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华丽转身

王安忆佳

听完钟声的最后一响，他要去睡觉了。

他其实很饿，但很明显他已经没得吃了。他一个月前还有像样的东西可以吃，那时候他在国外留学的儿子给他寄回来些蓝莓和奶油芝士蛋糕。但是既然是好东西，人们一般会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他很快变得更加落魄，他的生活也很快变得更加无聊。

他实在是累了。他每天尽量多做事，这样到晚上就越累，累了也许就不会觉得饿了。他经常长时间地发呆，想一些古怪的事，这是消耗时间的好主意。

这天他甚至熬到了夜里12点多，钟声把他从痴呆中唤醒，他才知道只有睡眠才能使自己累得瘫软的身体恢复正常。他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洗手间，像往常一样懒懒地看向洗手台上的镜子。他本以为自己的脸又要让自己失望了，可是他却很惊奇地发现，镜子里，竟然是一张精神自信的脸，他的第一反应让他惊叫了起来：

“哦！那是什么？”他猛然往后一退，挤出一半的牙膏掉在他的拖鞋上。

但是，镜子里的那个“他”却没有做出与他相同的动作。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镜子里的那个“他”还把胳膊肘支在镜子里的洗手台上，用一双和他一样的大大的蓝眼睛看着他！

“哟！老兄你怕什么呀？”镜子里的“他”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你是谁？”他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得精神多了，他紧张地望着四周，寻找可以打架的家伙。

“我？我是另一个你。你别怕，每个人都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人。”镜子里的那个人很傲慢地说。

“那，我有什么触犯到你吗？你来找我干什么？”他稍稍变得轻松一点。

“哦，没有，老兄，你要知道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我来找你，是为你解决一些问题的。”“他”的话语很轻松。

“你没搞错吧？我的问题我自己会解决的。”他很无奈地说。

“嘿嘿嘿，别这样，如果你再这样下去，你的问题就会越来越多。老兄，我真的是来帮你的，你可别不相信我。”“他”的表情显得有些着急。

“好！你来说说，现在我最头疼的事是什么？”

“你现在最头疼的应该是，首先，没有东西吃，能让你活到现在的只有一些不像样的食物。其次，每天的苦工做得你十分不耐烦，你知道你生下来不是用来做苦工的，但是只有苦工能让你过上日子，假如你稍微有点小钱，你一定会把经常虐待你的包工头的功抢下来。还有，你爱你的妻子和儿子，但因为你太邋遢，你的妻子在两年前和你离婚，你的儿子虽然很支持你，但是自打出国留学以后，只给你寄回来过三次东西。你在情感上受到很大的打击，对吧？老兄，这些我都会帮你解决的。

怎么样，我都说对了吧？”“他”很得意。

“嗯，没错，都说对了。但是我还没听说过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能够帮我答疑解惑。”

“那么，首先，你要平静下来。你是个聪明人，我相信你知道一颗浮躁的心是难以学会任何东西的。”

“哦，好吧，你可真会指挥人。”

“其实这些事情只有一个原因，解决起来根本没多难。反倒是你因为这一件事一件事的发生而对生活彻底失去了信心。”

“那你倒是说说，我的生活该如何变好呢？”

“不急不急，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镜子里的“他”不知从哪里拖出一张椅子来，慢慢地坐下来，开始讲故事：“约翰尼是一个很多方面都很失败的人，虽然他曾经在学校时，学习成绩很好，和同学们也很合得来。但是，他长大以后，渐渐走入社会，才知道有些事情并不像自己当初想象的那样。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这个城市最失败的人。

“有一天，他做完一天的工作，来到一家酒吧，本准备喝几杯酒来消消愁，谁知他在吧台上遇到了自己曾经的大学同学——乔。

“‘嘿！乔！我是约翰尼啊！约翰尼大叫了起来，‘你的大学同学！你还认得我吗？

“‘哦，约翰尼……乔放下手头的工作，抬着头想了想，‘哦！是的！约翰尼！

“‘啊，太好了！乔，你还记得我！怎么样，你忙不忙？要不要歇下来聊聊天？约翰尼见到老朋友很激动。

“‘当然了！两人在酒吧里挑了个位置，坐下来，点了两杯鸡尾酒。

“‘乔，毕业后大家都没再见了。嘿！你去干什么了？约翰尼很轻松地问。

“‘约翰尼，你还看不明白吗？我现在就是这个酒吧的调酒师，刚才你来的时候，我已经下班了，正准备回家，你能看见我，真是赶了巧了！

“‘啊，调酒师啊……约翰尼心里想，当初乔上学的时候，学习还没有自己好，怎么成了调酒师呢。

“‘嗯，那干得怎么样？约翰尼禁不住问。

“‘很好啊，每个月的工资很丰厚，我做这份工作也蛮快乐的。对了，约翰尼，我还没问你呢。你呢？你怎么样了？

“‘我？唉——约翰尼突然阴沉着脸。

“‘怎么了？不顺心吗？

“‘别提了，我可差劲了。

“‘不会吧？乔很惊讶，‘呵，约翰尼，你可别跟我开玩笑！你在大学学得那么好，怎么会——

“‘乔，这不是开玩笑。没错，我在大学学习的确好，但是当我开始接触工作的时候，却碰到很多不顺心的事，我干什么都糟透了。你知道吗？我对我的生活越来越没有信心。

“‘怎么会？我觉得你可以干得更好的！

“‘那对不起，乔，我真的让你失望了。乔，你难道没有失败过吗？

“‘我当然失败过。以前好几次去应聘，都碰壁了，不过现在我不是工作得好好的吗？

“‘看来人和人真的有很大的区别。我和你一样，也去了很多公司应聘，并且也都没戏，但是我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份好的工作，这是怎么回事呢？你怎么做到这一步的？我真的很笨吗？约翰尼抬起头问。

“可是乔却被问得有些惊讶：‘我明白了，约翰尼，你是把这些问题想得太复杂了——不过今天，老同学，我要告诉你，你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糟糕，更别说是笨——既然你有改变自己的心，那么你是很聪明的。任何人本质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有一颗诚挚的、金光闪闪的心，他们都会或多或少地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可是，不一样的是，有的人遭受了挫折，从而一败再败，再也没有信心面对生活和那其实已经不远的理想；而有的人遭受了挫折，但却将挫折转化成飞翔的能量，使那帮助自己追逐理想的翅膀更加坚硬，最终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从中获得了美好的生活。在这两者之间，多的是相同的经历，而更能决定人一生的，是其中不同的抉择。约翰尼，你只是因为失败把你打击了，才没有信心向前努力。加油吧，建立起信心，你的学习能力那么强，一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的！”

他呆呆地听着。

“老兄，还用往下讲吗？”镜子里的“他”缓了缓口气说。

“呃，我想，不用了。”

“你可真聪明，老兄，看来你听懂了？我也不用再教你什么了吧？”

“唔，我想想。”

“别想了，我知道你懂了，你和‘约翰尼是一样的，‘乔告诉了‘约翰尼，也告诉了你。”

“这个我知道，可是我怎样——”

“没有什么‘可是了，老兄，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祝你好运！”

那个“他”不见了，镜子里霎时又只剩下了他那张木讷憔悴的脸。

后来，他想了好久。

再后来，他做了一位摄影师。为什么？他只是将生活中的失败、成功、悲伤、快乐，全部都记录下来，激励自己的下一次进取。当然，他也把自己家里的那面镜子用最佳角度照了下来，参加了摄影展，并获得大奖。那照片的名字叫做：

镜子里的华丽转身。