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男人的女人
2012-04-29陈周云陶能为
陈周云 陶能为
引言
195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众多“硬汉子”形象的创造者、“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欧内斯特·海明威是20世纪美国文坛上一个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小说家。在他的文学生涯中,他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塑造了一系列临危不惧、视死如归的“硬汉子”形象,他以经久不衰的文字魅力极力打造的男性世界深入人心,充分展示了创作的男性视角。而与他所创造的光辉男性形象相比,他笔下的女性形象则相形见绌,从未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被误解。很多女权主义批评家认为,生活中的海明威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对妇女抱有敌意或漠不关心,甚至得出结论说海明威有“厌女情结”。本文将通过海明威最具代表性的两个短篇《雨中的猫》(以下简称《猫》)和《乞力马扎罗的雪》(以下简称《雪》)中所塑造的两个女性形象,来解读海明威作品中的女性视角,从而说明海明威虽然倾向于以男性视角进行创作,但他也能超越自己的性别身份,从女性视角去观察、感受事物,刻画了令人难忘的女性角色,真实地反映了他所处的时代中女性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展现了海明威对女性的理解、尊重和同情。国内研究海明威的专家戴桂玉教授也撰文指出海明威是一个“有女人的男人”,并且是一个“双性视角作家”。笔者将本文命名为“有男人的女人”,意指海明威这两部作品中的已婚女性,从而解读作者的女性视角。
创作背景
分析海明威的作品,不能不先看其所诞生的时代背景。《猫》创作于1923年,发表于海明威1925年的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是海明威罕见的几篇由女性视角呈现的作品之一。《雪》于1936年6月发表在《绅士》杂志上,是海明威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完成的,被看成是他最优秀的短篇小说。这两部短篇小说都细腻地描述了两性之间的关系,本文将结合作品的时代背景,探讨两位女性——《猫》中的美国夫人和《雪》中有钱的女人海伦。
这两个短篇都诞生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正处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是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欧洲乃至整个世界都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洗礼,旧的社会体制分崩离析,新的世界格局正在酝酿成形,世界开始向着自由、文明、开放前进。妇女也开始活跃起来,积极争取自己的各项权利,要求个性自由、经济独立和政治权利,女性意识大大觉醒,掀起了女性主义运动的第一次浪潮。总是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上的海明威,不仅仅亲身参与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而且也深刻地感受到战争给人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带来的巨大影响,理所当然地会把这些写入他的作品。
一个优秀的作家善于从生活中汲取灵感,海明威也不例外,给予他写作灵感的另外一个生活源泉就是他的个人生活。非常巧合的是,这两篇作品均创作于他即将面临家庭生活变故之际。写《猫》的时候,海明威和第一任妻子哈德利的婚姻已经岌岌可危了,有人认为《猫》中的美国夫人的原型就是哈德利;而创作《雪》的时候,海明威和第二任妻子波琳的婚姻同样面临新的危机,《雪》中海伦的原型就是波琳。当然,优秀的作品既要源于生活,又要高于生活,不能生硬地将作品中的人物与作者生活中的人物等同起来。海明威自己曾经说过“作家的工作是告诉人们真理。他忠于真理的标准应该达到这样的高度:他根据自己的经验创作出来的作品应当比任何实际事物更加真实”。另外一个巧合就是,这两部短篇小说都是海明威鸿篇巨著的前奏曲。《猫》问世不久,海明威就创作了使其一举成名的长篇小说《太阳照样升起》,这成为海明威写作生涯的第一个里程碑,奠定了他在美国文坛的地位,使他成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言人。《雪》发表之后,海明威立即投身于西班牙内战,并在酝酿自己最具影响力的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标志着他的创作横杆的再次升高。
孤寂迷惘的女人
《猫》和《雪》的故事情节都非常简单,主要人物都是一对在异乡旅游的夫妇。《猫》主要是描述一对在国外旅游的美国夫妻因雨滞留在一家意大利的旅馆里,百无聊赖向外张望的妻子看见一只小猫在桌子下躲雨,顿生恻隐之心,决定独自去搭救那只猫,却寻猫不着,怅然而归,于是向丈夫诉说,她想要那只猫,还有许多她想要却没有的东西,这时旅馆老板派人送来了一只大玳瑁猫。《雪》主要是围绕着作家哈里生命最后一天的生活展开的。作家哈里携妻子海伦重游非洲,左腿不慎被荆棘刺破,感染了坏疽,躺在床上,回顾过去,谴责自己,最后在昏迷中死去。这两个故事有诸多相似之处:一对颓废的男女过着死气沉沉的婚姻生活,通篇弥漫着一种迷惘的情绪,心灵的压抑、两性的不和谐、交流的不畅等。海明威对女性的同情见诸字里行间,这两位女性在与男性伴侣交流时总在遭受着心理上的煎熬,无法找到摆脱困境的出路。
乍读《猫》中对女主人公的一系列细致入微的描述,还以为出自女性作家之手。开篇场景描写就为故事营造了冰冷、灰暗的基调:大海衬托了一种凄凉迷茫的氛围,下了一整天的细雨、阴郁的天空、空荡荡的广场都会让人的内心充满空虚和迷惘;雨中的战争纪念碑则是战争留在人们心灵上无法抹去的伤痕。美国夫人身处异乡,绵绵的细雨破坏了她欣赏异域风情的兴致,被困在宾馆里,无所事事、兴味索然。本来共同出游的夫妻,应该亲密无间,不能外出的阴雨天正好是情感交流、相互理解的最佳时机,而这对夫妻呢,却貌合神离、咫尺天涯。面无表情的丈夫一直躺在床上独自看书,不但无视妻子的烦躁不安,而且对于妻子的提议也是敷衍塞责、漠不关心。在这幽暗单调的日子里,美国夫人感到无边的孤寂,正在这时,一只蜷缩在窗外桌子底下躲雨的猫进入了她的视线,它处于凄风苦雨中,惹人怜爱,需要保护。美国夫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中顿时涌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情愫。一个同病相怜的对象,为她寂寞而乏味的生活带来了些许的慰籍。雨中的猫和处于男权社会中的女人一样孤苦无依。为了改变这种让人压抑的沉闷,孤寂无聊的美国夫人想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来解救那只猫,因此有了雨中寻猫这一举动,有些评论家认为这是一种自我救赎的行为。然而,寻猫未果之后,她的情绪开始变化,孤寂无聊又排山倒海般地向她袭来,孤寂苦闷的心境愈演愈烈。当那些来自她内心深处积蓄已久的呐喊正要爆发之时,丈夫的一声断喝,让她重回无奈的现实,只能揽镜自怜,孤芳自赏了。
《猫》中的美国夫人虽然没有名字,但却是故事的主人公,而《雪》中的海伦只是作为哈里的陪衬而出现的,一直被认为是负面形象。在哈里的死亡告白中,她是哈里精神堕落、文思枯竭的直接原因,被指责为“淫妇”,真可谓“红颜祸水”。然而仔细分析海伦,她并非那种风流浅薄的好而是一个沉浮于苦海中的女子:她虽然美貌、有钱,然而却先后遭受丧夫、丧子之痛,跌進了孤独与绝望的深渊,于是借酒消愁,在情人们身上寻找安慰,直到作家哈里的出现,给了她重生的希望,所以她对哈里百依百顺、体贴周到。这本来应该是一对男才女貌的神仙眷侣,然而海伦幸福吗?事与愿违,她不但受到孩子们的排斥,而且遭致丈夫怨恨,甚至
是厌恶,她慷慨无私的奉献没有任何回报,可谓痴情女子负心汉。她从哈里身上始终没有得到真爱,孤独、失落、迷惘始终缠绕着她。她在物质上虽然很富有,但是精神生活却是一片荒漠,她的全部生活是以孩子和丈夫为中心,完全迷失了自我,是一个受到命运不公对待的值得同情的女人。
觉醒执著的女人
这两篇文章都明显体现了男性在社会生活中的强势地位,但是由于受到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故事中的女性都有着某种程度的觉醒意识。《猫》中的美国夫人身处异国他乡,周围没有熟人朋友,被无情的雨困在室内,而唯一相守的丈夫却形同陌路,只顾自己看书。孤寂和無助的她看到在窗外桌子底下躲雨的猫,顿生恻隐之心,想帮那只猫摆脱无助与恐惧的处境。她亲自下楼去寻猫的本身就是一种自我救赎的行为。在寻猫的途中,美国夫人遇到了善解人意的酒店老板,产生了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被很多读者误以为是妻子的移情别恋,而实际上这仅仅是因为他给予了她从丈夫那里不能得到的尊重、关心和照顾,加强了她对丈夫和对生活的不满情绪。寻猫不着回到房间之后,她对着镜子,明确而又执著地表达了她的渴望——一只猫,还有许多生活中没有她却想得到的东西。她不但有了反抗男权的意识,也付诸了行动,虽然最终没有产生理想的结果,但是读者不难推测到,他们的婚姻生活不会持续多久。
《雪》中的海伦虽然命运多舛,厄运连连,但相对《猫》中的美国夫人而言,却享受着更多的自由,她在经济上毕竟是独立的,不需要依附男人,相反却能够为自己心爱的男人提供经济资助。有了经济基础,她可以得到猫和《猫》中的美国夫人所渴望的一切物质的东西。然而,和美国夫人一样,她们都缺乏她们最希望得到的东西——男人的爱情。海伦比中国古代的女性还是要幸运一些,不需要从一而终,为亡夫守寡,她可以和男人一样喝酒、打猎、交友。然后在前夫撒手人寰、幼子不幸夭折之后,所有的情人都无法抚慰她受伤的心灵。她一直执著地追求能够令她敬慕、期待、有才华的男人,直到哈里的出现,她以为找到了自己的真爱,为他付出了一切:她舒适的家、她的钱财,还有对他真挚的爱。她对哈里的爱充满着痴情的浪漫和忠贞,陪同爱人到人迹罕至的非洲打猎,在爱人受伤时,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关照,精神上一往情深地安慰鼓励,这些都显示出她对爱情的慷慨付出、不计回报、历尽情劫而痴情不改。她和哈里的婚姻是貌合神离,哈里在弥留之际,终于能够正视现实:他和海伦的结合是为了贪图安逸,而不是出于爱情,而将自己艺术上的失败归咎于海伦也是错误的。如果这次他能够逃脱命运的惩罚,也许他会重新审视与海伦的关系,善待海伦,然而上帝还是带走了他,再次丧夫的海伦又一次形单影只。也许正是在这连连的厄运中才展现了海伦不屈不挠的个性,她甚至具备了海明威笔下某些“硬汉子”的特质。
结语
从《猫》中的美国夫人和《雪》中的海伦这两位先后诞生于海明威笔下的悲剧女性人物,读者不难发现,作者充满了对女性的同情,充分展示了在当时的社会家庭生活中,两情相悦、相敬如宾的理想状态很难实现,女性总是处于弱势地位,几千年的人类社会发展一直是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所以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这种价值观多多少少已经内化成我们身体和生活的一部分。要想从根本上扭转这一局面,女性仅仅在着装、发饰上与男性平等是不够的,经济上的独立固然重要,但是女性只有在精神上彻底地摆脱对男性的依附思想,清醒地意识到把自己的幸福和命运完全寄托在男性身上是错误的,只有追求自己的人生目标,实现自我价值,有自己的尊严,才能真正地做到男女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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