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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仄体验下的生存思考

2012-04-29颜莺

山花 2012年4期
关键词:山贼野猫冷暖

颜莺

《山峡中》选自艾芜的第一部短篇集《南行记》。《南行记》是文学史上一部独特的优秀作品。作者在作品中写尽了人间冷暖,以他在南国边陲、异国的流浪经历为背景,描绘了奇特的西南边地的自然风光及风土人情、淳朴的人们,娓娓道出一群流浪汉的故事。而这独特的流浪汉形象,开拓了现代文学题材领域。

《山峡中》把人物置身于一个逼仄的空间里,“我”遇见了同样境遇的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他们在险恶的生存环境中苦苦挣扎,充满野性却不失善良。小说中奇险的生存环境与人们对美和善的渴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逼仄的空间

心理学家荣格说:“生存给我们暗示,让我们的内心世界变得复杂起来,我们的欲望与人格与道德忽远忽近。”《山峡中》的人物就处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在这样一个被生活抛弃的世界里,一群同病相怜的人走在一起,包括流浪的“我”。他们的内心是复杂的,在与自然、社会的外在生存抗争中,也时刻与内在的欲望与道德抗衡着。

这是一个压抑的让人无法自由舒展的生存空间,处处凸显出人物逼仄的体验。

桥头的神祠,破败而荒凉的,显然已给人类忘记了,遗弃了,孤零零地躺着,只有山风、江流送着它的余年。

我们這几个被世界抛却的人们,到晚上的时候,趁着月色星光,就从远山那边的市集里,悄悄地爬了下来,进去和残废的神们,一块儿住着,作为暂时的自由之家。

“我”的家就在这儿。这结束流浪的却居无定所的家,却是一个有着成员的不孤单的家,久居一起,“我”也自然地融入其中。

往日我只是留着守东西,从不曾伙他们去干的,今天机会一到,便逼着扮演一位不重要的角色。可笑而好玩地登台了。

“我”以角色的“不重要”作为参与行动的推托,实也是精神上为自己开脱。

对于“我”这个知识分子,鬼冬哥道出了生存的困境,“书上的废话,有什么用呢?一个钱也不值,……烧起来还当不得这一根干柴……”有文化,受过教育的“我”沦落到与山贼为伍,虽精神上时刻想保持清高,但生活上却离不开他们的收留,行动上也就有了妥协。

“你高兴同我们一道走,还带那些书做什么呢。……那是没用的,……”

“用处是不大的,不过闲着的时候,看看罢了,像你老人家无赖的时候吸烟一样。……”

至于说到要同他们一道走,我却没有如何决定,只是一路上给生活压来说气忿话的时候,老头子就误以为我真的要入伙了。今天去干的那一件事,无非由于他们的逼迫,凑凑角色罢了,并不是另一个新生活的开始。我打算趁此向老头子说明,也许不多几天来,就要独自走我的……

在社会边缘中挣扎的人,练就了他们独特的生存哲学:第一是不怕和扯谎;第二是铁石心肠、冰冷、残酷。

“小伙子,我告诉你,这算什么呢?对待我们更要残酷的人,天底下还多哩,……苍蝇一样的多哩!”……

“吃我们这行饭,不怕挨打就是本钱哪!……没本钱怎么做生意呢?”……

“是呀,要活下去。我们这批人打断腿子倒是常有的事情,……”

“天底下的人,谁可怜过我们?……小伙子,个个都对我们捏着拳头哪!要是心肠软一点,还活得到今天么?……在这里,懦弱的人是不配活的……”

这是在逼仄空间求生存的真实体验的总结,险恶的生活造就了冷酷的人性。

主诉的方式

小说是以主诉的方式来揭示生活病态的一幕以及人在求生存时的残忍性。“我”厌恶山贼式的生活,不屑与山贼为伍,却又不得不暂时与他们在一起。“我”的生活,在生存的逼迫中从精神的排斥走向行为的自主。

在山贼的生活圈里,“我”参与了他们的偷窃行动,充当了保护伞,与野猫子扮演夫妻。如果说第一次扮夫妻偷窃多少还有点被迫,那第二次的扮演则是主动的,让野猫子躲过了兵匪的检查。

小说以第一人称“我”的视角展开,关注对象为一群被世界抛弃的人,描写了他们如何聚集在一起,去寻找生活的机会。这些人的身上,布满了生活压迫的痕迹,恶劣的生存环境更造就了人物多重的性格。在“我”的视野中,这些人物都栩栩如生。

魏老头作为这伙山贼的头头,有着侠义豪气的一面,却又有着冷酷残忍的一面。他收留了投靠他的生活落魄者,带领大家顽强坚韧地生活。但出于生存的考虑,他又不得不为保存大家而牺牲个别,“他,又知道我们的……咳,那么多!怎好白白放走呢?”对小黑牛的痛下杀手,体现其冰冷的个性。

野猫子作为这个圈子中唯一的女性,也是魏老头的心头肉。从小没有母亲,跟父亲过着刀尖似的生活,心中充满对母爱的渴望。于是,在生活中常扮演母亲的角色,把木头人儿当成自己的孩子。这种对玩家家式的孩童生活的不愿放弃,实则表现了她对平常人正常生活的期待。而其他人也心甘情愿地与之配合,这恰是人们被生活扭曲了的人性的反映。生活中母亲角色的缺失,让野猫子以虚幻的想象去实现。

一手提灯,一手抱着一块木头人儿,亲昵地偎在怀里,做出母亲那样高兴的神情……

她把灯、木头人儿和她自己,一同蹲在老头子的面前,撒娇地说:

“爷爷,你抱抱!娃儿哭哩!”……

“你是哪个的孩子?……喊声外公吧!喊,蠢东西!”

“不给你玩!拿来,拿来!”……

老头子粗暴地哗笑起来。大家都感到了异常的轻松,因为残留在这个小世界里的怒气,这一下子也已完全冰消了。

小说中最具悲剧色彩的是小黑牛。偷窃失手被毒打成重伤,迷糊中叫喊着“不干了”,却犯了山贼的大忌。最终的结局就是被投入江中。

小黑牛在那个世界里躲开了张太爷的拳击,掉过身来在这个世界里,却仍然又免不了江流的吞食。我不禁就由这想起,难道穷苦人的生活本身,便原是悲痛而残酷的么?也许地球上还有另外的光明留给我们的吧?明天我终于要走了。

小黑牛的结局让我终于下决心抛弃暂时的安定,去寻找出路,决计要离开。因而,“我”与野猫子有了较量,但由于出手救了她,心存感激的她让魏老头最终放了“我”,并讲义气地给我留下三块银元的路费。魏老头的不辞而别,抛弃了不属于他们世界的“我”,实则给了“我”出路。

这一切都是以“我”的口吻来叙述的,这种主诉方式的运用,让故事更具真实性,而人物遭遇的悲剧性也更具感染力。

冷暖的人生

色彩有其冷暖性,是人们不带任何社会属性的生理感应。不少作家在创作作品时,描写中也掺杂着色彩。《山峡中》更多使用的是冷色调,但不乏丝丝暖色,呈现了悲喜交集的冷暖人生。

奇险的生存环境在作品中用冷色系列加以调制。

江上横着铁链做成的索桥,巨蟒似的,现出顽强古怪的样子,终于渐渐吞蚀在夜色中了。

桥下凶恶的江水,在黑暗中奔腾着,咆哮着,发怒地冲打岩石,激起吓人的巨响。

两岸蛮野的山峰,好像也在怕着脚下的奔流,无法避开一样,都把头尽量地躲入疏星寥落的空际。

夏天的山中之夜,阴郁、寒冷、怕人。

“铁链做成的索桥”其手感是冷的,如“巨蟒”给人的感觉是冷飕飕的;“寥落的空际”零落着疏星,“神祠破败而荒凉”被人遗弃了般孤独躲着,而这一切都被吞蚀在夏天

阴郁、寒冷、怕人的夜色中。在如此环境中,被世界忘却了的人,孤独的人住进了这孤独的神祠。这样一群人围在一堆煮饭的野火旁,火是暖的,作者却写作“暗淡的红色”,而神祠里的江神也极尽落魄:金衣剥落,显出一足踏着龙头的悲壮样子,这神也只是位末路英雄。人世间的苦难,连神也不能逃避。

如此的冷色调环境描写,在作品中多次出现,而且往往伴随着人物、事件的悲剧性发展。

在这些时候,不息地打着桥头的江涛。仿佛要冲进庙来,扫荡一切似的。江风也比往天晚上大些,挟着尘沙,一阵阵地滚入,简直要连人连锅连火吹走一样。

残烛熄灭,火堆也闷着烟,全世界的光明,统给风带走了,一切重返于天涯的黑暗。只有小黑牛痛苦的呻吟,还表示出了我们悲惨生活的存在。

野老鸦拨着火堆,尖起嘴巴吹,闪闪的红光,依旧喜悦地跳起,周遭不好看的脸子,重又画出来了。大家吐了一口舒适的气。野老鸦却是流着眼泪了,因为刚才吹的时候,湿烟熏着了他的眼睛,他伸手揉揉之后,独自悠悠然地说:

“今晚的大江,吼得这么大……又凶,……像要吃人的光景哩,该不会出事吧……”

这是小黑牛被抛入江之前的情景。不管好赖,“挟着尘沙”、“闷着烟”、“全世界的光明”一切都要被无情的扫荡掉。而野老鸦的“泪”不只是烟熏的,更多的是对将要发生的事的感慨,对兄弟下场的悲哀。

……外面一片清朗的月色,已把山峰的姿影、岩石的面部和林木的参差,或浓或淡地画了出来,更显着峡壁的阴森和凄郁,比黄昏时候看起来还要怕人些。山脚底,汹涌着一片蓝色的奔流,碰着江中的石礁,不断地在月光中溅跃起、喷射起银白的水花。白天,尤其黄昏时候,看起来像是顽强古怪的铁索桥呢,这时却在皎洁的月下,露出妩媚的修影了。

在月色下从破壁缝中望出去,是看不到山峰的姿影、岩石的面部和林木是参差的,更看不到山脚底汹涌着一片蓝色的奔流,还有喷射起的银白的水花,但“我”却看到了,这实则是我对小黑牛被抛入江场景的一种有意识的冷设计,因此也就有了“比黄昏时候看起来还要怕人些”的感觉,却又有了“黄昏时候,看起来像是顽强古怪的铁索桥呢,这时却在皎洁的月下,露出妩媚的修影了”的一种错觉,许是渴望铁索桥能拦住一个将要坠落的生命。但这一切对于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中的特殊人群,显得如此自然,也许正应了魏老头所说的,他们的生存哲学的第二条:铁石心肠、冰冷、残酷。

《山峡中》以冷色调为主色调,却又时而夹杂着亮丽的暖色。最大一块暖色就是小说的女主人公野猫子。野猫子从小生活在这个盗贼的圈子里,艰苦的生活、冷酷的环境,塑造了其野蛮、泼辣、机警的个性,这是一个野性十足的女盗贼。可就是这样一个女盗贼,却又有着天真活泼、坦率真诚且善良的少女本性,她的善良、天真,让逼仄空间生活的人暂时忘却苦痛,享受了短暂的暖意人生。

生活在底层的人更珍惜彼此的感情,互相之间的关心、扶持,让冷色人生有了更多的暖意,而小说最后魏老頭留下的三块银元更是最灿烂的一道阳光,照耀着每个人。

艾芜的下笔极具神韵,生动真实地展示了人生社会里一个特殊的角落,在逼仄的生存空间里,这群在社会重压下被遗弃的人们的不幸遭遇,恰反映了“时代潮流冲击圈外的小人物的命运”。他们身上有着不愿“给人踏着过日子”的铮铮铁骨。他们的冷暖人生,让我们了解了在时代冲击圈外生活的人群。冷暖交错手法的运用,更让作品在看似无望中找到一丝安慰,让人在磨难中奋进。

参考文献:

[1]艾芜,山峡中[A],朱栋霖主编冲国现代文学经典1917—2000(一)[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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