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味

王宇

1月9日 晴

子·烟雨

很奇怪，我总能很清晰地嗅到雨水那冰凉的味道。即使隔着悠长的梦，我依旧亦然。记得是那手被打湿的一瞬所留下的酥痒，带着淡淡水泽的幽香，清新透亮。梦里，我似乎总能走进一条狭长的暗巷，周围是一户一户温柔的烛光，摇曳着支离破碎的影子。偶尔还会有一串灵动清脆的风铃响，像那些猫儿在午后踩着细碎的步子飞奔过屋顶上的青瓦一样。在梦里，这样的景象总伴着无声的细丝，静谧地让我窒息，像江南，像那不声不响的水乡。而我是一个路人，终日搭一把纸伞，路过这淡淡的雨，路过这飘满烟雨的暗巷。

丑·小楗琴

我把这些梦通通告诉她们——影轩和瑾安。她们淡淡地笑，说那种无头绪的梦，像一场俗尘的剧。烟雨，纸伞，暗巷，还有一个佳人，最后遇到一个才子。然后，她们一齐笑，笑我痴傻，笑我天真。我不语，不去和她们争辩。于是影轩起身给我一杯橙汁，别太相思呦!我接过笑笑。瑾安梳理着半长的黑发，影轩拉起小提琴。看看窗外的雨，又是冰凉的味道，明明只是个梦，为什么会那么清晰?

小提琴的声音肆意流淌，像那些猫儿，扬长奔远。

寅·路人

这次，我依旧是个路人。梦里。

还是那把纸伞，还是那条狭长的暗巷。我走得匆匆，雨亦下得匆匆。瞬间，我的脚步声如那丝雨一样轻，了无声响。只是我发现，这条巷子，绵长幽静，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路人。仅此而已。

是我一不小心，闯错了境地，还是这原本就是我怀念的地方?

不得而知。

卯·操场

高中的夏天变得异常枯燥，全然没有激情与沸腾的操场此刻就像一条暴晒在艳阳下干瘪的咸鱼，甚至能闻到发焦的味道。偶尔晃过一两个挣扎的身影，在烈日下起跳，将篮球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人筐，迅速在地上弹起，周而复始，百无聊赖。

我还在想这几日的梦，嘴里叼着吸满橙汁的吸管，目光呆滞。影轩抢了一个布满汗渍的篮球跑来，一把接过手中的橙汁，顿时吸管的汁水四溅，在我雪白的衣襟上绽成一朵灿烂的菊花。“呀!这手绘还挺特别嘛!”我狠狠瞪了她一眼，抢过她手里的篮球再向她扔去，黄色的汁水流满全身。“哈哈!一样特别啦!”她追过来打我：“你个死、r头，姐姐我八百块的‘乔丹啊!”一阵疯闹，她将我摁在地上。大地滚烫滚烫，我一阵嚎叫，一声沉着的声音传来：“同学，再摁一会儿就熟了。”

辰·石桥

撑着纸伞，我似乎走出了那条暗巷，已记不清用了几日。面前是一座石桥，湿漉漉的石阶上长有青苔，简陋的桥身无一特别。只是，桥的那边似乎什么也看不清，可分明听到一声声叹息，由浅至深。我缓缓走上桥，刚到桥中，便停下脚步。身后的石桥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烟雨中，我仿佛凭空而立，不禁心里一惊，快步走下石桥。回头，已不见那石桥，已不见那暗巷。

雨的味道依旧冰凉，打在手上，一阵酥痒。

巳·花园

我静静地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小声念着《归去来兮辞》。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叹息，由浅至深。我不觉竖起耳朵，却不敢转过头去。“这么长的古文，怎么才能背得下啊?!古人真是清闲，悠哉悠哉啊!唉，可苦了我们了呀!唉……唉……”竞和梦中那么相似。偷偷转过头去，一张不陌生的脸闪进视野，“同学，再摁会儿就熟了。”是他，和影轩击掌示意的那个狂妄男，居然说我浑身散发着“烤乳猪”的香味。天地良心，我没升级到那个阶层吧!我立即转过头，继续“归去来兮……”只是，为何他的那几声叹息那样似曾相识?

盛夏之时，花开欲艳，竞相斗芳。

午·店铺

我已找不到退路。身后一片茫茫。

我应该害怕。可是我是一个路人，甲、乙、丙、丁……都可以。我看不到自己的面容，我看不清自己的表情，我模糊得像一张被时光遗忘的老照片。我只是直立行走，缓缓走过坚实的石板路，在一户户紧闭的木门中，一丝亮光透过淡淡的幽静，恍若隔世。

我抬头看看这家有桃红木门的店铺——忆。

一家不大的店铺，四周灰白的墙上装饰着几幅淡雅的画，一个孤独的背影，一盆盛开灿然的兰花，一片浓艳的葵花地，几个跳动的音符。都是上好的颜料吧!否则怎么会画出这样秀丽的图景来?我看得正入迷，背后传来一声咳嗽，“你好，我是肖依，请问您需要什么?”我转过头，随之跌落了手中的纸伞，苍荒而逃。

那张脸，我不陌生。我保证。

未·雨伞

我撑着一把蓝色的伞，和瑾安并排行走。我的神情有些恍惚，目光飘移不定，垂下的手紧紧攥着衣角。这一切没有逃过瑾安的眼睛。她捏捏我僵硬的肩，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可我该如何跟她说?那个肖依，那个梦里出现的人，竞和那个狂妄男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巧合而已?我抖抖身体，拉紧瑾安的手。我告诉她我梦到的一切以及与那个狂妄男的偶遇，我说那个男子说他叫肖依。瑾安搓搓我的肩，揽过我，说我太紧张了，学习压力太大了。也许和那个狂妄男的偶遇太喜剧，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吧!我无力地点点头。

“瑾安，你知道他么?”

“嗯，听说过。校篮球队队员，成绩优异。他好像叫肖轶吧……”

雨越下越大，伞上的水珠不断滚落，最后成股流下。

申·挂饰

我是一个路人，我该本分地路过所有的一切，包括这烟雨缥缈的一切。可是那家“忆”，再也逃不出我的情愫。于是，我再度进入，了无声响。

“唉……唉……”

“打扰了。我请问，这里是在经营什么?”

我收起纸伞，冷若冰霜，像屋外的雨，冰凉的味道。小店的主人缓缓转过身。“你好，我是肖依。这里什么都有卖。糖纸、玻璃球、旧唱片、发夹、邮票……你先坐吧，我去给你泡杯蜜水，你慢慢想你需要什么。”店主进了里屋。我小步辗转在四周陈旧的柜台前。都是些老旧的东西。怪不得叫“忆”，好奇怪的店名。我低头细细看，一个挂饰映入眼帘。

透明的方状形吊坠，上面刻印了一个紫色的海豚，凹面清晰。

好可爱的挂饰。我嘴里叼念。店主已从里屋出来，端来一个青花小瓷碗，橙色液体。“请先喝一杯，我自制的。”我微笑着点点头，又对上他的脸孔，还是不禁有些惊讶。我抿了一小口，淡淡的橙子香味，爽口甘香。我定定神。指指那个挂饰。“这个，卖么?”店主扭头去看。

半晌，他还未转过脸来。“这个，卖么?”我又问。

“对不起，这个挂饰，我不打算出售，你再随便挑点什么吧……这个东西，不能卖……唉!”肖店主叹了口气，起身为我添水。

“我就喜欢那个嘛……还不卖。”我喃喃自语，手搓着衣角。他似乎听到了，回过头来说：“那是我母亲最爱的挂饰，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呢。她叫小忆……”

手里的小瓷碗瞬间跌落，碎了一地。留下肖依诧异的脸。

世界一片灰白。她叫，小忆，是么?

酉·小忆

这个梦越来越离奇了。让我想起后会深深地后怕。

因为，我叫小忆——莫小忆。如此巧合。

影轩和瑾安来看我时，我正握着笔发呆，指关节是泛青的苍白。她们担心地握住我的手，小心问我：“还在做那个梦?”我木讷地点点头，已经很多天了。影轩拍拍我的脸，我回过神来。“肖依，那个肖依的妈妈叫小忆……”我说，随之发抖。瑾安抱住我：“小忆乖，不想了不想了。”影轩突然想起什么，对我说：“哦，对了，肖轶要走了。听说他妈妈去世了，他爸爸要带他回老家了。”我抬起头来，“影轩，你跟他很熟，是么?我想去看看他妈妈，行么?”影轩想想，点点头。

戌·眼泪

我轻车熟路地找到那家叫“忆”的店。可是，桃红术门紧闭着。

我撑着纸伞，雨丝静谧地下，像耳语着悄悄话。冰凉的味道。

门前的一个小木盆下，压着一张纸，娟秀的字体。

“我不认识你是谁，但我想我有必要和你说再见。妈妈一个人走了那么长的路，我不放心，我要去把她找回来。这话你不要怕，妈妈让我好好活着，我会听她的话。我只是要去走她曾经走过的那些路。因为我爱她。你是一个路人么?这样寂静的水乡你总这样一个人走么?不孤单么?那这样吧，这个挂饰还是送给你，让它陪着你吧!

我走了就不再回来了。店辅的门没有上锁，你可以来这儿休息，顺便帮我看看店。这是妈妈的店，请你保护好它，好么?——肖忆”

我忘了我是一个路人。我点头，轻轻的两下。小木盆里安静地躺着那个挂饰，残留淡淡的橙香味。突然，一束阳光射入眼眶，刺出眼泪，落了一地。

亥一再见

我去看了肖轶的妈妈，很年轻，很漂亮。

她叫小忆——易小忆。照片上她笑得很灿烂。碑前，两簇鲜花随风颤抖，一个小巧的挂饰端端正正地放在碑台上。有海豚的刻印，还有几行字：

妈妈

我爱你

——肖佚

那个梦好久不再让我忆起了。来得匆匆，去亦匆匆。

从后怕到怀念，我的心绪突兀而纠结。

只是至今我都不曾与肖轶有任何交集，只是做了一场与他有关的梦，很可笑。

从此，记忆里留下一段空白，关于他，关于她。

还是会想起，那雨冰凉的味道，那梦，淡淡的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