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密密缝,游子已不归
2012-04-29王虎森
王虎森
2月12日晴
看高尔泰的散文,我不会被他煽得痛哭流涕,但我的心却酸酸的,特别柔软、脆弱。
北岛说,高尔泰是时代的证人。我们知道,证人是需要证物的。这证物便是——《蓝皮袄》。
高尔泰先写了在盐碱地上劳动的辛苦,人们穿着的灰暗。在一大片灰色之中,他引入了龙庆忠这个人和他的蓝皮袄。龙庆忠因为过分爱惜这件蓝皮袄而被刘场长“玩笑”了一把:你是劳动来了还是找对象来了?高先生毕竟是画家,他能三言两语就把一个人物画到我们面前,让我们不但看到他的形,还能看到神:
他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瘦得如衣架子一般顶着那件引人注目的藏蓝色大皮袄,下面空荡荡直透风。
“我”好心劝他在腰上捆一根绳子解决透风的问题,但他不听,他怕绳子搁过的地方留下白印。他爱他的蓝皮袄真是爱到了病态。
作者写蓝皮袄,当然是为了写人。这个龙庆忠因为单位反右运动中凑不够数,他就成为了“数”中的一个,被命运驱赶到夹边沟来了。快三十岁了还没结婚,他很孝顺,想把农村户口的母亲接来,却办不到;他自己想回去,也办不到。他为什么如此爱惜这件“模样老旧、肥大不合身,但是牢固得不得了”的蓝皮袄?
那是他母亲亲手做的,眼睛老花手指粗硬,针脚不很整齐,但是反反复复,缝得密密实实,
我的心就是在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发的酸。唐朝诗人孟效《游子吟》中的诗句闪电撕裂天空一般切入我的情感和思维: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爱真是一种比历史文化积淀更为源远流长的力量,而在像龙庆忠这样的游子心中,珍惜母爱成为了一种遗传的本能!这种爱怎么会是病态的呢?
龙庆忠的故事让作者想念起自己的母亲来。“开荒打擂”结束之后,他再没同龙庆忠接触,只是偶尔远远地望望他。在一片灰色中看到那件蓝皮袄,让作者感到一丝欣慰。他感叹爱的力量之伟大,比死亡更强大。
文章如果到这里结束,也是一篇很不错的散文了。不管时代多么严酷,人间总是有真爱有大爱的。但读完最后一段,我的心被击得粉碎。
冬去春来,一天晚上,作者到医务室去换纱布,在篮球场上看到龙庆忠在前面走。他为龙庆忠终于想通了终于在蓝皮袄上系上一根绳子而高兴。但追上去一看,那人却不是龙庆忠。爱蓝皮袄如命的龙庆忠怎么会让自己的蓝皮袄穿在别人身上呢?原来,龙庆忠早已死了,这件蓝皮袄已几易其主。
一篇平平实实的散文,却写出了欧·亨利式小说的意味,一瞬间,我被震得无话可说。直到心情平复下来,我才能思维。
蓝皮袄的命运就是龙庆忠的命运,从它几易其主的情况看,也是几个人的命运,推而广之,是一个时代某一类人的命运。龙庆忠死了,很多人死了,那件作为证物的蓝皮袄,不久肯定也会消失于那一片灰暗之中。
除了死亡,历史,你还留下什么?难道,一切真的都随风而逝?茫茫戈壁,莽莽黄沙,你们掩埋了什么?
龙庆忠那河北老家的母亲,他知道龙庆忠已经死了吗?如果她不知道,那真的是:可怜夹边沟里骨,犹是母亲梦中人。如果她知道,会怎么样呢?不管他知不知道,都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母亲是“密密缝”,而游子不是“迟迟归”,而是不能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