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轶事(三题)

墨言

捉 刀

吴县长从政前虽没读完高中，但通过近几年的努力，已经取得博士学位，看起来也算一位“学者型”领导，可涉及文章内心依然打怵。日常工作中都是稿子怎么写，他就怎么讲。有时去参加一些他认为不太重要的会议时，还会直言几句：“我对这项工作没什么研究，办公室给我准备了一个稿子，我就念一下。”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显示淡定。

问题往往出自忙乱和大意。某日上午，吴县长匆匆赶到会场作讲话，刚念了一段开场白，台下就传来议论，甚至还有哄笑，吴县长感觉不对劲。仔细一瞧：“真糟糕!”原来是忙中弄错了讲稿，把下午另一场会议讲稿拿来了。

尴尬窝火之余，吴县长暗下决心非改变形象不可!

新考入县府办的肖秘书既是经济管理本科生，又是社会学的研究生，这让吴县长挺关注。在县府办新设一个调研科，由县府办主任兼科长，要肖秘书好好发挥作用，搞几篇像样文章，给自己长长脸。肖秘书果然不负重任，初试牛刀，便让大家对吴县长刮目相看，也使肖秘书充满自信。

转眼到了年末，政府机关纷纷为领导谋划牵头调研课题，这是近年来各级机关越来越重视的一项工作。从表面上看，是让领导和工作班子一起，就某些重点问题作深层次研究，共同探讨工作思路与对策。从实际操作看，还是个别秘书的任务，最终是为领导出书服务的，这也是打造“学者型”领导的需要。

今年这项任务的承办联络工作自然就落到了肖秘书身上。肖秘书以为这不难，便按领导分工找相关秘书作了沟通，把县府办主任和自己放在县长课题组，做成一个方案兴冲冲地送给县府办主任，并表示县长课题可由他负责具体起草，尽量不牵涉领导精力。

县府办主任接过方案粗粗翻了一下，划掉自己的名字，淡淡地说：“我就不要放了，拿回去好好改一改再说。”

这让肖秘书颇感意外和沮丧。回到办公室，苦思不得其解，无奈之下拿着方案就去请教老机关。素有“老法师”之称的县府办副主任更以笔外功夫见长，接过方案看了一眼便问：

“课题组成员是怎么考虑的?”

“主要是领导秘书及相关部门写作骨干，平常的领导文稿都是他们完成的。”

“这些人员构成课题组怎么体现档次和权威性?”

“那么，如把相关部门的负责人都挂上会不会显得人员太多?”肖秘书似乎听懂了一点。

“做具体工作的要不要摆是可以考虑的。”接着又问，“县府办主任为什么放在这里?”

“他兼着科长，分管这项工作，原想表示对领导的尊重。”

肖秘书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算什么尊重?县府办主任是县政府党组成员，相当于准县级干部，应让他也牵头领衔一个领导课题，具体工作可由办公室相关人员来承担，这是常识性的问题。”

“老法师”的语气已明显加重。……经高手指点后修改的方案顺利通过，这一期课题总算完成不错，那一番对话使肖秘书犹如烙印。

一晃10年过去了，刀手们的智慧源源不断转为铅字或话音，县城新华书店不时有吴县长署名的著作上架。肖秘书以精湛的刀术和老到的刀外功夫，成了县府办的新主任。春节后的一个双休日，刚退二线的农业厅吴巡视员难得有空陪老伴故地重游，路过新华书店看营业员正在清理货架，一见地上那堆书熟悉的封面，就忍不住责问：

“这些书怎么卸下来了?!”

“这种书有谁要看?从来就没有人买，放在这里白占位子干啥?”那营业员是新招的外来工，弄不清这堆书与问话者有什么关系，就没好气地回答。

受了抢白的吴巡视员脸色十分难看，老伴怕其心脏受不了，赶紧拉走。

照 相

领导作为公众人物，更加在意自我形象的展示。所以，为领导照相也成了秘书的一项基本业务。于秘书当年调入县府办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擅长照相，有一手过硬的摄影技术。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于秘书就发现，他这身本领并没有多少用武之地，拍出的东西不仅领导不满意，有时连自己也看不下去。原因不在于设备，虽然县财政一直紧张，机关办公经费压了再压，但服务领导需要就“不差钱”，添置照相器材该花的还得花。问题的关键是领导的举手投足，姿势形态太模式化、程序化了，没有艺术创意。

由此看来，于秘书只能重新工作定位，不再追求画面创意，以近距肖像为重点，尽可能让每位领导满意。但要真正做到，也不那么容易。县政府领导成员六七个，从照相上镜效果看，有的自然资源好，有的自然资源弱，有的开发早，有的开发晚，一好一弱、一早一晚，效果就大不一样。加上个性上的差异，领导对照相本身的反应也不一样。所以，每次拍照、制作、送相片，于秘书都挺费心思。

吴县长就属于那种资源好、开发又早的类型，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五官端正，从政早、经历多、不怯镜，照相效果自然好。他的照片制作容易，送也顺当。每次递上照片，于秘书总要不经意地赞美：“吴县长有某位大领导年轻时候的风采，越来越神似。”吴县长则一般摆摆手阻止：“哪里、哪里。”脸上笑容十分灿烂。

新上任的陈副县长资源不算差，就是开发太晚，镜头一对就紧张，给他照相只能抢着拍。尽管如此，他的照片制作还是费功夫。每次送照片，于秘书总说：“这次效果又比上次好。”陈副县长则急忙表示：“还是你照相水平高，我这个人怕照相，人家也怕给我照相。”一丝不自然的表情透着由衷的诚恳。

女性王副縣长生来爱照相，只是镜头感太强，表情丰富多变，一组照片拍下来，要选一张与主题贴切的才行。制作不困难，给她送照片也是挺轻松的。于秘书常常对着照片恭维女县长年轻和漂亮，说她“越来越像明星县长，如果挂在影视宣传橱窗粉丝肯定少不了”。王县长虽然批评于秘书是“老瞎说!”但却时常回赠他一些小礼品。

老资格的李副县长最难办，任凭于秘书在其面前晃相机，怎么示意都不配合，他是不喜欢照相的。李副县长是县政府的元老，已快任满两届，大院内上上下下都熟识，县城大街上的老百姓对他也不陌生。所以，他对照相早就没了兴趣，让于秘书怎么照都无所谓。每次送照片到其办公室，他头都不抬3个字：“放着吧。”于秘书想多说两句都接不上茬。

最难的还是为领导集体活动照相，要照一张让所有领导都满意的集体性工作照真不容易。无论于秘书怎么跑来过去调焦距、试镜头，难抓领导们表情和谐的一瞬间。在众多“两难”选取中，有时顾了重点，细节考虑不周，还会招来意想不到的风险。

于秘书的前任便是一个教训。想当年，前任秘书工作勤奋，照相技术也高，深得时任县长的赏识，在拍摄领导集体活动合照中，突出重点做到了，有些“非重点”就有了微词。后来县长调到外地任职，前任秘书只得知趣地申请去基层工作了。

每当想起这些，于秘书总有兔死狐悲之感。幸好有李副县长这样宽容不介意的领导存在，有时真帮于秘书解了难，在实在不能兼顾的情况下，于秘书就只好委屈李县长了。

但李副县长也有让于秘书为难的时候，李副县长特别反感那些刻意安排的合影。每当上面大领导来县里考察工作，总要惯例性地安排会见、与班子成员合影等活动。于秘书通知领导合影时，其他县长一般都乐于参加，在李副县长那里总免不了遭数落：

“有什么好照的?他们一路走、一路照，例行公事，我们像道具、像木偶，浪费时间。这样的合影辦公室都放不下了，你想把它供着当佛像，它可从来没往心里去。”

话虽听着刺耳，却有几分在理。

陪 练

曾经有一句很流行的话语，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领导干部责任重大，他们的身体也就更加值钱。所以，领导带头的县机关健身活动一直比较火，那些领导秘书还有一项额外任务叫陪练。

早些时候风行过跳舞，由于领导干部不让配异性秘书，陪练物色多有不便之处，活动也就隐身了。

后来又热过一阵高尔夫球，球场由县经济开发区为招商引资所建，把一片良田变成了绿地，老农见之心疼骂娘，时常让健身领导扫兴。有一次县领导陪外商来此休闲，让一群农民硬给堵了回去。如今倡导科学发展观，强调土地资源保护，老农阻拦劲头更足了，再也没有领导敢去招惹。

在这方面最能选择又有长进的，要数土生土长的文教县长。他的健身方式是游泳，虽然只有童年时期小河沟打下的“狗扒”基础，如今已是县游泳馆的常客，谈起游泳的好处和要领，已不亚于资深教练。只是形体条件相对薄弱，泳姿掌握也不像说的那么到位。所以，他一般不希望秘书在池内陪练，而只让其做些场外服务。

健身方式最没有创意的，当数省城来挂职的科技县长。他的健身方式是散步，也许是书读得多的人不会做官，他喜欢与陪练的秘书边走边聊，刮风下雨从不间断。一次读书会空隙间大家聊起健身，不少人大秀时尚健身之功效，他却说：

“散步是最原始、最古老，也是最有效、最能持久的健身方式，既有益身心两健，且不受条件设施限制，无论台上台下、为官为民，只要想坚持，都能做得到。”搞得同僚们很不自在，老百姓闻之十分敬重。

领导们眼下最有代表性的健身活动还算网球，它既不像高尔夫球那样奢侈，又比传统的乒乓球、羽毛球显得档次要高，活动起来也不像游泳那么费事，所以，县委、县政府许多领导都对这项活动有兴趣。曾有一段时期，在大学练过网球的秘书很是紧俏。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下，一批自学速成的新秀脱颖而出，不少成为业余陪练或候补陪练，也有圈外高手加入了陪练队伍。那阵子有一些干部发展比较顺，有人认为都是网球打得好，称之高俅遗风。但谁也没有经过考证，或许并不确切。

某日，省机关一位新厅长带工作组来调研。县府办主任探得这位领导喜爱网球，又掌管着资金和项目。他一面安排为客人置办衣、裤、鞋、拍等行头，一面鼓动常务县长亲自赶来作陪练。客套、应酬过后，特别是一场惬意到位的热身赛下来，彼此已熟悉了许多，且互相感到挺谈得来。

厅长直夸常务县长网球打得不错。常务县长有些不好意思，接过话头说：

“厅长您才是专业水准，有大家风范。我县打网球已经有了一些年头，这玩艺跟乒乓球差不多，几个人一轰就热起来了。早些年有一个很好的苗子，先是被市体校相中，后听说送到国家队去了。”

“现在打网球的还多吗?有没有发现新苗子?”

“怎么没有?县里早想办个少体校，但县一中的校舍改造资金还没有着落，所以一直下不了决心。”

“嗯，这个应该支持，但总体上要专款专用，具体实施中可适当兼顾一下。”

常务县长一喜，又道：“听说后年要开省运会，能不能把网球赛放在这里?给我们一个推动。县文化宫边上有一块空地，建网球馆非常合适，也不需要拆迁。”

“这个还要回去论证一下。我省社会事业总体发展比较滞后，对个别差距大的地区适当加大投入力度，也是统筹区域发展的要求。县里可先报一个方案。”

半年后召开的县人代会上，列入县《政府工作报告》的“实事工程”中，有4个项目广为关注，即新建县少体校、县一中校舍改造、新建省运会网球馆及县文化宫整修，其中两个“搭车”项目最受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