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没有回忆(外六首)
2012-04-29蒋伟文
林鸟、松鼠引领着,登山科考小分队朝着
野猪逃窜的方向行进。
风在林间穿梭;他们被自己的歌声围困。
四月的风吹来,吹去;它没有实体
也没有回忆。当他们翻过山脊——
野兔藏身洞窟。毒蜘蛛趴在空中
修补它的网。红杜鹃盛开
在阳光下。易拉罐、矿泉水瓶
被遗弃在灌木丛里。那儿,
站着一棵枯死的树;
木耳从它腐烂的身上
探出来,收集风。
中药店
他忐忑不安地进入中药店,他看见
男学徒滚着药船细细研磨药材,中年药师
把药包扎成一串,递给抓药的人。那个
穿白大褂的年轻女店员,站在宽大的曲尺柜台里;她
认得他,并礼貌地微笑;她身后靠着一排
高大的百斗橱,层层叠叠的抽屉贴着
白薇、灵芝、六月雪、八角莲
之类的标签。最近他病了,
他悲哀地告诉她,他几乎整个儿垮掉:
抑郁,失眠,单相思,心绞痛。
惟恐稍有不慎就会被传染,她避开
那忧郁的眼神,她的语气夹杂着
淡淡的中草药味。问题是,谁也无法挽救他。
店内光线暗淡,坐堂老中医退回里间去了,
一副老花眼镜架在木桌上。圆柱子挂着四幅画像:
扁鹊、华佗、李时珍、张仲景。
孤独,或一只叫莱西的宠物狗
他整天为自己所困扰,一会儿在房间里走动,一会儿
站在窗前发呆。莱西——他的小可爱——
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它只是看着。他回到桌上写些什么,然后撕掉,
捏一把扔在地上。它跑过去,
把纸团叼了回来。它不停地摇着短尾巴
靠近他。他摸摸它的皮毛,拍拍那乖顺的小脑袋。
它疑惑地望着他,眼睛乌溜溜的。
“莱西——”他打开门,所有烦恼随即消失,化作
一阵风。它汪汪地叫着,
头也不回就跑到花园里去追逐那风中的黑蝴蝶。
蚊子之诗
你当然不相信一只讨厌的蚊子
会喜欢诗。它趴在电脑显示屏上,
在未完成的诗行中,像一个
特号花体错别字:
那瘦长的身体,那微微摆动的细腿,以及
那贪婪嗜血的针喙。
它能吮吸到什么呢?蚊子
不懂你写下的方块字,像你,即使再写十年,
也不能进入语言内部。它不是一个隐喻,
仅仅是这首诗的借口。
你同样不指望一只宿命的蚊子
会带来灵感。它在耳际嗡嗡地飞。
你啪地打死它,算是赏给自己一巴掌。
梦的惯性
仿佛为某种力量所安慰。他坐在
从厦门开往宁波的D3212次和谐号动车上
打瞌睡。一杯水在静止中
穿过隧道;灯光是清醒的;沉重的行李箱
爬上了高架桥。意识顺从于
被钢铁牵制着。他的身体微微倾斜,当
梦开始拐弯。
此时。动车徐徐驶进温州南站,停靠在夜色中。
而他仍背着火车头方向坐在那儿
一动不动,并沿着
无障碍轨道,以195公里的生死时速
继续狂奔。忽地,他醒来了。
篝火晚会
黄昏在操场上围起了栅栏。
他们燃起篝火,唱歌,跳舞。离别之前
最后的狂欢。蝈蝈蜷缩在喑哑里。
歌声一点点熄灭,余火被一阵风卷入
茫茫夜空,聚集成满天星。
然后散落在无人的空旷与寂静中。
散落在遥远的天边。散落在
这张白纸上,瞬间变黑
成为此诗。
大 隐
早上,他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
失去了语言。失去了性格。
失去了姓名。大街上除了汽车,只剩下
男人和女人,他混迹其中。
嘈杂的光线中,他的体貌特征
变得模糊。踢着罗圈腿
丈量生活的直线——像一个被操纵的
皮影人。忽然一阵风,掀掉了
那顶压低的鸭舌帽。
仿佛抹掉了记忆。他拐入
深巷,前脚紧跟后脚,随即消失在
楼房挤压的阴影中,直到他
红绿灯下现身。像个奇迹!
他口袋里揣着手机、病历和身份证。
脑袋沉沉的,扛在肩膀上。
循着醒目的广告牌,他回家。
打开一本书。点燃一支
芙蓉王牌香烟。这时
镇痛片如此提醒:
你的偏头痛。灯光下,
他慢慢地恢复自己。
作者简介:蒋伟文,1966年生,浙江永康人,在《上海文学》、《散文》、《诗歌月刊》、《飞天》、《诗江南》《散文诗》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诗、散文等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90年》、《新中国六十年文学大系》(散文诗卷)等。著有散文诗集《守望家园》《寻找爱情遗址》、诗集《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