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树
2012-04-29姜桦
平原上的树
◎ 姜桦
冬天,平原上的树
我相信你的心是暖的
那一把骨头是热的
驱车走过冬天的平原
那纵横交叉的河流
那错落有致的道路
十二月,大地浩荡
有它不停奔流的血
杨树、榆树、柳树
桑树、楝树、槐树
冬天的树木姿态各异
一只只鸟窝端坐在天上
树干锈蚀班驳
它所高举的
不是火焰就是黄金
现在,冬天的树
安静地站在平原上
巨大的手掌迎向天空
林中低徊的羊群
穿着麦苗葱茏的衣裳
凝神,缄默
我静静远眺那连绵的群山
雨
没有什么比这雨更加细心
用温暖的手指,它可以
清点每一朵盛开的鲜花
每一株细小的麦苗
并使喧嚣的黄昏
在不经意间安静下来
落叶凋敝的村庄
那干净细密的雨水
一条大河宽阔,旁边
安顿着我熟悉的童年村庄
只是离开多年
我已忘记农事和耕作
而那热血奔流的土地
一直喧响在我的心里
在另一个春天来临之前
珍藏起所有的秘密
我能够告诉你的
就是:这泥土压着的
都是我最质朴的亲人
亲 人
我的亲人正在逝去
先是外公,接着是外婆
祖父刚走,祖母随之而去
两个一生都很少说话的人
死后还有什么需要交谈?
我最小的舅舅,在病床上
熬了七年却没熬过一个夜晚
我的二叔,只咳嗽了几声
竟没能勉强活过那个冬天
然后是姑姑、表叔、表哥
不断传来的都是些坏消息
新鲜的泥土埋葬了身体
一并埋掉了他们的笑容
而此刻,我再次走在告别的路上
树木河流从身边不停地掠过
再过些年,还会有亲人要离开
包括给了我血肉和生命的父母
他们是我一生最亲最亲的人啊
想想这些,脚下那一堆泥土
不停地颤抖、疼痛、哭泣
可我怎样才能最终阻止这些?
一双充血的眼睛紧盯远方
我就这样看着他们的背影
一点点矮下去,最终
被一块小小的泥土压住
日 子
将日历,翻开,再合上
去年到今年,整整365天
每一天,都成了纪念日
春天的杨树、夏天的河滩
秋天,芦花飘飞漫无边际
真像我,安静地零落在这世界
雪花落下,瞬间又消失
从今往后的日子,每一天
都将被我用作回忆或者怀念?
荆条拉过手臂不留下一滴血
被时间突然挖去一只眼睛
我绝不对你说出内心的孤独
阴 影
冬日正午有它罕见的阴影
风吹来,印花窗帘轻轻拂动
爱情时分时合,手起刀落
现在,已从半掩的窗口飞过去
似乎,这只是生活的一半
而另一半躲在楼梯的拐角
每天,我都能看见那个瘦高个
捂着脸,狠命摇晃自己的假牙
稻草人
那急驰而来的暴风雷电!
那席卷而至的倾盆大雨!
万丈深渊的天空之下
几片云压着无穷鬼魅
稻草人,你为什么
一定要模仿:一个人
模仿一个人,没有眼睛
没有鼻子和说话的嘴巴
没有耳朵,甚至,没有脸
毫无表情的土地众神出没
风吹不动的一件长衫
它如此准确地说出一个人
说出了他深藏内心的大恶
默
通向死亡的道路就在我的一侧
端坐,任由风从门缝里钻进来
带着白色药丸扑拉拉滚落一地
那些凳子,黑色深渊的底部
是否藏着一遭致死的秘密暗器
凝神静气,努力保持一种镇定
白云远走,群鸟尽散,河流消逝
不掉头也能看见窗外的大地草木
它一次次提醒我:所谓生命久恒
从来,仅仅,只是一种——假象
真理的高度
也就是——
一粒米的高度
一团烟的高度
一句话的高度
一口唾沫的高度
也就是——
一棵小草的高度
一朵浪花的高度
一截颓墙的高度
一块墓碑的高度
一个人活着,每天
都像在演着皮影戏
昨日说不尽的荣光
明天,是否会成为
你当庭陈述的供词?
责任编辑⊙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