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
2012-04-29邬海波
邬海波
小县城的日子是安静的,四围的群山默默地伫立在视线之内,花开花谢,几番轮转,就在当下的感觉中,嗅出了山脉的草木之气,也仿佛聆听到了山林里百鸟的清唱,那不远处的小溪正在潺潺地流淌。处子般纯净的山脉与小城宁静的风物,或许是多了一份落寞中的对外面繁华世界的向往,但于睁开双眼的时候,我也就会一个鱼跃,再大吼一声,胡乱穿上衣服胡乱洗漱后,就开始了胡乱而随意的一天。
早晨,走到小城的菜市场,那些妇女们咒骂男人的粗暴声音声声入耳,男人们骂娘的声音亦声声入耳。有摩拳擦掌者跃跃欲试地向对方出击,围观者成群结队嘻嘻哈哈地观望,而久不见准备出击者最终将拳头砸向对方,大家也就觉得十分无趣,纷纷散去了。如狼似虎的城管人员若遭遇蛮横的妇女,也是非常够戗的了。一阵喧嚣中,妇女哭着骂着拼命地护卫着自己的小摊,对方更用力地将小摊上的所有物品往车子上放,最后是那妇女昏厥过去,清醒过来后,又是更加猛烈的大哭大闹。围观者亦如蚂蚁,执勤的城管人员也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独处一隅的小城,轮回着人间共同的关于生老病死的事件,婚丧嫁娶这些红白事务,只是在一些声音的喧嚣中,如长河之水一样的按照固有的节奏流淌着。
这世界也是变化得太快了,这座偏僻的小县城,什么时候也染上了风尘女子俗不可耐的妖艳味道,小城郊外夜晚的红灯笼,如雨后春笋一般地茁壮成长起来,或许这样的灯光下的浅薄男子的打情骂俏,让这落寞枯燥的日子滋润上一些粉红色的梦幻了。
黔北一带火爆的辣椒,喜食的本地人,自然就有了语言跟性格上的直率粗犷,常常挂在男人们女人们口头的话语,大多是跟男女之间交媾有关的词儿。远远走来一位鲜嫩靓丽的妹子,行云流水的走路姿态,很吊胃口的,走近了,若用淫邪的眼光扫描她的脸庞,你会遭到一阵咒骂的,那女子会从嘴里冒出跟男子同样粗爽的骂声。淫邪扫视艳丽女子的男人,便灰溜溜地逃离了气势正盛的女子。过后,这触了霉头的男子,于略带羞愧的感受中,会从心里骂出这样的话来:妈的,老子今天怎么了,呵呵,好安逸!
现今这座小城,随同外部世界飞速的变化,作为时代运转中各个齿轮连接里的一个小小环节,也仿佛着上了一身不伦不类的服装,就好比一个成年男子,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的,上身是笔挺的西服,下身是老气横秋的一边高一边低的打着皱折的裤子,双脚穿的是一双解放鞋,按照当地人的说法,是“倒土不洋的”。接下来,这小城里,就有一些脂粉味道颇浓的小家碧玉,开始学着一种酸溜溜的文雅,有视力好者也戴上了洋气的眼镜,还时不时会听到她们嘴里说出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拿腔拿调得好像是什么外国来的客人呢。街道穿行的车辆,逐渐地多了一些暴发户们横冲直撞的私家小轿车,什么董事长什么经理的人,开始出现在各个角落了。
不长的时间里,过去城外春风浩荡时候长满青青野草的地方,突然就修起了一处处住宅小区,街道也一如大都市那样宽阔了;行道树、灯柱的林立,湖滨广场的宽敞,气象中倒还有一些现代都市的味道呢。
互联网时代了,人与人之间信息交流的时空阻隔,已经成了过去,大量的商品广告充斥在我们的生活空间。而这些生活在山脉深处的人们,跟外界的信息联系越来越方便快捷了,那虚拟世界的情事,悄悄地活跃在这里情感丰富的男男女女的思想中;穿梭于广大空间虚拟世界的牵挂,恰恰就构成了彼此之间美好的梦幻。看似平静的日子,就多了一份粉红色的惆怅。
我的日子,随同这里表面的歌舞升平起起伏伏着,近来因老婆由原来下岗后的再一次失业,感觉这日子比过去沉重了不少,心思里的风花雪月戏剧就开始远离了。一朵花儿鲜艳的时候是让人心醉的,正像年轻貌美时候的她,那些朝朝暮暮的厮守,她上下班之间的甜蜜等待,或者于晚霞艳丽着的时候,共同出外的漫步,都能激发起对未来美好日子的向往。
人生际遇如果落于一个相对的困境中,滋长得疯狂的渴望顿时会削减不少,心的宁静也好像不召而至了。原来经常与她到夜市喝几杯烧酒的雅兴,就变成了我独自一人夜晚灯下的冥想,冥想中,许许多多美丽的灵思翩翩飘飞着,吃着清淡的饭菜,喝着略带苦味的绿茶,抽着劣质的香烟,或偶尔喝一二两烧酒,休管他娘啥子生活与工作的压力,也休管他娘啥子的君子风度,眯缝着双眼,透过窗户,静静地观望远方黛色的群山,放心大胆放如雷般响亮的臭屁,周身的细胞开始微微地发笑。
我思故我在,西哲笛卡尔还真怪呢,思“我”就在。恰恰相反,这会儿我在思了,我的“我”呢,我固有的纯真的“我”呢,好像就在这一思的瞬间,“我”就找不着北了。当我有意识来思我现在困境的时候,那些妄念纷飞中的烦恼,也就煎熬得“我”失去了固有的安宁,另一个“我”就变成了邪恶不堪的对象,将“我”紧紧地缠缚住。
不思呢,“我”还在么?黎明时分,我空荡荡的魂灵,正漂流在无常的时间长河中,紫色的梦境里,我的灵魂是蓝色的,略带落寞的蓝色的灵魂融入典雅的紫色梦境,“我”也还在的,不过这种存在是一种空灵的自由随意的存在,与我用了意识心思时候的存在是不同类型的。处于焦虑存在状态中的“我”,是意识心的执著贪恋,引燃了潜伏在灵魂深处的贪嗔痴三毒烈焰,使人有众苦交煎的感受;而处于空灵存在状态中的“我”,则是脱离了意识心的执著贪恋,达到的一个相对自在随意的存在。
有思与无思,无情与有情,分别与无分別,就跟我现在所感觉到的生存困境一样,感觉着的时候,是变了形的存在;没有感觉着的时候,它还是照着固有的状态存在下去。无边的风花雪月,对于生命的强大诱惑力量,也并不会因我不思或无力来思,它就不存在了;我苦苦地思风花雪月的存在,这些诱惑的力量,就会在我的感觉中,呈几何级数地递增着。我痛苦的时候,外面正有无数的人在发出浅薄的笑声;我愤怒的烈火正熊熊燃烧的时候,那些街市行人冷僻处,午夜时分,红灯笼的妖艳光华中,却有红男绿女迷醉着眼神,相拥着浅唱低吟,或者翻江倒海地扭动着蛇样的身体。
此时,一股清风透过窗户掠过我的身子,放眼看看那一列列山脉的连绵起伏,想象山脉的来处与去处,山脉绵延过程中的那些大小河流呢,还有那些村庄里的男男女女们呢,山的尽头是不是天涯海角?自己感动着也担忧着的那些遥远地方久远过去的人情世故,究其实,我感动不感动,担忧不担忧,那些人情世故存在的本身,是按照他们各自固有的运作惯性而存在着的,非关我念头的啥子闲事呢?
小城山脉之外,空寂的大山郁郁葱葱的山林中,当春雨潇潇而下的时候,灵秀的乳白色的云雾,便灵动着直透心魂的凄美旋律,如小提琴发出的抒情音声,回旋着层次丰富的咏叹。春色如二八少女,纯净明媚;有了春雨的滋润,空寂的山林,也就将生灵们的自由,勃发得更加旺盛了。
村庄旁边的小溪流潺潺地流动,雨雾中的老黄牛,被剪辑成了一幅绝妙的特写镜头。古树、石拱桥、青砖的瓦房沉默不语,只有微微的风声雨声悄悄地运行着自己的使命。无私无畏无求的春风春雨,给了生灵们快乐存在着的生机。
儿时的空山灵雨,在物质条件极其贫乏的时候,野山坡就成了采集食物的好地方。看到满山朦胧雨雾中丰富的色彩,玄想着山外世界的精彩,将成年后的幸福生活想象得很是美妙。
秋霜时节的红枫叶,将冷寂的山林着上了诗意的忧伤,缠绵的秋雨,泥泞的山路,行进到了一座红墙碧瓦的古老寺庙,面对永不凋谢的佛座下的莲花,感受着佛陀永恒的慈悲安详,聆听大悲咒的梵唱,让眼泪尽情流淌吧。
寂寞的心流淌着清新雅正的法音,山门外的世界也是充满了清新雅正的法音。高大的火红着的枫树聆听着,秋天的冷雨聆听着,悲咽的西风也在聆听着。
一瞬间,我的“我”不存在了;一瞬间,我的“我”又回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