。她瞬间身无分文。

那晚,她漫无边际地在这座城市游荡。莫非天要绝我?怎么办?思来想去,她又回到了那家洗浴中心。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她又遇到了那位老人。老人有些吃惊,问她为什么又回来了?她说自己考虑再三,觉得这里还可以,不想离开了。老人沉默了半晌,说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她说以后也在这里啊,挺好的。

那晚,他们聊了很长时间。她知道了老人的一些情况:退休。丧偶。孤独。希望找年轻漂亮的女孩解闷。

那么多的钱,一个人怎么也花不完,我也没其它嗜好。老人说着,脸上涨起一丝红晕。

老人付给洗浴中心一笔钱。接下来的日子,她只需要陪这样一位客人。她很惬意。如果他几天不来,她就会打电话,嘘长问短,像关心自己的亲人一样,心里暖暖的,润润的。她发现自己开始喜欢这个老头了,喜欢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笑……甚至,想委身于他。只有这样,心里才会觉得平衡。她在他洗澡的时候主动提出给他搓背。她发现,他是有欲望的。他们于是就有了第一次,那也是她的第一次。他体恤她,很体恤,让她感动。

其后的日子,她离开了那个地方。老人给她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子。那是他们的小窝。她甚至幻想着跟他结婚,如果他愿意。相爱的人,老夫少妻,年纪大些又怎样呢?何况他保养得很好,不像是六十岁的人。生活中,处处体贴着她呢。

梦醒时分是一个冬日的清晨。震天的擂门声把她吵醒了。她睡眼朦胧把门打开,一个体大腰圆的老妇人站在门前,猝不及防给了她几巴掌。接着,两个男人冲了上来,重重地给了她几拳。她昏倒了。

那天之后,老人再未出现。手机一直关机。她终于明白,来者是他的妻子。他欺骗了她,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她离开了这座城市,来到省城。没有生活来源,她徘徊在大街小巷。饥饿,寒冷。她走进一家洗浴中心,成了一名包房DJ。

直到姜峰出现。

5

遗书很简单,只有两段话:

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我是小琴,你们不听话的女儿。十年前我不愿意认命,私自离开了你们,来到城市讨生活。这些年风风雨雨,一直没勇气面对你们。原想着等情况好了回去,没想到事与原(愿)违,特别是现在,我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了。我走后,你们不要伤心,权当没养我这个女儿。女儿下辈子再孝敬你们。

隔了几行,下面有一段话:

姜峰,我走了。谢谢你给我的爱,陪我走过这些年的路程。你的胃不好,要按时吃药。她们都很了(撩)花,你要保重。

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有一个信息可以确定,这个女人叫小琴。

小琴来自哪里?她活得那么光鲜、滋润,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她被人骗了吗?还是陷入了感情的漩涡。她们很撩花——她们是谁呢?撩花是他们家乡的方言,于女人是狡猾、男人为花心之意。她来自他们那里吗?县城还是乡镇?塬上还是山沟?

不能让她死。她那么美,那么青春、靓丽,死了太可惜了。

她很少在外面过夜,今天出去干什么?这封遗书看样子刚写不久,她还会回来吗?

一种颓废的情绪突然笼罩了他,令他心情沉重,焦躁不安。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事,挽救这局面。

找笔,给她留言,让她不要轻生。他来到床头柜,在抽屉里找到一支签字笔。

不行。自己是个小偷,有什么资格给她留言?她会相信他的话吗?天大的笑话!

还有这两万元钱。人家都要死了,还忍心拿么?拿了就没机会再还了。没机会了。那样的话,他会愧疚终身的。

把东西放进去,悄悄地离去?什么也没发生。

不行。母亲明天的手术怎么办?还有,他不能搁下她不管。这件事情他不知道则已,现在已经知道了,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人在绝望的时候,自杀往往是一闪念的事情。如果有人相劝,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长这么大,还没遇过这么棘手的事情。他蹲在柜子前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给她留言比较好。犹豫再三,他在遗书的空白处写道:

小琴,你好!我妈病重,要做手术,急需两万元。万般无奈,来你家“借”钱。我发誓,我会还你的。

无意中看到你写的遗书,很震惊。你那么美丽,漂亮,为啥要选择这条窄路?想一想你的父母,他们会伤心死的。希望你想开些,我还会来看你的。

一位不速之客——仰慕你的人

写完这些,他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壮举。他把遗书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顺门离去。

6

再次来到洗浴中心的时候,无论是自己还是周围对她的评判,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她虽然还是那么年轻、饱满,那么鲜艳、矜持,但骨子里已经松了。就像经过大火烘焙的纸壳,表面上看还是那么完整,轻轻一捏,就散了。

看样子,男人是靠不住的。尤其来这里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学会了卖弄风骚,打情骂俏,逢场作戏。她挣男人的钱,坦然泰然,心安理得。

认识姜峰的那个晚上,她的身子突然来了,有些猝不及防。以前也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客人一般都会恼羞成怒,要求领班换小姐。这个姜峰看上去风度翩翩,四十多岁,中等个头,样子很儒雅。刚才洗澡的时候,他们聊了很多。他说话很幽默,很体谅人。没想到准备做的时候,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感觉很尴尬,连忙说对不起。他莞尔一笑,说不要紧的,女人嘛,这个很正常的。她心里一热。姜峰说没事,我们再聊一会儿。两人话很投机,于是就聊了很长时间。

接下来的故事有些俗套。他一次次地来找她,每次都给双份的钱。终于有一天,他说他不想让她在这里待了,在外面给她租了房子。因为有前车之鉴,她不去。男人都靠不住,虚情假意。直到有一天,姜峰带来了一个本子,是房产证,证件上写着她的名字。他说他爱她,这辈子不会再爱其他女人了。

你看,我跟老婆都离婚了。他拿出离婚证。

是真的。这个男人为了自己,居然和妻子离婚了。她听他说过妻子,大学毕业,人很漂亮,是一家企业的总会计师。两人性格不合,她也听说了。这个男人注定是她命里的男人吗?也许就是的。因为从他出现的第一次就显得不平凡。他体恤女人,处处都体恤;他很温情,很浪漫,很懂得调情,讨女人喜欢。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去哪里找啊?自己是什么样的货色?不就是仗着年轻,仗着身材魔鬼,脸蛋圆润吗?

她不敢相信。但又强迫自己必须相信。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离不开他了。即使他没离婚,做他的二奶,她也是愿意的。

他说自己忙,给了她几万元钱,让她自己看着装修房子。来这个城市好几年了,第一次拥有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子,她的心情跟灌了蜜似的,甜得有些黏腻。那段时间,每天装房子都很辛苦,但她是快乐的。心里像揣着一只小鸟,突突地往外飞。这间屋子,南北通透,两室两卫,用来储藏他们的爱,足够了。

像所有俗套的情爱故事一样,他们的故事也未能脱俗。男人的热情经过几年时间的蒸发,很快便皲出一圈圈的裂纹。她发现,他是假离婚;她发现,他的火焰在渐渐熄灭;她发现,她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并且不止一个。来这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矛盾,争执,冲突。他向她摊牌了:自己可选择离开。痛苦,挣扎,徘徊。她屈从了,只要不抛弃她,她不计较他的那些女人。

然而姜峰最终还是选择了丢弃她。像丢弃一块用过的破抹布。

并且,那个所谓的房产证,也是假的。他限她半年之内搬离这间房子。

她没有哭闹。她选择了沉默。一个人的时候,悄悄流泪。人前,她还是十分光鲜的样子。后来,泪流完了,她就开始做恶梦。她梦见哥哥大学毕业了,在一家单位工作。她找到了哥哥,给哥哥拿去10万元钱。那是她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哥哥不要她的钱,哥哥说你的钱太脏了。她说哥哥,我也是无可奈何,才走上这条路的啊。哥哥说你知道吗?你离开后,咱妈就病倒了。瘸子家天天来逼债,把咱爸给打伤了。妈一气之下上吊自杀,咱爸悲痛欲绝,没过多久也随妈而去,这个家就散了……你这个贱人,你毁了咱们家啊。家里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还有脸回来?……带着你的臭钱,滚吧!她不愿意离开。她把钱给侄子留下,钱被哥哥扔了出来。哥哥说你滚!你滚!滚得远远的……她知道,父母没了,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了。现在,她连哥哥也失去了啊……这个世界把她抛弃了,她现在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她选择悄悄地离开。她写下了遗书,早晨一大早出门,去一个要好的姐妹那里喝酒,做最后的告别。她们喝了很多,然后就睡着了,天亮时分才回到家。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卧室,她想冲个澡,突然觉得卫生间似乎有异味,好像有人来过。她返回卧室,发现自己写的那封遗书被搁置在床头柜上,上面添上了字。糟了,家里来小偷了!她拉开衣柜,发现保险柜没锁——早上走得太匆忙了,真是疏忽大意啊!她点了一下现金,发现少了两万元。无耻的小偷,居然说是借钱。立即报警!她拿起电话,手有些抖,不知是紧张还是激愤,几次把号都拨错了。她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下,终于拨通了110。

派出所离这儿不远,警察很快就会来。最讨厌不劳而获的人,可恶的小偷。她来到客厅,给自己接了一杯水,然后坐在沙发上,边看遗书上的字,边等警察前来。

小琴,你好!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见鬼。

真的吗?真是给母亲做手术,急需用钱?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

无意中看到你写的遗书,很震惊。你那么美丽,漂亮,为啥要选择这条窄路?

美丽?漂亮?看样子是个熟人。为什么不开口借钱,采用这种方式呢?

想一想你的父母,他们会伤心死的。

哦,爸爸妈妈。女儿对不住你们!她突然鼻子一酸,眼睛被一层水雾包围起来。

希望你想开些,我还会来看你的。

一位不速之客——仰慕你的人

一股暖流像盛开的花,缓缓地在她心头绽放。

他是一位好人。他肯定还会来。他的母亲病了,需要手术。他遇到了紧急的事情。他是万不得已啊!

不,不能报警。

叮铃铃。门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

13层中户吗?你家失窃报警,我们是警察。

哦,警察。我们家失窃?没事,我不用报警了。她慌乱中拿起对讲电话,有些语无伦次。

你开门,让我们上来再说吧。警察说。

哦。算啦,你们辛苦了,我没事的。你们不用上来了。她说。

怎么搞的?是你报的警吧?请把门打开!警察用命令的口气对她说。

对不起,是我打的电话,家里没丢东西,是我搞错了,呵呵。面对警察,她手足无措。

没丢东西乱报什么警?怕我们闲着没事吗?乱打110是要处罚的,知道吗?警察很生气。

对不起,我错了。需要罚多少钱,我出。她嗫嚅着说。

警察嘟囔着离开了。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发现自己的脊背凉丝丝的,渗出一身冷汗。

他究竟是谁?他真的还会再来吗?

7

他去了,因为他放心不下她。

他给她带去了一束花,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真的希望你好好地活着。这个世界其实没你想象的那么糟,有坏人,但好人毕竟占大多数啊。你看样子不缺钱,你缺的是温情和关怀。我虽然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愿意送上真情的祝福。

这个人自作多情。看到鲜花的时候,她突然有些生气。臭男人,把我家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情的祝福?男人都这样,油腔滑调,没一个好东西。

知道他还会来,她在纸条的后面写道:

少来这一套!你算老几?凭什么关心我?别自作聪明。德性。你再来,我就报警!

花是百合,白色的,洋溢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她拿起贴在脸上,嗅了嗅,然后扔进垃圾桶里。

8

你不会报警。要报早就报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心肠软。我妈的手术很顺利。衷心地谢谢你!

对了,我叫郭伟,大家都叫我小伟。我来自亭北,一个偏远的小山区。听你的口气,也许我们是老乡呢。我的手机是137417**77,如果你愿意,可以打这个电话。

那个叫姜峰的,太撩花,忘了他吧。

还是百合花,雪白雪白,水灵灵,鲜嫩嫩,十分鲜艳。信别在里面。

——亭北?她的手颤了一下。那个生她养她、魂牵梦绕十多年的小山区吗?那个用两万元彩礼把她娶到家、新婚之夜逃离、恶梦缠绕十多年的伤心之地吗?

撩花?是的,姜峰很花心。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呢?他知道她逃婚的故事吗?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啊!

心里惴惴的,忐忑不平。打电话问问吧,先搞清他的身份。她拨了那个号,手指在接通键上左右徘徊,难以下按。

先发个短信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善(擅)自闯入我家,拿了我两万元钱,还不善罢干(甘)休?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报警吗?我现在有你的电话呢,警察要找你是很容易的。

短信发出去了,她的心一阵狂跳。似乎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你放心。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请给我时间。

短信很快就回过来了。

你打乱了我的生活,我不希望再被你打扰了。那两万元钱如果真是给你妈治病,我不要你还了。再见。

回完短信,她心情平静了一些。这场游戏,多少有些滑稽,应该结束了。

谢谢你的好意。我会遵守诺言的。如果你真的不喜欢被打扰,我在还你钱之前,不会再骚扰你。不过你一定要好好地爱护好自己。向我保证,好吗?

他的短信又回过来了。这个人,看样子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她决定不再理会。关机。睡觉。

一连几天都没有开机。一大早,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1301吗?你的礼物。

一束百合。洁白的,散着淡淡的香。

里面有一张纸条:

答应我:好好地爱自己。

她觉得好笑。这个人,怎么说呢?有些执迷不悟啊。这几天,他一定发了不少短信吧。

忍不住就打开手机,里面跳出40多条信息。除过广告,大多来自同一号码。短信的内容基本相同:

答应我,好好地活着。

差不多每天10条。

突然有一丝丝感动。心里暖暖的。这个人,哦,来自亭北的小伟,他是干什么的呢?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拢了一下头发,抿着嘴想笑。这个小伟,呵呵。看来是个年轻人吧。

忍不住就回了一条:

谢谢你的关心,我很好。

然后又关机。去厨房弄了点吃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手中的遥控器不停地转换着频道,脑子乱七八糟的,不知都想些什么。

烦。感觉没劲。无所事事。关掉电视,打开手机,短信又来了。

吃过了吗?一定要注意身体。

这个小伟,还挺会疼人呢。她咬着下唇轻轻地笑,然后回复:

你真烦。告诉我,你真是亭北人吗?亭北有个郭村,你去过吗?

郭村是瘸子的村庄,10年前,她从那里跑了出来。

哈哈,那是俺村啊,咋会不知道呢?怎么,郭村有你亲戚吗?

小伟的回复很快。

郭村有个瘸子,10年前娶了个媳妇,新婚之夜跑了,知道这事吗?

心扑通扑通直跳。10年的光阴一晃而过,仿佛昨天的事情。发完短信,她就后悔了。万一他猜出自己就是那个逃跑的新娘,咋办?

哦,那是俺哥啊!俺哥小时候害病,找赤脚医生扎针,扎在筋上了,结果就瘸了。俺哥30多岁还没媳妇,后来俺妈托媒婆找了个女子,人家不愿意,走了。

小伟的文字轻描淡写,她觉得如滚雷阵阵。

还记得那姑娘的模样吗?

她怯怯地问。

记得一些。她黑黑的,有些瘦,个头比较高。那时候俺还小,不到10岁呢。

他回复。

那个姑娘,听说收了人家两万元的彩礼呢。那时候,两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后来怎么样了?

她的手开始抖动起来。幸亏是发短信,感觉心快从喉咙跳出来了。

两万元的彩礼,有一半是借的。俺嫂走后,俺哥相信她还会回来,于是就选择了等待。一年过去,她杳无音信,俺爸就到她家去问。她哥考上了大学,家里没有钱,俺爸又回来了。第二年,嫂子还是没回来,俺爸又去了。她爸说儿子正在上大学,家里实在拿不出钱,等儿子毕业上班后,一定归还。还说,他闺女一定会回来,只要回来,就还是你家的媳妇儿。俺爸就信了。后来,俺妈病了,一直不好。家里欠了很多债,俺哥去煤窑挖矿,煤窑瓦斯爆炸,结果没再回来……

短信没看完,手机屏幕上的字迹变得模糊起来。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糊了一脸。心酸得要命。隐隐地疼。

对不起……

她拟了三个字,又删掉了。十年生死两茫茫。对不起——这三个字,太沉重,岂能敷衍?

你现在哪里,我想见到你!

她本来想直接拨电话,怕自己泣不成声,于是还是选择了短信。

我在医院陪妈妈。怎么?你想见我?

他回复道。

是的。你们在哪家医院?我想去看看你妈妈。

她打开保险柜,拿出剩余的八万元钱。

我妈现在很好。你不用过来了。再说,你现在过来,我也没钱还你。

小伟这次的回复很慢。她觉得等了很久。

我不是要你还钱的。我过去,只是看看你们。

她写道。

不太方便。你还是不要过来。

他的回复。

她想告诉他,她就是那个新婚之夜逃离的新娘,是她让他们家一蹶不振,负债累累。是她害死了他的哥哥,让他死在黑煤窑里……这么深重的灾难,他们家为什么就没有怨言呢?十年了,生死苍茫,他们为什么就不讨债呢?

打他手机,关机了。

9

再次收到他的短信,是在十多天以后。他告诉了医院的地址和房间病床。

那天天气不好,灰蒙蒙的,感觉很压抑。路上老是堵车,搞得人心情很坏。好不容易来到医院。这是一个区级医院,卫生设施都不太好。她决定给小伟母亲转院,找个好大夫,给她好好检查一下,然后买几身衣服,带她去大酒店吃饭,孝敬孝敬曾经的婆婆。在3楼病房,她见到了小伟的母亲。母亲形容憔悴,双目无神,一头银发乱飞,像只草笼。小伟母亲早已认不出她了,也不知她是谁。母亲见她站在门口发愣,就问你是小伟的朋友吗?她点点头,说阿姨,我来看您,小伟呢?母亲交给她两万元钱,说是儿子的嘱托。她连忙推开,说小伟不欠我的钱,他人呢?母亲的眼泪就下来了。她从母亲断断续续的泣诉中知道,小伟为了赶着给她还钱,这段时间一直去血站卖血,每天都去。母亲说小伟昨天回来的时候说头很晕,脸白得像纸。问他怎么了?他才告诉我这些事情。小伟交给我两万元钱,说是他自己挣的。他说妈妈,给您看病的钱是借一位朋友的,她明天要来,你把这钱交给她。

小伟呢?她隐隐地觉得不对劲,但事情的严重性还是被她低估了。

小伟今天早上殁了,现在在太平间呢……呜呜……

母亲突然泣不成声。

……哦,对了,还有这个,他叮嘱一定要交给你。母亲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束百合花。

百合幽幽的,散着丝质的银色光芒。

责任编辑:张天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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