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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人、那信

2012-04-29叶龙虎

文学港 2012年2期
关键词:副班长渔村海带

叶龙虎

在海邊,有一长溜伸进大海的小山,最外面的那个山头,驻守着人民解放军的一个班。一群年轻的士兵,坚守着一片海域。屋顶上的碉楼里,有一架德国造的老式观察镜,铜制的镜筒被士兵们摸得精光锃亮。海面上,有飘五星红旗的工农兵十八号轮,有飘八一军旗的人民海军战舰,还有飘着青天白日旗的台湾渔轮、不明国籍的外国船只,它们频繁地穿梭在士兵的眼前。

“之”字形的、唯一连接山下渔村的小路有点难走。特别是两座山之间的连接处,两边是陡壁,悬崖上的路很狭窄,刮台风的时候,打上来的海浪几乎要把人卷入海底。士兵们每天都要走几趟的。早上到山下挑水,每人挑一段路,到转角处交给另一人,像是接力赛。去连队参加学习,沿着五里多路的海边小道,要穿过三四个渔村。轮到谁做饭,要去小镇买菜的路更多。平时训练,多以班为单位,到山下的海滩上练习投弹、刺杀。瞄准就不用下山了,提前派人去树靶,一百米的直线距离,先下山,再爬上对面的山头,足足需要二十分钟。

山下有一个渔村,叫海带大队。当时提倡全民皆兵、军民联防,渔村的墙壁上到处都刷着“军民团结如一家,试看天下谁能敌!”之类的标语。海带大队有一个女子民兵班,十来个人,七八条枪。女民兵中,那些已婚的平时都住家里,常住大队民兵室的是四个姑娘,当时都十八九岁。

他,是山上解放军的副班长,身材结实精干,黝黑的肤色带着几分清秀。她,是女子民兵班的班长,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拖着长长的辫子。

那时还没有电视机,山上的战士们除了看书就是下棋、打牌。扑克牌的玩法倒是很多。业余生活极其枯燥。搞军民联防、搞助民劳动,都是大家最乐意的。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即使是周日,只要有机会,战士们都喜欢往渔村跑,与女民兵们一起种紫菜、养海带。每周有两个晚上,哨所要派人去大队民兵室组织政治学习,谁都想去,大家都心照不宣。他也常常下山,或与排长一起,或带一个兵去。一进门,姑娘们总是副班长、排长地叫,她却一声不吭,低着头,将桌上的煤油灯旋到最亮。每次,读过一段新闻,就开始玩“争红心”、“打百分”。煤油灯下,笑声不断,真有一种家的温馨。

女民兵们也经常上山来,和战士们一起进行军事训练。更多的时候,姑娘们是来帮忙洗被子洗衣服的。到了节假日,她们还抬来海鲜,为大家改善伙食。她们用大黄鱼背脊的肉做成的鱼丸、鱼面,让士兵们胃口大开。

有一次,他出岛办事时顺便给自己买了一斤三两的毛线,橘黄色。那天下午,女民兵们刚好在山上训练。她们发现了他的毛线。“副班长,这颜色真好看。”她望着他说。“改天寄回家里,让我妹妹帮忙织一件,夜里站岗有点冷。”他说。她笑了:“别寄了,我来帮你织吧。”下山的时候,她真把桌上的毛线拿走了。不久之后,一件毛衣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不知从哪一天起,她看他的眼神有点异样,就连大大咧咧的排长也看出来了。吃完晚饭,要派人去大队民兵室组织学习,排长通常将脸转向他:“副班长,晚上没有岗吧?走,去海带大队。”有一次排长在他耳边偷偷地说:“那姑娘怕是看上你了吧?”“别乱说。”其实他心里也是明白的。

又一天,女民兵们晚饭在山上吃。饭后,他发现班里放养的羊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屋檐下,就出去散步,顺便找找羊。第六感觉,她也会跟过来。果然,她也过来了,这是一次难得的他和她独处的机会。落日的余辉将她的脸映得红扑扑的。他突然发现她很美、很可爱,居然有想抱抱她的冲动。这念头一出现,心就激动地几乎要蹦出喉咙口。她腼腆地将头侧向大海,似乎在期待他的拥抱。正在这时候,远处传来哨兵的喊声:“副班长,排长让你过来打牌。”这一声喊,把他喊醒了,马上回到了当兵的角色。

“哦,你,你也来了,我,我在找羊呢。”他结结巴巴地与她打招呼。她没回话,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失望地看着大海。

几个月后,部队换防了,到了一个离原驻地很远也很偏僻的渔村。那天,通信员给他送来一封信,是她写给他的。她说,“部队离开一个多月了,我们真的很怀念那段难忘的岁月,也特别想念你们。……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我们要保持这份来之不易的友谊。希望你们不要把我们忘了,要与我们保持通信。”信中的那么多“你们、我们”,他一读就觉得“们”其实是多加上去的。信封里还有二十多枚邮票。

如何回信?难住了这位连队的笔杆子。平心而论,他也喜欢她。然而,两年前的事,还让他心有余悸。当时,他作为全营的学习标兵,刚获得营部嘉奖,党支部准备解决他的入党问题。可是这时一件事情成了阻碍:前不久他给家里的信说到远离连队在山上执勤,时间很难掌握,父亲就将自己戴的手表寄给了他。支部会上有人说:“戴上海牌手表,还是全钢防震的,这是严重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入党就这样被否决了。收到她来信的那天上午,教导员刚找过他谈话,告诉他党支部已经讨论了他的入党申请,让他接受组织考验。他明白如果找对象,那就不仅仅是小资产阶级思想了。他不想自己的入党问题再次被搁浅。

于是,他回了一封现在看来十分荒唐的信:“……我们之间的交往是为了革命工作。所以,我们的感情是阶级感情,友谊也是革命友谊,希望我们一起维护这份纯洁。我们要好好学习,斗私批修,在今后的革命道路上取得更大的胜利。”随信退回了她寄来的邮票。从此,他再没有收到她的信。

大概是一个月后吧,她与另外两位姑娘来部队了,还带来了一麻袋虾皮送给连队食堂。原先哨所的老兵们很客气地接待了姑娘们。晚饭后,老兵们都去她们住宿的连队招待所聊天,他推说要写点东西没有过去。快吹熄灯号的时候,她们捧了半只西瓜,到他的房间来了。“班长,我们明天乘早班车回去,这么晚了再来看看你。”几乎是异口同声。她走在最后,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默默打量着他住的房间。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那一年,他二十三岁,她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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