乏菜

孙毛伟

老赵常常在下午六七点钟的时候去超市菜场买菜。老赵不傻，不是不知道上午的菜更鲜嫩水灵，但他更知道傍晚的菜价格最便宜。到那个时辰，超市会把那些卖不掉的菜像蔫巴的茄子、黄了叶的油菜，失水的土豆，生了暗斑就要烂去的番茄三下五去二地降价处理，两盒菜用胶带绑成一捆只卖一盒的价。老赵管这样的菜叫乏菜。他就是奔这个去的。老赵想，那原价正版的菜又怎么样？没准加了苏丹红呢，没准用甲醛泡过了呢。这么一想他就坦然了许多。

搁在以往，这种干巴呲裂的乏菜老赵看也不会看，可是现在不同了。原先他在国营大厂干宣传科长的时候，也像早晨八九点钟的蔬菜一样流光溢彩。谁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哐当”一下厂子没了。下了岗的老赵转眼间工作也没了。也不是完全找不到事做，但是他不愿觍着老脸去应聘，除非上门来请否则他不会出山。他知道厂里有不少下来的人开个小饭店、做点服装、百货生意什么的，有的还发了点小财，可是这样的营生他连想都没想过。他拉不下这脸。好歹做小学教师的老婆兰英还有点稳定收入，先对付着吧。不高兴的是兰英，她总是指着老赵买来的乏菜说：“你呀，你还真不如这乏菜呢，降价处理还能卖俩钱，搁到最后一分钱不值。”

当老赵走进超市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一楼电动扶梯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是老胡。厂子活着的时候他干安全科长。老赵赶忙闪到暗处。下岗后，他总是尽量避免见熟人，像今天买乏菜这样的事就更不能让熟人看到了。

估摸着老胡已经走远，他乘电梯来到三楼菜场，轻车熟路地直奔他熟悉的那个区域。

这天乏菜的品种和数量都不少，一捆捆歪七拧八地摆了一片。他马上看中了一捆茭白。这东西老赵很喜欢吃。透过塑料膜他看到盒里的茭白已经发黄，他估计明天甚至今晚表面就会发粘。但是不要紧，洗一洗，皮削了炒肉片，味道还是很不错的。老赵伸手就去拿。

?? “老赵，你买菜？”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声音不大，可老赵听来像一声炸雷，他伸出去的手像触电一样缩回来。老赵转过头来，看到老胡正拎着菜篮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很古怪。

?? “我买……，我……我是想来买点礼品，下星期我要出国，想准备点礼物。”老赵像突然来了灵感似的脱口撒了个气壮山河的谎。趁老胡不注意，他悄悄把手中的篮子丢在地上。

???“哦，是吗？我买点菜。好，好，我到那边转转。”老胡很不自然地咧咧嘴，匆匆告辞。老赵正巴不得他快离开，他怕再多罗嗦几句会露馅。

老赵举目四下看了看，信步向高档食品区走去，他想把谎再圆一圆，让老胡相信。等老胡走了再回来买乏菜不迟。

老赵在堆满鱼翅、冬虫夏草、参类制品的货架前站定。他倒背着手，神闲气定地向售货小姐胡乱问了一些问题。过了好一会儿，他偷眼朝那边瞅了瞅，老胡还在那边转悠，手里的篮子很轻快地晃荡着，像是还没装东西。老赵心里纳闷，这该死的老胡还不走，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老赵又转到地方土特产的卖场，很认真地看着那些五光十色的葡萄酒、苔干、银杏制品的礼盒，一副购买欲十足的样子。

超市对面楼上报时的钟声敲响，老赵算算在超市里已经逛了半个多小时，老赵估计老胡的采购任务总该完成了吧。他抬眼扫了一下，果然没看到老胡的身影。他赶忙朝蔬菜区走去。没走几步，就看到老胡又幽灵似的从水产区那边晃了过来。

老赵这下来了气，看来这老胡今天是和自己较上劲了。但是气也白搭，逛商场是人家的自由，你管不着。老赵咬牙，好，让你逛！我走！老赵菜也不买了，气咻咻地下电梯离开了菜场。

刚走出超市大门，他的手机响了。老婆兰英在手机里说：“你死哪去了？怎么买个菜比生孩子还难？真没用！”老赵没吱声，叹口气收了手机。

老赵心里苦啊！老婆原来多温顺的一个女人，近来也变得乖张起来，动不动给他发点脾气。老赵想想这样空手回去肯定要挨老婆一顿数落，他改变了主意，还是要把买菜的任务完成了。再等一会。老胡总不会住到这超市里吧？

老赵在附近走了走，去邮局买了张报纸，又在邮局门前站着连吸了两支烟。估摸着老胡也该走了，他又向超市走去。

一进超市，老赵迎头碰见了老胡。老胡两手都拎着装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正一脸喜气地从电梯上下来。老胡抬头看到老赵，竟慌乱地打了个趔趄，手中的一个袋子扔出去很远。老赵看得很清楚，从袋子里滚出几捆扎着红胶带的乏菜。

老赵一低头，快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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