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文帝是如何重用贾谊的?
2012-04-29刘文瑞
刘文瑞
汉文帝是著名开明皇帝,在历史上绝对能进入前十名;贾谊是汉代著名文人,在历史上绝对能进入前百名。这样一个优秀的皇帝遇上了这样一个优秀文人,而且还是放手重用,却未能发挥贾谊所长,最终导致这位天才郁郁而终,其中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值得剖析。
贾谊少年得志,十八岁就暴得大名,二十出头就被文帝征为博士。按本传记载,贾谊属于那种典型的聪明外露的早熟人才,每有诏令讨论的事项,诸位老先生还来不及开口,贾谊就会条分缕析,头头是道,把事情说清楚。文帝很器重他,一年中把贾谊破格越级提拔为太中大夫。能言利嘴的贾谊春风得意,求治心切的文帝喜得良臣。从留下的文章奏疏来看,贾谊有极为敏锐的政治眼光和富有见地的政策建议,绝不是浪得虚名,其政治家的潜力远远超出文名;文帝有着极为出众的帝王禀赋和特别出色的自我克制能力,偶然得来的帝位成就了文景之治的辉煌大业。而且君臣双方没有任何猜忌隔阂,高度互信。这样的君臣之配,打着灯笼都难找,却偏偏未能得到理想的效果。
问题的根子,与文帝的处境有关。文帝的帝位来得太突兀,他在朝中根本没有自己的班底,由代王入主长安,在未央宫里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他手下的执政大臣,基本上是跟随刘邦打天下的元老重臣,陈平死后,为首的是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等人,他们属于“老军头”,知道文帝要坐稳帝位就离不开他们,实际上是不太把文帝放在眼里的。尽管这些人表面上很尊重新皇帝,但不见得在内心里认可新皇帝的权威。文帝要逐渐形成自己的班底,难免会同这些老臣发生矛盾。所以,文帝破格提拔贾谊,即便是出于公心,也等于是用“洛阳少年”来压制元勋功臣。贾谊一出头,实际上就成了众多元老的“公敌”,遭到诋毁排斥势在必然。偏偏贾谊放论政治,免不了涉及元老的安置。“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说皆谊发之。”(《汉书·贾谊传》)平心而论,让功臣列侯离开政治中心,到封国享受待遇,这是必要的政治措施。然而,文帝下令免去丞相周勃职务,让他带头率领列侯就国,等于把贾谊放到众人的枪口之下。尤其是还要破格提拔贾谊到公卿位置,更是等于给众人攻击贾谊的枪膛填塞火药。果然,一大帮元老在周勃的带领下,开始诋毁贾谊。“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文帝为了平息众怒,于是外放贾谊,把他派到长沙担任长沙王太傅。至此,贾谊的政治生命基本终结。
作为补偿,文帝在一年多后,等众人议论平息下来,又召见贾谊。但此时贾谊的政治用途已经完结,所以文帝召见仅仅是一种形式上的尊崇。当时刚好文帝在宣室斋戒祭祀,就问了问鬼神之事。而且为了表达对贾谊的宠信,谈话进行到半夜,文帝兴趣盎然,不断向贾谊凑近。对于贾谊的水平,文帝依然给予高度评价:“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连皇帝也承认贾谊的水平高过自己,这是何等的荣耀。然而,这不过是一种心理的补偿。因为此时元老问题已经解决,对于文帝来说,他只需要听听贾谊的见解,而不再需要用贾谊作为政治武器。所以,规格很高的召见之后,还是外放贾谊去当梁怀王太傅。后来尽管贾谊还有多次上书论及政务,而且依然见解超人,但所起作用不过是一种咨询而已。
在当时的体制下,汉文帝与贾谊君臣相得,最终的结果是贾谊尽受其害,而文帝独收其利。实际效果是文帝靠周勃取得了帝位,又用贾谊挤走周勃巩固了帝位;再用周勃挤走贾谊平息了众怒,又用召见贾谊安抚了创痕。作为皇帝,这样做似乎无可非议,只是委屈了贾谊一个人。
西汉末年的刘向谈到贾谊的政治才能,把他同伊尹、管仲相比。“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使时见用,功化必盛。”班固认为刘向的评价过高,“谊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不管如何评价,从贾谊个人来看,他所得到的君臣际遇,对他的事业来说等于不遇。对于文帝召见贾谊的举措,唐朝李商隐很有点看不惯,专门写了一首绝句《贾生》:“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讽刺文帝不能重用贾谊的治国才能。我们只能说,李商隐诗人情感太重,看不透中国政治的奥妙。贾谊固然可以写《鹏鸟赋》感叹命运,凭吊屈原以抒发自己的情感,然而对文帝来说,他已经使用了贾谊的最大价值。
很早以前,笔者在读史书的时候一直有个疑惑,有些明显在治国才能方面有所不及的名人,为何总能得到皇帝的重用?例如本文说到的周勃,当初刘邦就给予他极高的评价,然而作为治理国家的丞相,他比起陈平确实差得太远。联系到当今的某些领导,也喜欢使用没有远见但朴素木讷的“大老粗”。后来才逐渐明白,皇帝用这种大臣,是因为他们对巩固皇帝个人的地位有用,而不是对事业有用。刘邦寄予周勃的期望,是“安刘氏”,而不是“安天下”。当然,天下是皇帝的,所以,“安刘氏”是“安天下”的前提。周勃“安刘氏”之后,以其功勋从另一角度威胁刘氏,这时,贾谊在新一轮“安刘氏”即稳固文帝的统治上,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但这并不保证文帝用他“安天下”。在中国传统体制下,事业是皇帝的,不是大臣的;责任是大臣的,不是皇帝的。前一阵随着乔布斯的去世,国内曾经热议过“中国为什么出不了乔布斯”?从贾谊三十三岁就郁郁而亡的历史中,或许能够得到一些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