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之外
2012-04-29阿莹
阿莹
秋天的金佛山
来到重庆的南川是在黑蒙蒙的晚上,待懒懒的阳光照进居住的山庄,满眼的绿色便扑进眼帘了。門外是一面让绿覆盖的山坡。那绿浓得有些深邃,厚厚绒绒,铺天盖地,多少有些神秘的味道。偶有一群白鹤被什么惊扰起来,满天都是轻盈的翅膀,盘旋一会儿,又沉进绿色里不见踪影了。山脚有条静静的小路。悠闲地伸进大山的腰部,带给人们朦朦胧胧的遐想。我们坐着游览车被一阵风吹到一座小桥前,以为到了目的地,却抬头突见四个隶书石刻“碧潭幽谷”。
原来才抵达金佛山的山門。只是这金佛山好像名不见经传嘛,但我们这些中央党校的学员们经不住美丽的南川区长执著的蛊惑。将信将疑地路上了朝拜的小路。这上山的道路居然是一条南洋木板铺就的精致小路,而且精致得总以为前边会是哪位暴发者的别墅。行人游走其上,抬头是绿,旁边花红,脚下溪水,便有贵族般的感觉在细胞里荡漾了。看来这座被称为金佛山的胜地。一定有着阅读不尽的经卷与传奇。然而那木板铺就的小路实在是匠心独具。弯弯曲曲地在山问徘徊着,遇石抬高,遇水架桥,遇树却就镶在路上了,游人绕过别有一番味道,都会沉进鲜鲜的绿色里忘乎所以的,这种用心呵护自然的点点滴滴,不由得使大家对奇巧而又亲和的创意肃然起敬,其实这里面更隐含着建设者对佛的虔诚吧。
而且走过一二里,木板路边会冒出一个纯木制的小凉亭,民风淳淳,古朴自然,与小路与大山浑然一体,真似一处梦幻般的世外桃源呢。突然有人放嗓呼啸一声,只听那满山的树叶哗哗地动起来,似乎里边埋伏着千军万马,我们有些惊诧地朝山上望去,那树枝却摇得越发欢了,仿佛我们已置身于危险的包围之中。忽然有只猴子跳进凉亭里,转眼工夫那凉亭的顶篷围栏以及路边的树丛里就聚集了数以百计的猴子。平时大家只在动物园里见过猴子,待在静谧空灵的深山里见到与人类模样最为近似的小动物。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而且那大猴小猴也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我们。更有几只大猴就挡在我们前行的路上,仿佛我们真遇到了悟空率领的猴氏兄弟,横下心要拿“买路钱”呢。有人掏出花生远远地扔过去,猴子们便“哗”一下拥过去几只,抢到者连皮带壳塞进嘴里咀嚼起来,其他的猴子便又眼巴巴地盯住我们手中的袋子聚拢过来。渐渐地我们也勇敢起来,手捏着花生伸出去逗那些猴子,猴子便用小爪子快捷地抓过去,敏捷地剥掉外壳。把仁儿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有人看到山坡上有个小猴子胆怯地望着我们不敢下来,便把袋子全扔上去了,却没承想被藏在树丛里的大猴子飞身跃起给接住了。小猴气得上蹿下跳,引得众多猴子虎视眈眈。而这金佛山上的猴子居然是通性情的,那大猴马上把袋子里的花生分给小猴一二颗,一场眼看就要发生的“战斗”瓦解了。这猴们是伴着金佛在山上生活。似乎极有灵气呢。有人欺骗地把手掌攥紧哄猴子过来,待手掌慢慢伸开却空空无仁,猴子便恼火地把你手狠抓一下,直吓得我们的人顿时哄闹起来。我以为这猴子可能就是金佛身边的御林军吧。
摆脱猴子的诱惑,我们沿着木板小路继续向上,终于到达了首座山顶,发现路边密丛丛的乔木灌木忽然变成了竹子。而且那一望无际的竹林只有半人高,却密得伸不进脚去,有风吹来那竹林便绿绿地抖动起来,犹如一片嫩绿的锦缎。波光粼粼地从山顶一直闪到山下。有人兴奋地扑进竹林里,只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可把人性本来的天真融进大自然里了。这时女主人告诉我们,那山上的竹子可有特色呢,看上去是圆的,摸着却是方的。大家伸手一摸果然奇异,问及为什么,便有一段与金佛有关的故事娓娓道来。古时候,南川的乡亲们上山砍竹就摆在山坡上,风稍一吹便滚得漫山遍野,金佛看在眼里心生慈悲,手一挥那竹子便成方的了,从此省却了乡亲们很多的气力。常言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有漫山的方竹相伴,可见这金佛山的主人确是真君子呢。竹子这般灵性,大家便越发想瞻仰慈悲的金佛了。
匆匆登上前往高峰的缆车,大家刚刚悬到空中。立刻被山上奇异的景色吸引了。本来我们在山间看到的是满眼的绿色,而在缆车上看那远远近近的山峦叠嶂,居然呈现出层林尽染五彩纷呈的景象。那真叫一个绝呢,有一层是鲜红如火的枫林,犹如飘扬激荡的旗帜,似被艺术家们铺到山上演绎着永远的神圣;还有一层金灿灿的丛林,像是由收获的果实堆集成的,似在等待远方的客人们去享受。这般如霞的灿烂,比我们在任何一处地方见到的秋色都动人,犹如一袭神圣的袈裟晋献给了山上的佛祖,心中便弥漫开辉煌的感受。美丽的金佛山啊,我们几乎忍不住想跳下缆车,扑进那红彤彤、黄澄澄的山坡上去享受一番了。我们这些学员走南闯北见的美景多了,但对如此巧夺天工的艳丽依然激动得不能自已,都把手机调到照相功能。不停地在那儿“咔嚓咔嚓”,期待着能把这袭美景收进自家的小屋里。
脚下曲曲弯弯的木板路又把我们带到一片林地,这里的景色又让我们感到惊诧,本来这儿的喀斯特地貌是起伏的山形,漫山遍野地铺着数不胜数的植被。但这片山坡却是奇特极了。平缓的坡上居然生长出一片浩大的石林,而且我们在其他地方见过的石林都是光秃秃的。缺少穿透时空的灵性,唯有这儿的石林却呈现出顽强的生命力,几乎每块石头上面都顶着一颗颗迎风招展的小树。浑然一体。和谐生动。这些生动的石林每一尊都被南川人冠以了极为形象的诠释。当然少不了母子与老人,棋友与舞蹈。有一对情人显然是太投入了,身体已经完全融在一起,两只嘴唇还在那里拼命地吸吻。这逗起我们一阵善意的嬉闹。我想那金佛一定就隐在这片石林里吧,大隐如佛嘛,然而搜遍那一大片奇异的石林,居然没见一座如来打坐的形象。
但女主人没有回答我们,她精神抖擞地领我们穿过一片滑草场,来到一座深山古刹前。显然有了佛祖的召唤,大家顿时有了精神,不由得一阵紧走。然而,大院里面居然藏着一个狭长的山洞,我们只好鱼贯而入。而那洞狭窄得只能容两人侧身而过,头上还不时有欲坠未坠的石头悬吊在那儿,稍不小心就会碰破额头,更有洞壁里的水珠会突然滴进脖子里。使人不由得生发出一丝丝的俱意来。只是大家走了很久也不见四大金刚,心里不免嘀咕起来,这么狭长个山洞会有与大山相媲美的神龛可供吗?突然。隐隐看见幽幽的灯光在深处闪闪烁烁,大家不由得快步走过去。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了!山洞居然变得宽阔了,足以比得上两三个足球场,远处还真有座大佛披着层层叠叠的奇异光环,向人们播撒着慈善的微笑。那大佛的脚下居然是一面清澈见底的小湖,更把佛的伟岸映在静谧的水里了,使之平添了许多的神秘和崇敬。我想这个大洞定是佛祖的恩赐。如果遇上战事,南川百姓都挤进来也绰绰有余的。我们兴奋地沿那洞中的湖面朝前走,陡然露出一个宏大而豁亮的洞口,我们急切地跑上去,竟然是在一面山的腰间,下面居然是几百米深的悬崖峭壁,若不是有石栏围上。谁上去都会吓得晕乎的。但是我感觉这大洞由于不见僧人打理,似乎少了些许佛門的仙气。
下山的路上,我小心地把疑问告诉美丽的区
长,她仰头粲然一笑,指着那起起伏伏的山脉说,我们讲的金佛山是这儿整个一架山呀,佛教协会就已经在山里建设金佛寺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我们果然看到浩浩山莽间一尊睡佛安详的形象,一抹晚霞正好穿过一层层的祥云飘下来,隐隐约约那金灿灿的袈裟也飘曳起来,睡佛通体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引那点点白鹤轻盈地飞过佛面向上盘旋,真蚁一幅天地辉映、祥瑞升腾的图景,使得四面的群山都低下头来,使得八方的善男信女们都不由得要伏地膜拜了。
善哉,善哉,这金佛山真就是一部魅力无穷的佛经啊!
走进中台寺
去过大江南北的大雄宝殿。也去过东南亚的佛教寺院,怎么也没想到庙宇会建成这般格调。
我们的汽车刚开到台湾腹地的中台山下。就被迎候在那里的僧人们给拦住了,换乘他们的考斯特轿车,沿着一条蜿蜒洁净的柏油路来到一栋宏大建筑前。如果不是一排欢迎我们的高僧恭立在楼宇門口,我们还以为是到了一家隐藏在深山里的星级宾馆。这楼仰头望去巍峨伟岸。似有一尖顶傲视着莽莽群山与浩浩众生,灰色大理石基座敦实规整,淡红的大理石外墙雍容华贵,那里边的接待大厅与国内任何一家宾馆的会客室没有两样。从門口开始两溜相对排列的沙发尽头,置放着两位主宾的沙发,敬慕已久的惟觉大师身披黄色袈裟端坐在那里,与我们的省长侃侃而谈。这里的僧众把惟觉称为“大和尚”,似与内地讲究级别的佛界称谓也略有差异。大和尚已经八十多岁了,面色红润,目光炯炯,语速不快,字正腔圆,一句一顿,表现出一位高僧的凛然正义,尤其是说到两岸,没有回避,也没有闪烁其词,反而异常坚定地说:“两岸是骨肉同胞。同根同宗同源,所以要和,和能生财,和能健康,和能兴旺。”只是我体会着大和尚的智慧,也在思量原来这似乎亘古不变的寺院是可以这样建造的,与我已形成概念的青瓦灰墙、琉璃飞檐的庙宇形象大相径庭。这是释迦牟尼传授的经律,还是大和尚独有的创造呢?
随后惟觉的大弟子领我们逐层参观他们引以为骄傲的中台寺,走过供奉释迦牟尼的大雄宝殿,走过供奉观音菩萨和弟子的庙堂,极为讲究的冷光源从各个角度把诸佛像照映得肃穆庄严。而我感觉这偌大的中台寺居然闻不到一丝香火的味道,更像一座洁净的佛教博物馆,见到的每一处地方,均是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雪白的墙壁整洁静雅。而且那一尊尊佛像全是汉白玉的,或立或坐或卧,默默地注视着面前走过的男男女女,也把吉祥悄悄地降临在他们身上。我们乘电梯跃上几层,居然是一处规模宏大的藏书阁,整整齐齐码放着数万计的精装的经卷和图书,似乎还有社会科学的著作,也有自然科学的典籍。显然寺里那些弟子们在佛学院学得乏力了,可以到这里来获取他们想要得到的境界和智慧。
电梯又向上行,映入眼帘的是各地信众们捐赠的文物,当可用琳琅满目来形容了。但粗粗遛过一圈,似乎以我粗浅的知识,这些文物能称得上重器的宝贝并不多。只是令人惊奇的是,惟觉大和尚把陕西赠送的一千三百多幅碑林拓片郑重地摆放进大殿侧面的一层楼里。这一套弥足珍贵的宝物,会让任何一位收藏家垂涎欲滴,也让我们这些对碑林情有独钟的人恋恋不舍,这套拓片是如此完整,己将碑林精粹尽揽其中,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第二套的,完全可以说是镇寺之宝了。显然这中台寺能够纳宝于寺,也是积德行善、深明大义的缘果,也必然会因此而流芳百世的。
随后中台寺举行祈福法会,惟觉和弟子们身披黄色袈裟,率领几千名身着灰色僧衣的和尚,缓缓步入宽阔而又庄严的法会大厅,面对大殿正中伟岸高耸的释迦牟尼雕像,大和尚领颂法语:“两岸和平大吉祥,山河大地放彩光,同根同源同文化,慈悲喜舍永流芳。”大师温和而又洪亮的福音伴着众人的和声,浩浩渺渺,深深厚厚,在大厅里久久回荡,当然也会荡出大雄宝殿,荡出山門,荡到岛上的各个角落了。似乎任何人置身在这样庄严而又虔诚的氛围里,心灵也会受到圣洁的洗礼。似乎冥冥之中佛祖会佑护这些虔诚的人们,会将幸福和安康赐予他们的今天和未来。我不由得想起那“立地成佛”的佛家偈语,一股热流便在胸中奔涌,似乎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了。
只是我当时就想,这么多人焚香祈福,其旨当然慈悲善良,倘若香火旺盛引起火灾,也是一个不容回避的现实话题。但我的顾虑被身边一个陪同的小和尚消弭了。他指引我们注意,祭坛上插香的炉很小,下面也只有大和尚和主宾手中有香,而且那香像根短短的竹签,比起在其他寺庙里见过的又粗又长的香,简直就不成比例呢。我吃惊地盯着小和尚问,没有了香火还称得上是佛教圣地吗?小和尚微微一笑,轻轻地解释几句,我便豁然开朗了。原来中台寺在这个重要环节进行了“现代化”的改进,规定步入山門便不准焚香,遇有礼遇需要也只能主宾燃一根香以为祭拜之用。所以,这里尽管人潮如浪络绎不绝,却难觅其他寺庙里司空见惯的香雾缭绕。我想佛祖的教诲千条万条,而在顾及人们的生存时,必然会让位于现实的。试想如果这里旺盛的香火终日不绝,且不说把寺里的空气污染了,稍不小心酿成一场火灾会把所有僧人的性命也危害了呢。所以佛祖当会赞许他们的革新,所以中台寺才能吸引这么多的善男信女,从岛内岛外汇集到山间,来聆听大和尚的布道,来抚慰脆弱而又疲惫的魂灵。
然而,中台寺居然还举行了一个万人宴,以祝贺院里的碑林拓片馆隆重开幕。惊奇的是那万人一堂的宴会,中间摆放的是贯通前后的主宾席,两侧是数以百计的圆桌,每人一个小火锅,干净而又文明,数千名服务员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居士,把这个宴会组织得有条不紊,辅以陕西带去的大唐乐舞平添了些许的气象,不过我还是心有疑惑,这主宴会场虽说是人头攒动,隆重热烈,却也不过三四千人在进善斋,我于是走出去,竟见旁边的大厅场面似乎更大,善男信女们拥坐在桌前,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看来这大和尚的号召力还是一呼万应的。我身边两位居士,一位是从台北赶来的,一位居然是从深圳赶来的。有谁能想到几年前两岸还剑拔弩张,充斥着呛人的火药味,如今能在佛家净地相对而坐共进晚餐,而且号称万人大宴。有趣的是大和尚宴会前那一番入情入理的教诲,把大家带入难忘之佳境。他手握麦克风缓缓道来,我在大陆听到几句谚语,当官要当副,这可以不负责任,又能过过官瘾;穿衣要穿布,这可以亲密接触,又不会招人忌妒;吃饭要吃素,这可以增进健康,又能拒绝疾病,今天是素斋,大家万万不要委屈了肚子。我们听了不由得会心一笑,有大和尚的“循循善诱”,这顿饭怎会吃得不香啊!
只是这座山间寺庙还是现代味儿太浓了,而且还减去了许多繁文缛节,使人常常会忘掉这里是佛教圣地,就连那被称为“禅苑”的寺院招待所,也装饰得整洁美观,没有任何庙道的痕迹,仿佛是独卧山坳的中式风格小宾馆。我细细想来,无论是哲学还是佛经都在宣讲世间的变革,连有着深厚传统的大雄宝殿都让惟觉大和尚改造成巍峨的现代建筑了,连那渗透到佛家弟子血脉里的祈福
法会都与时代脉搏相连了,我们还有什么值得抱残守缺呢?
在禅苑里休息的这一夜真是清静,没有电脑,没有电视,也没有花花绿绿的杂志,我早早就闭上眼睛沉浸到梦乡里腾云驾雾去了。清晨,我听见窗外鸟儿啁啾,便推窗望去,只见山林浓郁,薄雾轻漾,静谧得以为到了仙风道骨的清凉世界。我蹑手蹑脚走出禅苑。贪婪地吮吸着山间清爽的空气,肺腑似乎吐出了所有的郁怨与龌龊,身心便自然轻松起来,感觉到山的空灵和林的静谧,感觉到自己的心灵也在一波一波地纯净起来。
有僧人悄悄送来一杯高山茶放到旁边的木几上,我轻抿一口,一股清香顿时沁入浑身的毛孔,让我久久陶醉在禅的意境里不能自拔了……
钟山寺记
记得王安石写过一篇著名的散文《石钟山记》,但我们面前的石钟山与古人描绘的石钟山可谓胜之万千了。
这座石钟山坐落在子长县寺湾乡的汾河边上,几栋青砖砌成的寺院飘荡着久远的香雾,一座挺拔的七层青塔屹立在起伏的山脊上,似与远方延河畔的那座宝塔遥遥相望。这处称为钟山寺的宝地,虽说是仅仅只有百十米高的山丘,可能就是因了这寺这塔的缘故,使得这道绵绵几十里的沟壑都笼罩在石佛的气场里了。我们距寺院还有很远的距离呢,就感觉到天清气朗,孤傲凛然,连空气都似乎越发凝重起来。待走到寺院門前,你会发现这座寺院风水了得,背靠的是一道连绵不绝的立陡山脉,面对的是一条哗哗流淌的汾河,衬以沟壑里满当当的绿树青草,行进到此会以为到了江南水乡。
这里的护寺人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钟山寺始建于东晋时期,里边的石窟被很多文化人誉为“敦煌第二”。这让我们多少有些诧异,那闻名遐迩的敦煌是建在一道绵绵的山崖上,成百上千的石窟一个挨着一个,里面琳琅满目的石像与绘画让世界为之惊叹,而这里抬眼张望绝没有那样的规模啊。
但是走过精雕细琢的牌楼,越过几十道的台阶,正殿石窟会有惊奇在等待着你。里面大约有两百多平方米,首先扑入我们眼帘的是大殿中央佛台上三位佛祖修行的立姿石像。佛祖释迦牟尼身边是弟子阿难和迦叶修行的石像。这些石像体现了佛祖修行的三个阶段,从左到右为过去佛、现在佛和将来佛。我们细细端详就会发现,这三尊石佛存在着渐进的变化,首先那过去佛头上的螺髻头巾包裹,形似火焰状,而后现在佛的顶髻已成了修成正果的小发卷,而未来佛的发卷则极为规整细密,象征了佛陀超然的觉悟。而那三尊佛祖的手势也是佛经的禅意,由右手指向的“施无畏印”,到左手前倾的“说法印”,再到双手下垂手心向上的“禅定印”,象征佛祖的修炼由智到悟再到无我的状态和过程。再看那佛祖和弟子们的神态和那莲花座也有一个渐进的变化。线条流畅,栩栩如生,眉眼间传递出摄人魂魄的生动来,生动得让人感到悲悯与慈祥,不由得涌起想倾吐心声的冲动。尤其是一尊犹如仕女的修行菩萨,虽说断掉一只手臂却让人产生联想,其形其态美丽得如同下凡的仙女,飘逸的服饰衬出婀娜的身姿。不过,我认为大殿雕塑最生动的是那十六尊高浮雕罗汉,真真十六尊石像十六种神态,或微笑或怒视或沉思或恍然。最叫尔等拍案叫绝的是有尊罗汉已在静思,耳朵却被一只小狮子咬住,似痛得侧过头却用手托住小狮子不忍伤害了童真而又淡定的情绪,让人不由得对古代雕塑家精湛的艺术钦佩不己。
大殿的中央是两根方形的石柱,都是在原石上凿成的,四周皆是手掌大的彩绘小佛像,按照佛经的意思,这些小佛像应该都是释迦牟尼的化身,其实稍加注意,你会发现那石壁上的小佛像中问还隐藏着释迦牟尼修炼涅槃的故事,似乎所有的小佛像围绕着释迦牟尼在盘旋飞舞,使得所有人也似乎变得肃穆起来。实在惊讶那彩绘的佛像。虽然历经千年却依然鲜艳如初,显露出雍容而又妩媚的魅力,据说今人想把颜料的成分搞清楚,专家们几经周折依然一无所获。我想这大概是善良的杜撰,依现在的科技水平,析出颜料成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难度。
当我们走到石佛的身后,发现这处石窟虽说每个立面都刻满浮雕,而靠山的墙面却只能见到几处模糊的轮廓,其状似流水把浮雕冲刷腐蚀了,依然能感受到佛祖的神秘与威严。这是怎么回事呢?同处一窟怎么会状态这般不同啊!仔细琢磨才发现,这寺院所处的石钟山的“前脸”是厚厚一整块青石,就像是侧盖在砂岩的山体上,古代工匠们极为精巧地将青石凿成石窟刻满雕像,这就是古籍记载的拓雕艺术,靠山体的砂岩面,有渗透性,在经年累月的侵蚀下,雕像便面目全非了。不过这整个石窟依然与雕像浑然一体,有幸目睹这一人间遗迹也算是一饱眼福啊。有趣的是,在大佛前侧的石窟上,还刻有孔子和关公的雕像,据说是明清两代所为,想来这精美的石窟建成后,后人们为着自身的精神需要,在毁掉两面墙的佛像后雕琢而成的。想想如此也好,儒释道三教合一,虽在坊间多有传说,但在一座大殿里同檐供奉,确实是不多见啊,显示了中华文化的递进与包容,遗憾的是那传奇的雕工与前者相比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了。
我于是问那护寺人这石窟可留下雕塑家的信息。没承想护寺人居然真在莲花座的后面,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古代雕塑家的名字:王信。我默默地咀嚼着古代艺术家的名字,感觉到了这些形象艺术家卓越的才华和穿透历史的魅力。中国在很长的历史阶段由于皇权思想使然,人们对艺术创作几乎不屑一顾,无论多么宏伟的建筑,无论多么精湛的遗迹,几乎都无法知晓是哪位艺术家的倾心之作。而在欧洲,在美洲,哪一处艺术遗址不是在显著位置把设计者的尊姓大名昭然于众啊。但是这个美妙的石窟能留下雕塑家的名字,尽管历史没能给我们留下这位艺术家的其他信息,但这里精美绝伦的雕塑却向我们传递着一千多年以来的审美情趣和那个时代的血雨腥风。那位王姓艺术家把对佛的认识,对艺术的理解倾注到他的钢錾上、铁铲上、磨石上,今天的人们无论置身窟里还是站在寺外,都可以与王信们进行艺术和哲学的对话。进而,我从一通石碑的开龛题记中看到这里原叫石菩萨堂,当时住持为“张行者”。我无法考证在北宋的时候这位张行者的生辰。但我从其名字理解,这位张行者与人们熟悉的西天取经的“孙行者”大概一样都是奔波于险途的高僧。由于唐末以来这里战争连绵。是中原朝廷与北方马背民族兵家刀刃之地,尸陈遍野、血流漂杵是一定的了。张行者一定是为超度亡灵开龛立寺,也算是一位佛人善良之壮举。这也是我这次子长之行最大的收获了,使我们知晓了东晋年间在陕北这块烽火连天的土地上活跃着一位名为王信的雕塑家,他用铁制工具凿出了一个个能够给人们带来心理安慰的艺术形象,而一位名为张行者的高僧大德则在这石钟山用他微薄的力量演奏了一首又一首悲悯的音乐,让无数流浪的灵魂得以安息。
寺院有时候会创造一些难解的神秘谶言,让入匪夷所思的是,几年前在弟子阿难的头顶崩落一块三吨重的石块,按正常推演这块石头怎么也要砸向阿难雕像的,但展现在人们面前的雕像却毫发无损。石块显然在下落过程中偏离轨迹滚落到雕像基座旁边了。有人说那过去佛手指的方向就是石块下落的轨迹,一切皆在佛祖的预料之中。我注意到。那过去佛的手形恰恰就是化解风险的“施无畏印”,早年释迦牟尼不但保护自身免遭杀戮,以后那手势便是保护弟子们的法宝了。
遗憾的是县志记载大殿两边曾有的十五个石窟而今只保留下三四个了,其他的石窟似乎隐藏在浓密的草丛里难见踪迹,但在石窟門外左侧居然生生从青石缝里生长出两株菩提树来,绿油油的,虽不挺拔,却也向人们展示着博大的善良。然而这钟山石窟能够历经战火和动乱顽强地生存下来,一展华丽而又悲悯的风采,大概真是有些“灵气”的。护寺人煞有介事地说,“文革”是这千年古寺院最大的劫难,曾有一帮人手握斧头想要砸毁这座寺院,但刚走进寺院大門,从石窟里竟然飞出一条胳膊粗的青蛇,高昂着愤怒的头颅,口吐着血红的芯子,怒视来犯者,众人见此一哄而散。后来那些人仍不死心,又集合跑过来毁寺,途中却遇一股山洪倾泻,全被堵到汾河对面山坡上了,只能站在那里望寺兴叹。也正是有了这些传奇,这笔宝贵的文化遗产才能保留至今,才能提供给后人从容地欣赏。
走出寺院来到汾河桥上,清凌凌的河水潺潺地向东流去,隐约可见宝塔飘动的影子。我想这汾河水应该是最有灵性的,可以滋润四野八荒,医治心灵创伤,也可以用持久的热情培育一个绿树葱茏的寺湾乡……
责任编辑伊丽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