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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意识及个人的心灵词源(节选)

2012-04-29陈超

江南诗 2012年3期
关键词:潜水艇永明斑点

陈超

从“女性诗歌”的视角看过去,进入90年代,翟永明诗歌中的女性意识有了更纵深的发展,视野打得更开了。诗人在“自白”期更多关注作为女性的“我”的自我意识、意志和潜意识,现在则同时关注着女性类群的生存境况、历史命运。正如诗人周瓒所说:“与早期构筑的有关女性的独特的主体神话不同,在晚近的写作中,诗人返身进到女性生存的历史场景中,质疑并改写已经被男权话语所书写的女性故事。早期的个人成长主题也渐变为对女性族群的生存主题的探询”[1]。

翟永明90年代的诗歌写作,虽不乏精敏的隐喻片断,但从语型上主要是采用转喻和口语的融合。这样做的效果是可以强化诗歌的“场景—对话”功能,在多人称的互补叙述里,发挥日常细节的力量,揭示出在司空见惯的世俗生存中,未被我们真正认识的事物性质。如果说在第一阶段,诗人是将潜意识中的未知凝为文本的“已知”的话,那么在第二阶段,诗人则是将日常生活和性别等级制中的已知,再细化到令人震悚的“未知”。诗人赋予她的文本以“澄明”的现实场景,但澄明中的“幽暗”,却更为牵动读者的心灵。这似乎是矛盾的,其实不然。原因是在许多诗中,诗人将与人的生存困境密切相关的噬心体验,经由类似小说或“情境剧”的方式清晰地叙述出来,结构完整而语境澄明,句群简劲连贯而言说有据,词语的内涵和外延都具有稳定性,甚至能指和所指时常是重合的;然而正是在用澄明的语境排除掉表面修辞效果上的幽暗后,生存和生命自身的“幽暗”才得以赤裸裸地面对了我们。这是剥离假问题,凸显真问题,“证伪”假幽暗,揭示真“悖论”的写作,这使得诗人常常是以人们意识的终点作为自己命名的起点。比如在一个姊妹场景“潜对话”后诗人写道:

那些最美妙的事烦心事

快乐事 风流事

缓慢置人于死地的伤心事

它们像许多斑点

遍布我们全身

更糟糕的是:它们

既不是太阳的斑点

也不是豹子的斑点

它们不过是斑点狗的斑点

——《双重游戏》

正是在这样边缘清晰的话语畛域里,我们才触及了生存和生命中幽暗的核心。这“斑点”令人震悚又令人失笑,教人惶惑又教人宽怀。是怨诉是自嘲?悲欣难名,忧谑匪辨。它“点”出了一切,又似乎无所定“点”。但这清晰的“斑点”,却幽暗而固执地站在失败的我们面前,既无法抹去又难以绕开,它以清晰的方式扩大了我们的茫然无知,使我们再次浸渍到紧张、荒谬而又不乏小小快乐的生存体验和诗性体验中。这不仅是诗人内在意识的变延,同时也带来了诗歌细部技艺环节的变化,使她的作品由早期更多的词语本身的“悖论”,变为在去掉纷扰的词语枝蔓后所显露出的生存自身的“悖论”。

90年代后期至今,可视为翟永明诗歌创作的第三阶段。从创造力型态上看,它是上一阶段的自然延伸,只是变得更为简隽、清畅了。她已很少写长诗和组诗,其文本更明朗、轻逸,并有了较多的诙谐成分。对世风的反讽,对人精神困惑的揭示更内在更波澜不惊了。在语言和结构上,也体现出“极少主义”(或曰“极简主义”)——“少就是多”——的趣尚。1997年,在《面对词语本身》一文中,诗人如此表述这种变化的动因——

某些过去为我所忽略的词语如今带给我欣喜的快感,能够从沉湎其中的长期的意象中挣脱出来,游向新的曾经漏掉的美感,本身就蕴涵着词语的神秘难测。日常经验从来就是我诗中着重延伸的部分,如今我在其中发现了多种可能性。……《女人》那一阶段的狂热激情也带给了我诗中某些雕饰和粗糙成分。我在写完它之后认识了这一点。从那时开始,我秘密地、坚忍地等待和探寻。一次,我置身于一个四方的、极少主义的窗户,发现窗外那繁复的、琐碎的风景被这四面的框子给框住了,风景变成平面的,脆弱而又易感,它不是变得更远,而是变得更近,以致进入了室内,就像某些见惯不惊的词语,在瞬间改变了它们的外表。于是我想到:对于一个词语建筑师来说,那些目不暇接的,词与词的关系和力量,那些阻断你视线,使你无所适从的物和材料,是无须抱怨的,我们只是需要一个二维的、极少主义的限制[2]。

这段自述的前半部分,是诗人对自己第二阶段诗歌写作的总结,而后半部分,毋宁说其实它表达的是对自己今后的诗歌写作的自觉期待和努力。1997年后,诗人的自我期待逐渐变为出色的文本现实。经过几年的努力,当2002年诗人的新作诗集《终于使我周转不灵》出版时,在序言中她已有足够的自信说出:“1998年起我的写作也有很大变化,我更趋向于在语言和表达上以少胜多。建筑师密斯·范德罗的一句话‘少就是多是我那一时期写作上的金科玉律”[3]。

“少”并不必然等于“多”。要使“少”变成“多”,需要诗人更丰富内在的经验和更端凝硬健的语言力量贯注其间。翟永明所言及的“少”,是删除诗中多余的“宏大叙事”的僭妄,和虚张声势的号令般的专断抒情,抑制那些突兀的刺耳的声音,为诗歌的语境畛域和“音高”设限。所以,诗歌话语之少,决不等于它语境包容力的减缩。这里的“少”,恰好带来了语言的“压合”。诗人以简隽的话语和准确稳定的对细节的持续关注,而与生存世界建立了一种更可靠更谦逊也更深邃的关系。在这里,人与存在在猝然相遇的电光石火中共现真容。限于篇幅,这里且以诗人对当下“艺术”的观感为例:

有人在讲:一次行为

——如今“艺术”的全部涵义

我就看见一只手

剖开羊的全身

一半冰冻

一半鲜活

“艺术”让我看见属羊的命运

——《周末求醉》

听乐队聒噪听歌手

号啕看彩灯打击

他们平面的脸实际很痛

我们内心已被揉成一团碎屑

——被训练有素的艺术

被置身其中的环境、文脉

被晚餐以及蜡烛

被忙碌的大脑和聊天

——《长于一夜的痛》

他放下手中的铅笔

所有的透明或不透明的材料

所有原始形式为他所用

所有的立方体、锥体

所有的球体、圆柱体(含圆本身)

都是暧昧的

类似造型古怪的酒瓶

类似赤身裸体时的蜷曲

他们与我同住这一空间

他们以及那些建筑体的神情

都在表明

他们仅仅是阴霾天空下的

性爱之身

——《我的建筑师友人》

他们说:

红颜最好不解诗

他们在书桌上

堆满了墨盒、光驱和一些白纸

而我们

两样都要:

苹果牌雅诗兰黛

打字机和化妆品

当我站在一个混凝土屋顶下

它的数学构成抽象了一颗心

我甚至想抓起这一个立方体

当我的化妆盒

那是在几年前在一架飞机上

我们俯瞰那片炭黑的地质层

它们经过了史前,变得重要

那是在多少年前?

那是在还没有男人与女人之前

——《给女诗人》

我的潜水艇最新在何处下水

在谁的血管里泊靠

追星族、酷族,迪厅的重金属

分析了写作的潜望镜

……

潜水艇它要一直潜到海底

紧急但又无用地下潜

再没有一个口令可以支使它

从前我写过现在还这样写:

都如此不适宜了

你还在造你的潜水艇

它是战争的纪念碑

它是战争的坟墓它将长眠海底

但它又是离我们越来越远的

适宜幽闭的心情

——《潜水艇的悲伤》

我试着掌握的

是一种品质时间

它们不见首不见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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