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孩子”郁亮

吴丹

“苏州评弹节奏比较慢，要静下心来方能领会，心浮气躁者难以体会个中意境。”依旧是白衬衫、直西裤，却不妨碍郁亮向听众介绍自己家乡的这门传统曲艺。

品评弹的郁亮暂时卸下万科总经理的身份，在这里，他是深圳市江苏商会会长，谈文艺说风雪，虽说话里多了几分细腻，却难掩言谈间一如既往的严谨和缜密的逻辑思维。

房地产在中国是一个能轻易挑动每一个人神经的敏感词汇，这个词语里包含了太多激情与偏见、大喜与狂怒、真情与不堪。改革开放30多年，中国给了房地产行业无与伦比的机会，也几乎将每一个知名房地产企业的掌门人捧上神坛。但是光环加身的同时也毁誉相随，这些扮演着企业新闻发言人角色的房地产大佬们常常站在风口浪尖上，只要言行稍有不慎，就会立即置身于愤怒的大海掀起的惊涛骇浪之中。

所以，每一个房地产老总都需要一把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应对明里暗里随时随地投掷过来的质疑和攻击。潘石屹面对质疑时总是微笑着告诉你一个“春天的故事”，在业界被称为“笑面虎”；宋卫平也喜欢勾勒宏伟蓝图，但他不时开诚布公表现出的真性情也为自己赢得一批信奉“忠义”的听众。

而郁亮的三戟叉，则是他永远滴水不漏的长袖善舞。

走到台前

为万科工作了21年的郁亮，正式从幕后走到台前，他决定为此做出一些改变。

作为中国第一家销售额突破千亿规模的元老级房地产企业，万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离开过行业的镁光灯。在郁亮担任总经理的10多年里，他一直奉行低调隐忍的处事原则，让世人只看到王石的锋芒。

直到2011年王石西游求学后，为万科工作了21年的郁亮，正式从幕后走到台前，他决定为此做出一些改变。

首先要从外型上下功夫。待在幕后的郁亮是个杂食动物，除了鱼翅之外什么都吃，2008年某杂志刊出了郁亮当时大腹便便的照片，将他描述成一个不太敬业的领导者。接班时间表大致清晰之后，郁亮给自己定了六字目标：“管住嘴，迈开腿。”他决心将体重从75公斤减至64公斤。于是，他每天早上起来跑步，风雨不改。

一年下来他成功减掉了12公斤。2011年，万科的郁亮“元年”，在各种惊诧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郁亮以“竹叶”形象亮相，并开始授业解惑，布道自己从“中年发福男”转身成“型男”的心路历程。

“不论瘦身，还是经营企业，郁亮的性格都是坚韧的。”一位万科内部人士说，万科有着王石深刻的个性烙印，正是郁亮的低调、谨慎和忍耐，才走到今天。

早在1999年，王石就让出总经理的位置，由姚牧民接任，郁亮出任常务副总经理。然而，王石和姚牧民都是个性很强的人，不到两年时间，姚牧民选择离职。2001年2月，36岁的郁亮出任万科总经理。据郁亮回忆，尽管王石当时让他担任万科总经理，“但我心里知道自己在见习，万一我做得不好，王石主席不把我换了吗”？哪怕直到现在，郁亮在公开场合提起王石都敬重有加，常以一句“在主席的领导下”提纲挈领。

郁亮在逐渐释放自己的另一面。2009年12月，他在南极度假时，在零下35摄氏度之下脱光全身衣服拍了一组照片，甚至将这组图授权发表。

速度与激情

“登山这件事情，一定要对生命有完整和准确的认识”。

今日的郁亮，也开始从体育运动中“悟道”，包括王石最喜爱的登山运动。

对于公众而言，王石作为著名的企业家的标签之一是：他登上了世界上最高的珠穆朗玛峰。郁亮也是万科山岳协会的会员，但他以前经常说，他所爬过的山，在高度上都比王石的要少个零——高度都不超过1000米。在他当时看来，爬山只是一种锻炼，不同于王石将登山视作对“生命的追求”。

曾经，郁亮答应过王石，一定会去爬一座雪山。彼时，他选的是海拔只有 3000多米、山路是石梯铺就的日本富士山。在较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没完成这个“轻松的任务”。

不过，他的目标正在向王石看齐：“登上海拔7500米的墓士塔格峰后，离珠穆朗玛峰也就不远了。”今年10月，郁亮又去攀登了8200米的卓奥友峰，如无意外，明年将向世界的最高峰进发。

“我只有在世界上的两个地方真切地见到过地球是圆的。一个是南非的好望角，一个是我今年登上过的慕士塔格峰。”对郁亮而言，登山让他见到了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见识到的风景。不过，他正色地补充说：“经过训练都可以登山，但40岁以前不要考虑，因为登山这件事情，一定要对生命有完整和准确的认识。”他口中的“完整”，指的是人要对生命各种各样酸甜苦辣都知道，“准确”指的是“要明白任何运动都有风险”。

做企业如登山。在郁亮走到台前的这两年，从设计门、毒地板门、变电门、诚信门到纸板门，万科的日子跟以前一样过得并不太平。在质量问题上，郁亮面对的最多质疑就是其主导的大手笔拿地、快速开工销售的高周转模式令万科在调控中销售额仍被不时刷新的同时，可能以牺牲一定质量为代价。

从外界看来，万科的速度曾经是郁亮和王石分歧的焦点之一。万科从2004年提出了“千亿计划”——10年后的2014年销售额逾千亿元。郁亮一直为之摇旗呐喊，而王石则在多个场合对此表示保留。但正是“千亿计划”提前4年完成，让万科以速度取胜而成就“房地产一哥”地位。

对于速度与质量的关系，郁亮有一套似乎能自圆其说的严密逻辑。他抛出了一例子来辩解：“我从福州坐动车到杭州，花了五个半小时，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动车开到温州以后遇到不是很大的雨，时速就降到了每小时35公里，现在想想还不如在温州下车让司机开车送我到杭州。难道速度降到35公里就没有质量问题了？在没有高铁之前的普通铁路就没有质量问题了？所以千万不要把质量和快慢结合在一起。”

盘踞杭州的“地头蛇”绿城老大宋卫平曾快人快语：“万科曾是我们学习的一个榜样，但现在不是了。我们去看过杭州万科的房子。要是我们也造出万科那么粗糙的房子，我们的项目经理要跳楼自杀N次。”

面对同行的贬损，郁亮不置可否，只说：“这是人家情绪激动的时候，说一些过头的话。”不过，郁亮也会明白，一直崇尚“让建筑赞美生命”的万科，开发的质量是保持“老大”位置的命门所在。

平衡木上的“老大”

郁亮为万科制定的策略是“识时务”的典范。

10月份从海拔8201米的西藏卓奥友峰下来以后，郁亮频频出现在珠海和深圳的长跑活动现场，带着墨镜亲力亲为带着大家一起做准备运动。按照郁亮的说法，“登山是跟随，跑步是创新”。郁亮自上而下发起的跑步热潮，让万科唱起了更大众化的主旋律，跟其做主流住宅的市场定位相契合。在这么多种运动中选中看似朴实中规的长跑，略一思索确实还有许多与社会各面不谋而合的好处。

但是除了长跑亲自带跑等活动要穿运动服外，郁亮穿着频率最高的还是一身白衬衫加西裤的经典搭配。与王石不同，郁亮穿着便服的公开照片几乎找不到。在干净笔挺的西装里，略显瘦削的他腰杆笔直，精神抖擞，言谈理性严谨，几乎没有个性化或偏激的言论。

谨言慎行的郁亮为万科制定的策略可能是调控严冬里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典范。郁亮多次强调，要做一个“听话的开发商”。在他看来，房价猛涨、地王频出就是不听话。所以他把坚决不拿地王作为万科的长期策略，坦言“主要是为了避免犯政治错误”。

对于一直争议不断的房产税，作为龙头房企带头人，总是被逼着表态的郁亮回答巧妙：“房产税这么复杂的政治经济问题我搞不懂，我不敢乱说，也不敢乱站队。站在哪一边都不对，所以我说我不懂我弃权。” 随后当本刊记者请他谈谈对限购的看法时，郁亮立刻剑眉一挑，嘴里飞速蹦出一句：“对房产税我都不敢评价，限购怎么敢评价。”然后他顿了一顿，主动补充说：“对我有没有影响？当然有影响。问题是你有时间抱怨吗？还不抓紧时间应对？所以万科从来不抱怨，我们只应对。”

郁亮应对的主要方法之一，就是积极调整户型。在没限购之前万科卖得最好的七八十平米两房，现在大多都被精心打造成更实用的三房，不少户型对空间的利用率几乎可以和香港的开发商媲美。声称“从来不判断是非”的郁亮，已经把他实用主义至上的风格彻底贯彻到万科的销售产品之中。

能有这么为政府着想的地产商，确实令人放心。但开发商毕竟是靠卖房子谋生的，如果总是跟着主旋律过分唱空楼市，影响自身销售的同时，连累同行就犯了行规大忌。自郁亮在去年底提出房地产行业进入“黄金下半场”以来，他今年一直在不停澄清和否认加在自己头上的“房地产悲观论”帽子。他反复强调，中国房地产还是黄金时代，只是换了一种玩法。“房地产已经从支柱产业变成配套产业。包括老年住宅等问题尚未解决，行业在未来15到20年仍给住宅市场很多机会。”

身为王石之后的接班人，郁亮难免被拿来和王石进行各种比较。自从郁亮正式接棒，关于王郁二人各种版本的传言一直不绝于耳。王石说自己火爆生硬，郁亮则细腻踏实。两人在大是大非的战略方向上看法是一直的，至于做法中存在区别则很正常：“一定要弄成我和郁亮有分歧，也没有问题，因为这是角度的问题。”

在管理上，万科和中国其他由“打江山”的主席控股的民营房企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能有“新闻发言人”，但难有出现想以个人权威翻云覆雨的“一言堂”。根据今年中报，华润股份以14.73%的持股比例仍为万科第一大股东。前十大股东中除持股万科超过20年的刘元生外，大部分都是国企股东。所以万科需要的或许不是一个充满个性的掌门人，而是能尽心尽责以服务好各位股东为第一要务的优秀职业经理人。

郁亮想让万科更快地走出去，他已不满足于万科国内的业务，他认为这个机遇是限购给予的：“现在北上广深的居民基本上失去买房资格了。那天我去香港一看，半山（香港豪宅区）一个楼盘有30%卖给了大陆人。我想我们有没有可能在境外做一些卖给中国人的房子呢？”当面对万科这样做会不会助长中国资产海外转移的疑问时，他微微一笑：“我还没做呢，就开始道德审判了，不带这样玩的。”

但是香港错综复杂的房地产市场早已被本土寡头垄断，当听到本刊记者担忧万科能否在已被瓜分得所剩无几的地盘中杀出一条血路时，郁亮的霸气和实用主义性情马上被唤醒：“我们比他们差吗？咱们是有了足够底气才过去的，你有合作的价值，人家才跟你合作。”再问他在香港有没有物业，郁亮笃定地回答：“没有。我等着（在香港）买万科盖的房。”

在郁亮心中，有一家令人敬仰的企业，就是成立已有将近150年历史的汇丰银行。这家在危机四伏的中国诞生的外资银行没有任何显赫的背景，经历大萧条、两次世界大战、各地数之不尽的金融危机，“每一次危机都成为它的一次成长周期。但它不但屹立不倒，至今仍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企业之一。”试水香港只是万科国际化战略的第一步。在万科被称为“首长”的郁亮，或许高坐在达摩斯之剑下思考时已不仅仅关心个人的荣辱，而是规划着如何在以职业经理人身份照看万科的数年，带领万科像汇丰一样顺应形势，继续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房地产“江湖”走得更远。(制图／小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